顾明月常规睡到七八点,赖会儿床就到了九点,看了眼日历,洗漱。
上辈子没犯过的懒,这辈子全还身上了。
一早要去检查身体,没吃饭,水都没敢喝。只是坐在梳妆台上对着自己那张脸,东抹抹西涂涂,看不出一点儿着急神色。
“我一会儿跟你一起去。”闻酌一夜没睡好,刚晨跑回来又偷摸举了会儿哑铃。
自从发觉顾明月手脚不老实,喜欢往他身上摸后,他面上不显,一幅被妖精勾搭的和尚样,转头就暗戳戳地整了些装备,日常练着呢。
#哪有人能随随便便有媳妇#
“你今天不去店里了?”顾明月吹了下粥,不太想他跟着。
在重男轻女严重的地方,女孩过得挺艰难的。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得跟着姐姐去河边洗家里人衣服,夏天的时候还好,可冬天就难熬了,手一伸进水里都是冻得一激灵。
常常是洗完两件衣服手都没知觉了,经常得揣在肚子上或者裤.裆.里暖着,冻疮都是小事,手指肿大,又疼又痒,经常会难受地睡不着觉。
夜里天冷,也没个火炉,只能搁在肚子或者咯吱窝等各种体温高的地方暖着。
所以,她月经来得晚,更不怎么规律。
有时候疼起来都恨不得原地去世。
看过医生,但没时间调作息,酒局应酬避无可避。
是个很不听话的病人。
医生曾跟她直言,这辈子她可能就孩子缘浅薄。她活的潇洒,也不care这些。
但毕竟印象不好,难免会对医院产生强烈的抵触心理。偏性子又要强,自然也不会想让闻酌陪着一起。
“嗯。”闻酌简答答了句,出了一身汗,又进卫生间冲了下。
冲完带着好闻的皂角清香,三下五除二地刷完碗,盯着顾明月换好衣服,看着比她还急切些。
行叭,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顾明月抹完脸,又给自己折腾了个发型,光是皮筋都用了好几个,时间过去好几分钟,看的闻酌时不时就在她后面走来又走去。
她很想跟闻酌说着急,十有七八是没怀。
一次就中的概率哪有这么大,又不是小说里的人物。
再说,她曾经跟过一个女领导,压根看不出来怀孕的样子,知道她突然有一天肚子开始大起来,才忽然知晓。甚至于,在生孩子的前一天她都还在谈项目,生完孩子的次日一早就要跟顾明月电话开会。
记忆过于深刻,以至于顾明月一直都觉得是有人把怀孕这个事给夸张化了,哪能看见个结婚快一年的新媳妇都像是怀孕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
她跟在闻酌后面想东想西,一路走到医院,挂号见医生。
还是昨天那个坐诊的医生,明显是记住闻酌了,一看见他就笑起来。
“真把你媳妇带来了?”
闻酌没笑,很认真地说了下顾明月最近反常,最重要的还是睡不醒和时不时的梦魇。
“经常魇住吗?能记清梦的什么吗?”
“也就这两天。”顾明月含糊了下,“记不太清。”
“哦。”医生低头开单,又问了几句房事,“还是先做个孕检吧,不然也没法开药。血检行吗?更精准些。”
来了来了,破梦的时候终于要到了。
顾明月点头,很是爽快:“行。”
然后就是常规的开单子、抽血和等结果。
“吃点什么?”
顾明月早起没吃饭,闻酌就胡乱喝了两口稀饭,都没吃好。
“生煎!”
顾明月不经饿,眼睛亮亮的:“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对面有一家生煎包,排队的人特别多,一看就好吃。”
闻酌现在都习惯出门给她带件衣服了,小薄外套盖在她肩膀上,勉强挡住了她露出来的半截腰身。
“走吧。”
医院门口的小饭馆很少有生意不好的,里面拥挤不动。
闻酌随手把她支到树荫下站着,自己去排了队,买了两份生煎和粥,出来看见旁边卖包子那家店有卖咸鸭蛋的,又给买了两,搭了点包子,算是找了个能坐的地。
“过来。”
顾明月正跟卖糖山楂的大叔聊得起劲儿,听见闻酌喊她,立刻就颠颠地跑过来,手里还拿了个老板送的糖山楂。
一个小签子上串了一个,给她尝个味。
顾明月爱惜地咬了口裹在外面的糖霜,带了点山楂皮,酸酸甜甜的,美的不行。
“先吃饭。”闻酌敲了下桌子,给她递筷子。
顾明月顺势就脱了外套,手不够用,把手里的小竹签递给他。
闻酌接过去,一口给她吞了。
顾明月惊呆了:“...好吃吗?”
她看向闻酌,脸上的笑都没了,眼睛都因惊讶而变圆,里面明晃晃地都是控诉。
“一般。”闻酌撇断竹签,扔垃圾桶里,把生煎推她眼前。
说酸不酸,还混着个甜,也不知道有个什么吃头。
“那可真委屈你了。”顾明月不高兴了,嘴上一向不饶人。
闻酌停下筷子看了会儿,眼角带着点淡笑意。
顾明月其实没有别人嘴里说的那么复杂,她只是习惯性地一层又一层的把自己裹起来,用最温和无害的笑,最通情达理的言语,假意温柔地去看这个世界。
看似坚不可摧,却仍会泄一丝,得以窥见。
明明就是个小孩,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委屈。
傻乎乎的。
吃过饭,还不到领结果的时间,两人沿着街道溜达消食。
这条主路就是围着医院修的,前面拐个弯就是家属院,正对着的就有附属幼儿园。
早过了上学的点,幼儿园门庭若雀,只有几个坐着晒暖顺便等着接孩子的阿婆们。
遇着个推着自行车卖塑料风车的,不待她多看,闻酌就捞起一个付了款。
顾明月果然很感兴趣,小贩说是七彩风车,其实也只有三个颜色,重复摆成五片叶子,粘在一个塑料棍上,糊弄着那些每次去幼儿园都要哭的小娃娃们。
顾明月没什么羞耻心,迎着几个阿婆或善意或好奇的目光,高举在手上,对着太阳的方向吹了下,风车缓缓转动。
“哇。”
她特好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转头看向金主霸霸,眉眼都带着笑意:“闻酌,它转了!”
或许是之前的生活色彩过于单调,笼罩在阴沉的高压下,也被封锁在高高的写字楼里,她极少有时间漫步在阳光下,更别提举着个劣质玩具,欣赏着小物件带来的世间斑斓,弥补着已定格在黑白记忆里灰扑扑的童年。
她现在没走的一步都像是带了彩色,重新填涂着早已定格的黑白。
闻酌停着看了会儿,突然就笑了。
“嗯,转了。”
两人沿着路又往前走了一段,遇见了个没挂牌子的店,店面不小,门口有几个或站或蹲着的男人,毫不忌惮的打量着过街的每个人。
顾明月好奇心重,视线透过人来走动而掀起来的门帘,瞥向里面,隐隐能听见里面传来的癫狂喧杂的叫声,夹杂着麻将洗牌的声响。
“想进去看?”闻酌打小混于街道,对江市的条条巷巷摸得都很透。
打眼一扫,就知道里面是做什么营生。
“这里面是什么?”
他们停在门一侧,门口看门的小弟顾忌着闻酌,犹豫着没敢上前邀约或者驱赶。
“牌场,”闻酌声音寡淡,听不出情绪,“也可以说是,赌场。”
九十年代的赌.场分很多种,有的甚至可以从一张扑克牌或一副麻将牌开始。
只要你进了这里面,好吃好酒好烟地供着你,哪怕你只是干看着,也都是哥长哥短地喊着你,个个都像是你的好弟弟。
可当你开始伸手的那一刻,就已经选择站到了悬崖边,身边的每个弟弟都可能会是最后推你一把的凶手。
就比如他爸,最开始只是听从朋友的话选了个更舒服的地方玩了几把,体验感确实不错,被追捧着,也被吹嘘着。
认识的兄弟越来越多,玩的越来越花,上的牌桌越来越大,就再也下不来了。
温水煮青蛙,步步皆深渊。
“不去。”
顾明月孤身上爬,清楚明白知道不会有人会在下面接住她。所以,她平等地排斥任何会拖累,甚至逼她下跌的东西。
别说碰,进去都不会进去。
她吹了口风车,欢快着迈着步子,继续朝前走,追着风的影子。
闻酌停顿一瞬,长腿一迈,旋即跟上。
“你应该...不喜欢进那里吧?”顾明月听着昨天三丫说的八卦,看向他,问的认真。
原则性的东西,没有余地。
她一不打破,二不扶贫,三不当菩萨陪他沼泽里挣扎脱身。
两人停在路尽头的荒凉处,入目都是被圈起来即将要拆的自建房。
房地产刚起步不久的江市,很多地方发展的都不甚完善。
“嗯。”
闻酌知她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低头含了根烟,打火机拿在手上,按下的火光微灼拇指皮肤,带来些许刺痛。
“我爸确实是个赌徒,在我生日那天上的赌桌。”
经年之后,他第一次提起那些掩盖在岁月里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