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又是几声婉转的鹤鸣,掩去交谈的声音。
半盏茶后,换了个人进来。
许娇河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已然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她感觉到两根泛着凉意的手指按住自己的脉络,接着一道如土地般宽厚博大的灵力钻入肌肤,随着血液的流向往上游走——疼痒轻了些,舒服不过几秒,萦绕在许娇河脖颈上的残余气息开始猛烈反击。
“啊!”
许娇河发出一声沙哑的惨叫,随即整个人因疼痛弓成了煮熟的虾子。
“竟然是魔气。”
为她治疗的明澹低声自语,望之高洁温然的面孔之上,难得出现沉肃的表情。
他对守候在旁两位婢女道了声“让开”,然后扶在许娇河的肩膀两侧,将她仰躺的上半身支起。
纯白的灵力自明澹掌心溢出,钻入许娇河的身体,使得她无力的上身直直定在原处。
明澹双手结印,又各自分散,竖起左右食指在许娇河的后背上,大开大合写下震出魔气的篆语。
浅金色的符文隔着布料转眼渗透在许娇河的肌肤间,净化的光芒随即越来越盛。
“破——”
明澹长吟一声,从来轻缓的尾音便挟了骤雨之势,逼得闭目的许娇河哇地张口,喷出一口污血。
血液溅射到锦被之上,从中升腾起与昨夜相仿的黑色雾气。
它似乎想要逃窜,又被明澹随手射出的术法诛杀当场。
僵硬的身躯陡然一弛,许娇河来不及睁眼,脱力地向后倒去。
一个充斥着柏木香气的怀抱即时拥住了她,才让她没有一头磕在床沿。
明澹就着这个姿势将指尖按在颈项间,为她治疗起来。
臻至大乘期的尊者出手,每一道法术都蕴含了毕生的所思所得,那电光火石之间的惊艳力量引得两位婢女失神,过了片刻,她们的视线重新聚集到眼前两人的身上,方才发现其中的不妥之处。
许娇河吐出污血后,苍白的面色瞬间平静不少。
此刻她正无知无觉地躺在明澹的臂弯之中,唇角残余的血沫甚至弄脏了明澹一尘不染的白衣。
“……”
这要是执法长老在这里,会不会直接一掌劈死夫人?
露华脑中冒出这个疑问,很快垂下眼帘,拉扯着同伴的袖子,两人默默退到了屏风后去。
一炷香。
两炷香。
亦或三炷香。
露华听见距离内院有些路程的外院门口,传来派去追踪黑雾的宗门众人,陆续回归的脚步声。
其中还夹杂着执法长老那雄浑响亮的嗓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露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和同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打算迎出去拦一拦众人的步伐,却听见屏风另一头响起许娇河醒转的微弱呻/吟声:“唔……怎么到处都这么痛……”
她的嗓子仍有些喑哑,却较昨夜清晰许多。
“……宗主,您怎么在这里?”
窸窸窣窣的动静,是衣料与衣料的摩擦声。
露华微微侧头,借着半透明的屏风打量内室的光景。
拥在一处,如胶似漆的人影分了开来。
许娇河半跪在拔步床面,自下而上扬起面孔,愣愣地望着在她昏迷时,将她拥在怀里的明澹。
她的衣襟因着刚才的一番除魔仪式有些凌乱,月白滚边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两抹纤细的锁骨。
乌黑鬓发纠裹着额头面颊的泪水薄汗,痴缠到一起,熏得眼睑下方的绯意滚烫。
明澹的目光一瞬不瞬,笼在眼底的情绪平和依旧。
他对许娇河解释道:“方才魔气四溢,我不想伤害到你的女婢,便吩咐她们暂且退下。”
明澹的言下之意,婢女不在身边,搀扶许娇河之人只能是自己。
许娇河半蕴泪光的眸色朦胧,越发衬得左眼角的一点泪痣楚楚。
她受伤刚好,神智有些迟钝,迟了片刻才俯落一段雪颈,双手交叠在腰侧行礼道:“多谢宗主。”
没有羞涩,没有别扭。
仿佛明澹说了什么,她就相信什么。
“那好,娇河君好生休息,我先出去了。”
明澹道。
“是,宗主。”
露华看到这里,舒了口气,却又涌起股难以言喻的心绪。
她听见人群已经逐渐接近内院,趁着明澹整理衣衫的间隙,与同伴一起前去迎接。
“今日之事,对谁也不能说起,否则,对宗主和夫人的名声皆是损害。”
出了房间,行到院落门口,露华似是提醒同伴,又仿佛自言自语。
她低若蚊蝇的话语,传不到他人耳际,却能被境界圆满的明澹轻易捕捉。
明澹掩在衣袖的手指动了动,朝靠在床上闭目休憩的许娇河递去一眼,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你的伤口虽然复合,但体内被魔气入侵过的五脏六腑,仍需要温润的灵力调养几日。”
“若昙已去,还请娇河君好好保重自身。”
他留下这句话,又释术涤去袖口污痕,重新变回清风朗月、玉山璀错的静泊真人。
而后抬步走了出去。
第15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十五天
明澹行至内院的莲叶垂花门下,迎面撞上以执法长老为首的一行人。
露华在最左侧,游闻羽在最右侧,七八个人几乎把通往内院的道路站满。
他们面色沉重,似乎遭遇了难以言喻的挫折。
除却执法长老,剩下之人皆是被派去追捕黑雾的宗门高手。
他们会做出如此表情,便知事情不太顺利。
明澹心中明了,暗自叹息一声。
众人行礼问安过后,执法长老薛从节迫不及待道:“宗主,您是来看望娇河君的吗?”
明澹点头,没有过多提及许娇河,只问:“可是没有抓到黑雾?”
外出追击的人手中,以游闻羽为带领者,闻言,他上前一步回禀道:“请宗主恕罪,我们一夜疾行,追赶那团黑雾至欲海入口,一时不察,竟中了它的迷幻阵,让它给逃脱了。”
“那东西是魔,妖魔最是狡猾不过。”
明澹语气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竟是魔?”
游闻羽顺着明澹的话低低自问一句。
他追了黑雾一个晚上,只能从黑雾使用的法术出分辨出它来自欲海,但究竟是妖是魔,他也不好草率判断——明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游闻羽立刻明白,并非不好判断。
而是他的修为不如黑雾,因此看不穿对方的真身。
游闻羽眼神闪烁几秒,下跪请罪道:“宗主真知灼见,是闻羽不够仔细。”
明澹摇了摇头,抬手让游闻羽起来。
他回忆起那缕从许娇河颈项处散逸的力量,漆黑纯粹,全无一丝妖魔常伴于身的浊气。
妖魔不同于正统修仙者,平生所行之事多半百无禁忌,因此修为增长极其缓慢,稍不容易就会爆体而亡,能够成为一方大能,要不凭借漫长的修炼年岁,要不就是天赋异禀者。
而那样精纯的魔气,更有可能是两者兼具的大魔。
明澹思及此处,补充道:“这也不怪你们,那魔头境界极高,实力在洞彻期修士之上。”
他的话让留神倾听的众人目露诧异。
薛从节道:“这样威震一方的魔头,怎会离开欲海,跑到云衔宗的地界作祟?”
作祟就罢了,地点竟然还在那凡女的卧房。
薛从节知晓明澹对于许娇河的态度,径自咽下后半句话不提。
他皱纹横生的眼皮撩起,等待着明澹的回应。
明澹却没有摆出长谈的架势,目光掠过人群边缘的露华,缓缓说道:“我们这一群人站在娇河君院落的门口谈话,终归于她养伤休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欢迎加入看文憩不便,还是去明镜堂再行商议吧。”
对于他的善解人意,露华浮出感激的神色。
可一向唯明澹马首是瞻的薛从节短暂犹豫过后,表现出鲜明的反对:“宗主,并非我不愿意体谅娇河君的辛苦,只是要商议黑雾的事情,一些细节还需要她在旁协同辅助。”
他的话固然有些不近人情,但道理上没有错处。
见明澹目光一凝,似是在思量自己的提议,薛从节转头又问作为贴身婢女的露华:“你既刚从内院而来,应当知晓娇河君的情况,请问她伤势如何,是否能够助力我等一二呢?”
在境界高出自身好几层的通玄期长老面前说谎,显然是自找死路——他只要稍稍分出一缕气息探入房内,马上就会知道许娇河的伤处近乎痊愈,只是身子颇有些虚弱而已。
露华的嘴唇一抿,露出几分为难和犹豫。
薛从节便猜出几分房内的真实情形。
他心中不悦,正想斥责露华分明许娇河伤势并不严重,为何昨日唤她问话要推三阻四时,明澹接过话道:“长老说得有理,但要受伤的娇河君挪动去明镜堂问话终究有些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