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希泽莎那时分不出这两个娃娃,因为就连阿娅这个母亲,孩子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冲她笑时,也要晕头转向一会。
两个孩子实在是太像,阿娅也很苦恼,和呆头鹅商量后决定,“不如也不要分哥哥弟弟了,反正不扒开衣服,妈妈都分不清你们,等你们长大,谁愿意当哥哥,谁愿意当弟弟,自己猜拳决定吧。”
一岁多时,孩子与孩子之间的分别就显露出来了,一个爱笑,一岁就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汇,一个不爱动,尿了裤子也不吱声,常连累他的兄弟和他一起躺在湿漉漉的被子上。
周围的阿姆们都说,这是正常的,有些孩子到两岁多才开口,连希泽莎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阿娅却觉得不对劲。
作为一个母亲,她能感到这两个孩子的不同,这种不同并不正常。
两岁多时,爱笑的崽已经会说话会背诗了,而那个迟缓发育的孩子除了长了个子,口齿清晰地叫‘爸爸’‘妈妈’的时候都很少。
有经验的阿姆们同样觉出不大对劲,同时那孩子开始频繁的生病,一次甚至发烧到要没了呼吸,呆头鹅单独带着孩子离开去看病,竼州的儿童医院讲不出个所以然,可能是智力迟缓,可能是抵抗力差,还有可能是雨林雨季温差大,生病是正常的。
每次都是草草开点药,吃药,病好,生病,再吃药。
三岁之后,两个孩子之间的分别就愈发明显了。
健康的孩子能说会道,能跑能跳,不健康的孩子病歪歪地连门都不常出。
对于病弱到无法自理的孩子,阿娅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心血,这不定时降临的疾病,叫她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孩子一闭上眼就再也不会醒过来,这种焦虑和恐惧成为了习惯,她甚至不能接受那孩子离开她的视线。
希泽莎见过那时候为了孩子的病情变得偏执又惊惶的阿娅,所以在那个雨夜,她接受了阿娅的逃走。
离开那个孩子,阿娅会歇斯底里,会做出疯狂行径,她像是一头应激的母虎,无法离开孩子半步,也容不得别人触碰她可怜的孩子半点。
希泽莎默认了阿娅留下来的孩子是丽龙主,可直到她给那哭哭啼啼的小崽洗澡时,才发现那在襁褓中她看过一眼的胎记,不见了。
这计谋不知道谁想出来的,眼前的孩子可能是障眼法,可能是交换券,可能是为了叫这小崽哭哭啼啼的声音绊住希泽莎的脚使她心疼。
他被留下来了,而他的父母,一个外地人连同两个丽龙主消失的在雨林之外。
这件事让希泽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迫处境,那是她成为丽龙主,成为整个部落族长的漫长人生中,都未有过的艰难抉择。
她是一个忠诚的信徒,从未对阿图卢说过谎,她固执而认真地维系着雨林中的一切,可眼下,最重要的丽龙主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掉包。
按照规矩,她该把这个孩子不是丽龙主的事情讲出去,并打起一万分精神去寻找新的丽龙主。
可一旦这样,阿娅和那个外地人所作所为引来的仇视和报应,无疑就会落在这留下来的孩子身上。
那时候部落里人人都说上一任丽龙主是个叛徒,该叫蛇叼进林子扔到悬崖下面。
信仰被打破时的仇恨是具象化且过激的,没有人会怜悯这被留下的孤儿,只会有人记得他是叛徒的血脉,是罪人一般的存在。
希泽莎能想象到,到时候这哭哭啼啼白白嫩嫩的小崽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兴许,他都活不到长大。
思索了数日的希泽莎一边照顾那可怜的孩子,一边与自己本心的做斗争。
终于有一天,她背着其他人,偷偷问那三岁的孩子,“宝宝,你想不想像阿祖一样,成为一个厉害的丽龙主,住在最高的木楼里,到时候从窗前看到的一切,都属于你。”
三岁的娃娃刚被希泽莎哄的不再哭哭啼啼要爸爸妈妈,他全心全意依赖阿祖,听到会和阿祖一样厉害,毫不犹豫点了头,“想!”
于是希泽莎为了平息部落里大多数人的愤怒,正式宣布了新丽龙主的存在,并永远封存了有关阿娅和那个外地人的消息。
她不希望,在那孩子长大的过程中会听到许多和他父母相关的谩骂。
同样,她也向阿图卢撒了谎。
希泽莎一向虔诚至极,她是一个幼年时背着阿姆偷吃一颗话梅糖都要面对阿图卢原原本本讲出来的人。
作为阿图卢忠诚的信徒,她做出了此后十几年都为此经受折磨和痛苦决定——谎言。
这本来就是一件,连神都不能告诉的事。
可希泽莎不后悔,她不后悔自己欺骗了神,欺骗了部落,成为一个背叛信仰的人,甚至人到暮年,看着苏和顺利接任,事事做的圆满至极,单纯善良,积极向上,爱笑又大方,她愈发觉得自己瞒的好。
有些谎言,本就是该存在的。
偏偏丽龙人的规训中,谎言是极恶的魔咒。
在阿图卢面前,谎言总不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