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着,只是谢大人同我有些交情。”崔金玲双手搭在肚子上,眉眼温顺,似是闲聊。
李夫人愣住,“你同谢大人有交情?”
“说来话长,我同林郎的婚事还赖谢大人帮忙。”崔金玲说到这,眨眨眼睛,“谢大人还未娶么?”
“唔,谢府的事咱还是不谈了——”
“有何不可,谢大人并非传言中那般骇人。”崔金玲露出个乖巧的笑。
李夫人和郑夫人飞快交换个眼神,搪塞过去,“哟,林夫人有孕在身得多去歇歇,阿云,你送林夫人去后头走走。”
崔金玲拧起眉,一时拿不准对方到底是赶人还是真情实意怕她累着。思及背后的林家,崔金玲想着还是后者罢。
待人走出去老大一截,郑夫人捂着嘴笑,“哪来的土鳖,牌也打不着,聊得时兴全不通,偏听到点谢家消息眼巴巴凑来。”
“你不清楚么,当年林家二郎不争气错过了那桩婚事,家里嫌丢人赶忙从柳州崔家选了她。我说那等穷酸之地能出甚么闺秀。”
“是。唯一能叫林家乐的也就是宋府没撑多久。”郑夫人挑挑眉头,“命好?六年怀了四次,前脚掉了个孩子今儿又忙揣着,生怕气血不亏空,明眼人都瞧得分别。那林家只想着熬死崔金玲后娶个有裨益的姑娘,就她以为郎君婆婆都真心待她,傻得没边。”
窗柩外因落下帕子匆匆回来的崔金玲不可置信一颤,牙关紧锁,逃也似的攥着李嬷嬷的手往外走。
到山半腰无人处,她流着泪喃喃道,“嬷嬷,你听到没有?”
“我的好夫人,她们都是嫉妒你,您不分明么?郎君疼您,老夫人护你。”老嬷嬷连连替崔金玲擦着眼泪。
崔金玲啜泣几下,低低道,“可是她们说林郎,林郎错过了个好姻缘,莫不是大家都觉着宋小姐更好。她会琴棋书画,又贵不可言,我是比不上的。”
“那有什么用,还不是叫人羞辱死,你且记着,林大人喜欢的是您,连那谢大人不也对你另眼相待么?”
崔金玲总算好受了些,扶着李嬷嬷不住颔首,“是这般,我该信自己夫君的。”
忽的,她眼尖瞧到远处石阶周立着几个人,不由得狐疑,“那头好似有人在跪着?”
“许是哪家穷苦人家捐不起香钱靠这等把戏叫佛祖显灵。”老嬷嬷随意扫一眼,带着崔金玲往回走,“还是回去好生养着,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才好。”
***
石阶尽头,宋锦安路过往生殿的功夫倒是瞧见清然。
清然拎着笼茶水候在这,见宋锦安路过驻足冷哼一声,“看甚么看!”
宋锦安原是无意驻足,见清然吹胡子瞪眼便故意立住,扭头扫眼石阶,在清然不屑的眼神里淡淡道,“看你家大人跪石阶。”
“你!”清然一时气结,“又不是为你跪的。”
“我需要别人跪么?”宋锦安好笑地挑眉。
登时,清然不再搭理她,只耐心候着谢砚书。
得了清静,宋锦安也去瞧石阶。足足九百九十九阶,约从中间开始青灰色石阶上染着点点汗渍,愈往后愈浓,行至谢砚书腿边,已是晕开层灰。
香山寺庙讲求心灵则成,跪拜时不许夹带护膝,且石阶以粗糙原石镶嵌,许多地方混有细碎尖锐石子,磨出一膝盖的伤,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那从前道只跪天子与双亲的人竟也为个子虚乌有的传言跪满一路。
宋锦安面无表情收回眼,转身离开。
往生殿并不远,只迈过两转便到。
宋锦安看向已跪在那多时的白芍,轻手轻脚地跪在她身侧的蒲团上。
“来了?”
“嗯。”
白芍睁开眼,面带哀思抬头望那供奉的小石碑。一尊上写着爱女呦呦,另一尊仅写爱妻,连小字都未刻。
佛祖脚下,那两尊石碑泛着若有若无的圣光。
宋锦安双手合十,虔诚伏地。
大道梵音耳畔震颤,宋锦安却只闻婴孩哭咽。都说佛祖脚下亡灵散退,缘何她还觉置身地府鬼魅飘行。
不畅的鼻腔里低低问句,“小小姐走的时候,是甚么样的?”
“……很瘦小,似个红彤彤的小猫儿。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听稳婆说,出来的太迟是活活闷死的。“
闭着眼的宋锦安眼皮轻颤,喉头哽咽到难言,她轻喃,“她若活下来,该是甚么样?”
“必然是同生母一般,秀外慧中,是位远近闻名的好姑娘。”
那带些怀恋的话叫宋锦安再也难耐,疼得胸口生撕般。
她头一遭做人母亲,就这般的失败。就这般,听得呦呦的脉搏于她腹中渐弱。
那是她期盼了七个月的呦呦,为甚么偏带走她的命。
往事桩桩件件,她为母之情多烈,对谢砚书的恨便多深。他跪尽天下佛祖,能换回呦呦喊她声娘亲么?
宋锦安咬着牙,那心底细密的疼叫她眼角热泪滚滚,染湿蒲团一角。
“我先行离去,姑娘若还想拜,请自便。”白芍插上手中香,转身离去。
殿内的宋锦安卸去强撑的力,极低的呜咽漫开。
她记不得流去多少泪,直至眼睛红肿干涩。宋锦安踉踉跄跄扶着柱子往外去。
琉璃见她如此模样吓了一跳,“你去做甚么了?”
“想我家人了。”宋锦安垂下眼,下意识偏头挡住琉璃探究的视线。
“我是见你许久未归特来寻你的。”琉璃担忧递上帕子,“我想着小少爷有白芍照看,所幸带你去庙内转转。你既然心情不好,还是同我去四下散散罢,省得郁结于心。”
宋锦安强笑摆手,“实在提不起精神气,晚些罢。”
琉璃只得遗憾颔首,”那我送你回去。“
路上琉璃知宋锦安心底有事,也没开口。这段路走的又闷又长。好不容易拐到客房边,一白衣老妪笑眯眯拦住她们。
“两位小友要不要看姻缘?“
“不看。”琉璃没好气瞥她一眼,哪来的江湖骗子。
“小友这是不信我?”
两世
“行了, 骗骗自己就得了。”琉璃好笑地挽着宋锦安朝旁边绕路。
老妪沉下脸,“我出师以来未算错过。”说着,她凑到两人眼前神神叨叨念了几句, 赶在琉璃发火前摊开手心的钱币, “你的姻缘暂时遇不着,起码还得候五载。”
“你!”琉璃气得跺脚,她都十七了还等五载,寡一辈子得了!
“至于你——”老妪眯起眼细细看眼宋锦安的面相,“嘶,这姻缘可真复杂。咦,再会有两世纠葛?”
宋锦安警惕倒退几步, “你便是这般张口就胡诌?”
“小友叫我再瞧瞧手相,这实在怪。”
“不必。”宋锦安冷下脸。
老妪干嚎道, “我说真的,面相显示,不仅是两世情缘,更有两条姻缘线,然若不抉择恐又是一场空。”
“现下骗子口里也不讨点吉利话么?”琉璃拧着眉头, 不悦瞪她眼。
老妪从兜里掏出筒竹签追上去,“我姑娘会亲手赠所爱人一刃, 那纷纷扰扰便由此开始分明,究竟走向何路也该落定。怎么样, 想知晓更多么, 我这签三文钱——”
“骗子!”琉璃恶狠狠瞪眼老妪, 拉着宋锦安快步离开。
老妪悻悻收回东西, “怎就不信呢,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要给点钱, 我就告诉你这姻缘是命里注定,上天入地也斩不断。”
***
叫‘两世’二字搅得心绪不宁的宋锦安回屋便歇息下。
火烛烧得旺,逼仄的屋内闷得厉害。宋锦安躺不下去,支起身时听得外头嘈杂,她先对镜照了照,眼睛不再那般浮肿,才穿戴整齐推开窗柩去瞧。
原是对院的崔金玲和老嬷嬷在院门说着甚么。
“我们夫人看看谢小少爷怎么就不行了,你们家少爷这般金贵不成?”
“我们府上又没有夫人,您这般进来我们也没人能招待。”
“叫你们谢大人来接待不就成了。”
“你——这可是女眷客房!”
琉璃气得七窍生烟,面对老嬷嬷这般无礼的人是有口难言。
崔金玲有些无措拉着老嬷嬷,“要不算了吧。”
“我的傻夫人,这是谢府轻慢您呢,怎能让?”
闻言,崔金玲垂着眸子,低低道,“可我并未同谢府有过节,缘何要轻慢我?”
琉璃听得眉头紧锁,怎这两人如唱对角似得,叽叽喳喳吵得她头疼。
“那晚上我家夫君前来陪我,可否请谢大人见我夫君一面?”崔金玲慢吞吞递上封信。
琉璃狐疑,“林大人有要事商议?”
崔金玲有些赫然,“你且递话就是。”
总算送走这两人,琉璃头疼回屋内去收拾东西。
宋锦安看得若有所思。
林清洺如今想要留京,怕是政绩不过关要找关系疏通疏通。只是林清洺同谢砚书的关系算不得好,他夫人怎会贸然找谢砚书出手。
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宋锦安干脆去隔壁瞧眼谢允廷。
日落西山,白芍和琉璃带着谢允廷去谢砚书的屋内用膳,宋锦安也候在假山旁等她们。
远远地,宋锦安瞧见个青衫身影走来。
晏霁川讶异见礼,“宋姑娘,你也在?”
“晏小侯爷好。”宋锦安规矩拉开些距离。
“正好,那日我见你的画琢磨了许久,总算想出个好歹,是不是有些乱山残雪夜的意思?”说这话时,晏霁川眼睛亮亮,倒像个孩子。
宋锦安未料到他确有几分造诣,抿唇一笑,“是。”
“那宋姑娘以为画雪最要紧的是甚么——”
“晏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