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多大?大概不到十六岁?
她想来是个规矩乖巧的学生,扯下卷子之前是否鼓足了勇气。
裴铎往回家走,路过三个垃圾桶,也没把卷子扔掉。
他带回了家,不知道该放那儿,沉吟稍许,又折了两道,随意塞进了一件外套的心口内兜处。
*
裴铎次日醒来,收到一条消息。
那人说他是辗转多人才联系上自己的,他的父亲是是秦恪曾经在朔城工作时的秘书,说他这里还留着几幅秦恪当年的亲笔字画,听闻秦先生去世,于是询问裴铎作为家人,是否需要把这些字画寄过去当作念想。
裴铎道谢,又问那人要了地址。
想也没想,便定了当天去往朔城的飞机。
朔城。
与他而言,算是除了燕城和留学地之外最熟悉的城市。
至于感情么,少年时代待在这里两年多,挥洒了不少汗水,留下的大多也只是些浅淡的学生回忆。
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但细想,终究是有些特别的。
那人家离朔城一中不远,裴铎从小区走出来,绕了两个红绿灯,竟然就看到了当年熟悉的校门。
他叫的车还没来,便慢悠悠地往门口走。
学校门口的红墙十年如一日得未变。
他顺着宣传栏往前走,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侧身,是一对穿着校服的男女。
他们小跑着,笑嘻嘻的,男孩儿挠了挠头,冲着他道:“对不起啊叔叔!”
“什么呀,这么年轻,明明是哥哥!”
女孩儿也跟着嘿嘿笑。
裴铎挑眉道“没关系”,一边想,现在小孩儿可真行,还没放学呢,就明目张胆地门口晃荡。
这对学生跑远,女孩儿又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男生不乐意了,佯装吃醋,抓了一下她的马尾,把她的头掰回来,“你这个花痴,别看了!”
女孩儿挥着拳头揍他,一溜烟跑进学校,大声道:“就看就看!话说,你是不是又长青春痘啦!”
裴铎忍不住弯起唇角。
他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站在路边等车来。
app上显示司机距离他还有五分钟,裴铎刚把手机放回兜里,就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迟疑地喊他的名字。
第66章 旧日的雨
裴铎见那人眼熟, 名字好像也在嘴边,但就是叫不出来,因此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对方倒也不失望, 只是自报家门,“我是侯俊义,还记得不?当年坐你前面那个。”
裴铎想起来了, 因为前后桌, 当时两人关系很不错, 没事儿常一块逃课出去打篮球,十有八次, 侯俊义的作业都是从他那里抄来的。
年轻时候的友情简单, 多年未见, 想起以前的事儿, 也都是些干干净净的青春记忆。
十年多去,侯俊义胖了不少, 见到裴铎, 不免羡慕又认命, 像曾经在篮球场上一样, 他用拳头轻轻锤他的肩下, “兄弟,比以前更帅了啊。”然后又扭头指着宣传栏, 酸溜溜地说:“你那照片和高考成绩在这儿摆了七八年, 直到前年才撤下去。”
裴铎扫了一眼, 开玩笑,“怎么?哪位后浪一脚把我踹沙滩上了?”
侯俊义大笑, “哪儿能啊?是教育局不让学校大肆宣扬高考成绩和排名,不然校领导可不舍得你这块金字招牌。”
裴铎笑着摇头, 又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毕业后回学校干行政了,你呢?”
“路过。”
“哦……”侯俊义拖长音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叫上几个同学,出去喝一顿?”
裴铎并不习惯与常年不联系的同学推杯换盏,但他看侯俊义已经积极地调出群聊,向他展示曾经熟悉的名字,又抬眼看向那不远处的宣传栏。
他心念一动,便应下了。
去的是市中心的一家酒吧,侯俊义说是他堂弟,一个年轻富二代年初开的,花样多,有意思。
他们进了一间包厢,叫了酒,服务生又问需不需要陪酒的姑娘,在场几位男士心照不宣地会心一笑,又朝裴铎看去。
裴铎以前留学时见得比他们多,并且但对此一向不感兴趣,他其实就是想喝酒,若是回燕城跟柳浩楠等人一起,他们不免提起盛笳,还不习惯改口,左一个“嫂子”,右一个“嫂子”,满眼可惜,听得他头疼。
他笑笑,“我不需要,你们随意。”
其他几人平时也就是嘴上更多完结文在扣群义吾二而漆午二把已过瘾,今天不免想寻个刺激,便说不如叫三个来。可真当几个年轻窈窕的女孩儿进来时,他们又做起了老实人,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眼睛乱瞟,一边吞吞吐吐地说些暧昧话,一边颤巍搭在她们细腰上,僵硬地没再动作,心里默念人家卖艺不卖身,生怕晚上滚去局子里过夜。
只有裴铎一个人坐在沙发最侧方,话不多,也不唱歌,点了根烟,玩了两局牌便看透其余几人的水平,更觉无聊。侯俊义旁边的白净女孩儿倾身为他点烟他也不接,连眼皮也不抬。
酒倒是喝了不少。
裴铎一向酒量很不错,从未醉到不省人事过,连微醺都少见。
可今天,三杯下肚,他便觉得有些不清醒了。
之前太累,也有些压抑,始终没休息好。
觉得不舒服也正常。
侯俊义见他似乎兴致缺缺,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儿,高兴点儿,恢复单身了,你又自由了,值得庆祝。”
裴铎侧过头,慢慢碰碰他的酒杯,笑着说:“酒不错。”
“是呐,我们这地方的酒烈,喝了痛快。别的地方都没有,咱们老友见面,今天你就喝个痛快,楼上有酒店,你今天就住这儿。”
裴铎没拒绝,也没说话。
他拿着酒杯,闭上双眼慢慢靠在沙发上,虽然脑袋被音乐声轰得嗡嗡响。
但他想,这也比家里好多了。
*
迷蒙中,裴铎好像觉得有人在他的脖颈间吐气。
他皱着眉,酒精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很难受。
半睁开眼睛,入眼的似乎是酒店的楼道,灯光暗黄,地毯柔软,走在上面像发出暧昧的闷哼。
莫名熟悉。
裴铎侧头,下意识喊,“……盛笳?”
“盛笳是谁?”耳朵里钻进铃铛一样的笑声,“裴先生,我叫岁岁。”
甜腻又陌生的语调。
裴铎酒醒了大半。
不知道什么味道的劣质香水味直往天灵盖冲,他一阵反胃。
他那双眼,过了醉意,像是桃花下酒,滋味好得不得了。
自称“岁岁”的女孩儿很主动,咬着舌头,垫着脚尖就要舔他的喉结。
裴铎一阵厌恶,用手背抵着她的额头,把她往后推,“哎哎哎……你有病吧?”
“对呀,我就是有病,我一看见你我就浑身痒。”
岁岁笑嘻嘻的,脸上的妆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裴铎扫过一眼就觉得愈发眩晕。
可他现在走不快。
给了岁岁可乘之机,她扯着他的胳膊,就要解他衣服。方才她远远地就瞧见了,这男人腿长腰窄,身材好得能直接拉去拍片,稍微一靠近,就能感觉到胸膛的火热。
隔着衣服刚一碰上,她“哎”了一声,“这里面装着什么呀?”
边说,她边扒拉开外套,边从里面抽出什么东西来。
裴铎懒得管,心道拿走赶紧滚蛋。
那女孩儿把莫名其妙地把手里的东西展开,愣了起码三四秒,“……卷子?”
卷子。
裴铎顿住脚步,回头。
女孩儿看着他,挑着眉毛,“哇,裴先生,原来你是老师?老师好呀,我最喜欢老师了……我有学生妹妹的裙子,你要不要看?”
裴铎转身将卷子一把夺回来,怒不可遏,“你们这破地方到底他妈的正不正规?”
“正规呀,但我是心甘情愿的。”
裴铎沉着脸,屈着手指把那卷子弹了弹,好像生怕染上她那香水味儿似的,然后寒着声道:“让开。”
刚下了一楼,就遇上侯俊义,他见裴铎穿戴整齐,惊讶道:“兄弟,你怎么下来了?”
裴铎的火气把酒意冲掉了一半,忍着想打人的冲动,问:“你什么意思?”
侯俊义举着两掌无辜道:“跟我没关系,是你自己先说‘他妈的这地球离了谁还不转了’,真的,这是你原话,那个岁岁本来是台上打架子鼓的,人家特喜欢你,拉着你的胳膊就上楼了。”
裴铎随手拿了瓶矿泉水,仰着脖子往里灌,想把刚才那点儿恶心冲下去,“那你也不拦着?”
侯俊义讪笑,“男人嘛……”
裴铎心里冷笑,他自己亲爸当年头一次出轨就是在酒店跟不认识的女人,他自此对不清不楚地发生关系感到生理性恶心。
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嘲笑自己,在哪儿喝酒不是喝呢,非要跟一帮十年不联系的高中同学喝,是为了怀念么?
怀念什么呢?
……也没留下什么,有什么可怀念的?
他冷哼,大步流星,侯俊义赶不上,看着他拉开门口的一辆出租车便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