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衣柜,弯下腰,翻出一个紫檀木的方盒,揭了盖子,里面满满的丝绢手帕。
要和衣衫的色调相协,还要够长,最好连脖子也一起挡住。
许娇河在这头费功夫,又听到那头悄无声息的游闻羽说:“今日我不来,师母恐怕会出糗。”
挑挑拣拣,翻翻找找,许娇河在百忙中含糊道:“谢谢你。”
大概是她这句话敷衍的意图过于明显,游闻羽突兀止住话头,没了下文。
许娇河也不在意,挑出合意的面纱小步来到铜镜前,她将轻薄的布料在面孔上来回比划着,等寻到满意的位置,便将两条细带挂在耳廓之上,试图绕到后脑勺打个结固定一下。
身后陡然出现的微凉指腹蹭过耳骨,接着代替她捻起束面的丝带。
“师母看不到后头,还是让小徒来帮忙吧。”
许娇河想,这里没有旁人,不会传出风言风语,便也默许了。
游闻羽的动作很轻,轻到几乎感觉不到他手的存在。
唯有撩起满头青丝、丝带的末尾勾过皮肤时才有隐约的痒意。
许娇河叠起腿,翘着脚,享受着游闻羽的婉转温情,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对她而言,只要不是自己服侍别人,那么谁来服侍她都可以。
片刻之后,游闻羽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好了。”
铜镜里映出半副面孔,柔美的轮廓和秀致的唇鼻遮掩在纱料下,只露出一双楚楚可怜的眼。
嫡母从前常说她这张脸生得妖妖调调,没有做主母的体统,断无法嫁入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族。
如今被面纱一遮,倒多了几分端庄娴静的味道。
游闻羽犹嫌不足,指尖分出一道灵力隐入许娇河细嫩的脖颈,又对她解释道:“一点糊弄人的小玩意儿,想来旁人听到师母沙哑的嗓音,也不会生出兴致强行与您过多交谈。”
许娇河对他的贴心小意十分受用。
心里一高兴,露华告诫过的话语全然忘到九霄云外。
睨过去的半寸目光,混合着又软又绵的尾音:“瞧这云衔宗内,果然还是闻羽跟我一条心。”
第7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七天
许娇河不说话,仅是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白玉雕成的美人塑像。
整整一天下来,她垂头敛眉,刻意营造出的寡妇气质,倒是唬住了后来的祭拜者。
与紫台众人见面时的窘迫场景不复,秉礼长老原本忧虑的眼神也逐渐和善下来。
临近傍晚,无人再登峰而来。
许娇河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推脱掉秉礼长老叫她一同入濯尘殿与道友们交谈的邀请。
自己则搬起圆凳,在外院的高墙边坐下。
她单手捧着青花瓷的茶杯,撩起面纱的一角,小心地对着微烫的茶水吹了又吹。
上好的雀舌春茶,是露华例行检查纪若昙在人间的产业时为她带回的。
许娇河啜饮入喉,长长吁出一口气,抬眼看向挂在山头的连绵斜阳。
濯尘殿庄严的悼词声响彻云霄,将这壮丽的晚霞渲染出几缕凄清的意味。
修仙者信奉转世之说,于是许娇河映着满眼浓烈的色泽,在心底为纪若昙祈祷。
希望他来生能够证得大道,不要英年早逝。
茶水一杯堪堪见底时,悼词尚未结束,许娇河的身边却显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是位青年。
五官还算俊秀,只一双眼睛显得十分灵活。
“娇河君,节哀顺变。”
他人还没走到面前,几步外就开始行礼。
这也是许娇河最烦小洞天之人的地方。
没完没了的礼数,好像哪个环节出错,就永远不能飞升似的。
话说回来,就算人人克己复礼,这一千年以来,人间也再未出现过一个白日登仙者。
许娇河默默嘀咕着。
碍于云衔宗的规矩,她不得不对青年回礼。
“想必娇河君不记得我。”
青年长身立于许娇河面前,恰好挡住了晴空中最美的一片夕阳,“我叫江行,来自天命门。”
“江道友好。”
许娇河一张口,沙哑微弱的嗓音令江行为之愣怔一秒。
如此情深。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机会。
他收起复杂的心绪,款款而言:“我在濯尘殿为无衍道君上香时,不慎弄脏了衣裳下摆。”
说着,江停挑起浅色的衣袍,叫许娇河看见那一抹污迹,“怀渊峰上设有禁制,我们这些外来者无法随意使用法术,所以烦请娇河君为我指明通往盥室的道路。”
他的请求礼貌,许娇河却觉得麻烦。
生活在怀渊峰上的人擅用法术清洁整理自身,是而外院的盥室形同虚设。
它被设置在偏远的角落,路程复杂,用两条腿走过去需要好一会儿。
指路,又如何指得清楚?
许娇河没有回答,转头去寻找露华的身影,想让她安排一位女婢带江行前去。
然而她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等来露华。
青年不识相地两手交握站在原地,那双眼睛中莫名透出几分期盼。
没办法,许娇河把茶盏放在原地,小声说道:“跟我来。”
……
盥室偏僻,在一片寂静竹林的旁边。
许娇河把路带到就想走,江行却一转身又拦下了她。
“江道友还有什么事?”
许娇河停下脚步,不明就里地问道。
“无衍道君陨落,娇河君一定悲痛欲绝吧?”
翠竹林,盥室前,孤男寡女,江行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许娇河眉心一跳。
她道:“是很伤心,但夫君的传承犹在,日子也总要过下去。”
“说到日子,不知娇河君今后打算如何生活?”
江行的这个问题,问得比头先还要奇怪。
许娇河耐着性子回应:“云衔宗是我的家,我自然在这里终老一生。”
“可有想过外面的天地也很宽广,不想出去看看吗?”
江行端着温良恭谦的架势,脱口的话语一句比一句离谱。
她想不想出去,跟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关系?
许娇河半挽胳膊,被问得实在不耐烦。
于是板着脸与江行对视,声音透出露骨的冷淡:“江道友到底想说什么?”
谁料话出口的下一秒,江行定定地瞧着她,忽然弯腰单膝跪在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
许娇河啊呀一声,猛地退后一大步。
青年跪地还不够,又对她长揖到底:“我只是不忍娇河君青春尚在,大好的年华就要在守寡中渡过,若您还有再嫁之心,江行十分愿意和您白头偕老。”
“……?”
为了防止自己听错,许娇河忍不住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你说,你想娶我?”
“是,娇河君为人端慧出众、高风亮节,江行仰慕已久。”
端慧出众。
高风亮节。
许娇河只听说旁人将这两个词用来形容她的夫君纪若昙。
她嘴角轻轻一抽,干笑几声:“江道友恐怕认错了人。”
“无衍道君的遗孀,怀渊峰的新主人,姓许名娇河,我怎么会认错?”
江行听许娇河的嗓音透着嫌弃,面上一赧,心里一急,维持着怪异的姿势就想膝行至她身边。
许娇河赶紧伸出绣花描银的软鞋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抵住他的膝盖:“你想干什么,这可是我的地盘!”
“娇河君,来摸摸我的胸膛吧,里面的心脏正在为您而跳动——我是真心的!”
“您没了道侣,夜晚就寝肯定寂寞难耐,不如考虑考虑我!”
“就算先是无名无分的关系也可以啊!”
江行为证明自己的真切,抬起双手就想去握近在咫尺的绣花鞋。
砰!
许娇河抬起鞋底,给他高挺的鼻梁来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