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是该赞叹他的心境,还是该感慨他的遭遇,亦或是猜忖他偶尔露出的让人摸不清的神秘。
但她觉得,不论她对他抱持哪种看法,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似乎感受到身后的目光,祁怀舟忽然回头,目光与她相遇,宛如心有灵犀般,两人相视而笑,又飞快错开,各自忙碌。
“媳妇,今天莫山主怎么没来?没人通知他吗?”林风致收回注意力,转头低声问万舒羽。
两人已然熟稔,林风致总要戏谑喊她“媳妇”,万舒羽倒也乐得接受这个昵称。
林风致口中这位莫山主,说的正是月盈峰山主莫林,月盈峰负责着昆虚宗各处建筑物的营造修缮工事,最是要结识龚宴清这样的人物的,她以为今日他也会在场。
“通知了,但他闹脾气呢。”万舒羽无奈地耸肩,“你昨晚才回来可能还没听说,月盈峰以他为首,正挟众叫歇呢。”
“为何?”林风致蹙起眉头。
“不就是因为你离宗之前那份灵石和物资的分配安排。他嫌你分配到月盈峰头上的东西太少,心里不痛快,觉得你偏心其他人,有意刁难他们。”万舒羽道。
林风致闻言回忆起自己交给赵睿霖去执行的灵石分配,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分配原则是舍轻就重,除了必需要维持的十方古阵外,她的重点都放在有产出的地方,分配到月盈峰的灵石,确实只有日常开销与基础修缮的灵石。
但她走得急,并没亲自向莫林解释,莫林得知宗门资源分配时雷霆大怒,引发了月盈峰的骚动。
“赵长老与几位山主已经先后去劝过他了,可他就是不肯松口,甚至放出口风,宗门不公,不值费心。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他怕是会以离宗要胁你。”万舒羽又道。
林风致本来还想着如何解释安慰,闻及此语,只抬头淡道:“我会向他解释我此番安排的道理,若他真不愿接受,我也不会阻拦他另择明主。”
作为一宗之主,她确实有必要协调宗门各处运作,安抚人心之责,但这其中不包括被人威胁。那个莫林,在宗门遇劫那日,就已经跳出来争灵石争资源,处处以月盈峰为主,丝毫没考虑大局,平日里仗着在宗门的时间最久资历深不将其他峰放在眼中,亦不服她的命令,常常蛮横地从其人手里抢资源,她因为刚刚接手,事务又繁重,还顾不上他,没想到竟演变到这般地步。
一宗之主的尊严威信,岂容威胁挑衅?
若是她此番妥协,那日后想在宗门内有任何决断变革,不都得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个个都用离开来威胁她,她还当什么上神?
“够硬气!”万舒羽闻言给她竖起拇指。
不愧是她看中的女人呢。
“硬气什么?”一个声音忽然插入她们之间。
林风致一转头,看到凌少歌神出鬼没般站在自己身后,一脸玩世不恭的笑。
“没什么。你怎会出现在此?”林风致问道。
“你们在我门口吱吱喳喳吵死了,我不能来看看?”凌少歌不悦道。
林风致这才想起,凌少歌所住的奉熙殿就在天弦山上,虽然说门口是夸张了,但他在山上应该是看到他们了。
“你的伤无碍了吧?”她微微一笑,没接他的话头。
凌少歌转动肩膀,回道:“还是痒,要不你再帮我抹抹药?”
旁边的万舒羽闻言看看他,又露出暧昧的神色望向林风致,满眼都是好奇。
“别闹。”林风致斜了他一眼,翻掌擎起个瓷瓶朝他扔去,“自己抹去。”
万舒羽轻轻吹了个哨音,用手肘撞撞她。
凌少歌摩挲着瓷瓶,刚要再说什么,那厢祁怀舟已经转过身来,微笑道:“凌仙友还没好好逛过昆虚吧,不如一起?让在下好好为你与龚仙友介绍介绍昆虚山。”
当着外人的面,他没再称呼凌少歌为魔。
“你陪我。”凌少歌点名道姓望着林风致,在她要拒绝之际补充了一句,“你我两界不是打算合作?由你亲自带我参观一下你们宗门,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少实力敢开口与我合作,这点诚意你都没有?我那批赤炭和月银石,可是已经令人备妥了。”
他拿公事一压,林风致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事实上她本来也需要约凌少歌长谈的,当下干脆道:“那咱们就边走边聊?”
凌少歌从祁怀舟那里抢人的诡计得逞,冲他扬眉挑衅一笑。
不知为何,他不喜欢祁怀舟这人。
两人目光相撞,如火石相交,有些无声的硝烟味,祁怀舟温和的笑容里头,难得透出几分凌厉,只是转瞬即逝,他只点点头,转身龚宴清,继续向他介绍起天弦山来。
林风致便在后头陪着凌少歌,两人低声交谈起关于先前议定的合作之事。
说来凌少歌的行动力非常快,前脚才和林风致谈妥,后脚就已经传令回幽澜山,让属下备货,如今才过去五天,林风致要的赤炭和第一批月银石,已经备好。
可现在横亘在二人面前,有件最困难的事——货有了,该如何运到昆虚?
凌少歌的人马最多只能将东西送到仙魔两境的交界处无涯林,再转由林风致接手。在西境以凌少歌的实力,他的货物没人敢动,但到了仙界,昆虚的名头已没落,这批货恐怕会遭到不少觊觎,路上可能不太平。
而昆虚如今人手不足,很难抽派出弟子前往接应这批货物,再加上从幽澜山把货物运回昆虚山,最快也要十五天时间,以他们的情况,这个时间只会长不会短,而离仙界大比已经不足两个月,还得算上炼制丹药的时间,时间非常紧张。
林风致头疼自己要如何以最小的成本、最快的速度,将货物平安运到昆虚。
“别愁眉苦脸,大不了我让我的人将这批货送到昆虚就是。”凌少歌却没将这点问题看在眼里。
“不妥。”开口回答凌少歌的人,是祁怀舟。他不知几时已退到她身侧,将她眉头紧锁的模样看在眼中。
林风致抬眼望去,陪着龚宴清的人,已经换成万舒羽。
祁怀舟和凌少歌,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
作者有话说:
叫歇:罢工。
第65章 站队
◎两个男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林风致,要她站队。◎
凌少歌的提议, 林风致亦觉不妥。
本来这批赤炭和月银石的交易,就是两界试水的买卖,如果连这么一点小买卖都还要劳动对方出面解决, 那们他们又谈何长久合作?
当初她在凌少歌面前信誓旦旦夸下的海口,岂非变成一纸空谈。
有些难题,终究是要昆虚自己来攻克的。
但她还没开口解释,凌少歌已经因为祁怀舟的否定而挑起眉头, 目光凌厉地望向这个突然插入他们谈话的男人。
祁怀舟仍是那副孱弱温和的模样, 虽然说着否定的话, 听起来却不像在反驳。
“如若由阁下的人马运送货物踏足九寰仙界,恐怕东西还没到昆虚,就被有心人盯上, 以此大作文章。昆虚根基不稳又四面临敌, 多少人盯着看,正愁找不到理由发难, 这不是把罪名送到对家手里?”
“这有何难, 我让我的属下乔装打扮隐匿行踪不就结了。”凌少歌不以为然。
“从幽澜到昆虚路途遥远, 再怎样乔装隐匿, 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那你又有何高见?”
“在下以为, 可以由宗门挑一批弟子组成青象商队前往无涯林, 一来为了运送货物,二来也为日后两界来往打通商道。”
“你们这一来一回,三十天就过去了, 剩下的时间你们确定来得及炼出聚灵散?”
凌少歌冷笑着与祁怀舟你一人我一句“讨论”了起来,两人各持己见, 相执不下, 火药味越来越重, 凌少歌的神色也越来越不好,也就祁怀舟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病秧子模样,一点也不急躁,对方说一句,他就驳一句,慢条斯理总要找个理由。
眼见这两人围在自己身边都快吵起来了,以凌少歌的性格,和祁怀舟吵了半天,脾气估计要压不住了,林风致见势不对想要劝架,可每次要开口,不是被祁怀舟打断,就是被凌少歌打断,她压根就插不上话。
头好疼。
说好的一个霸气桀傲魔尊,一个清冷内敛仙君,都去哪了啊?!
林风致脑袋瓜子嗡嗡响。
“你说,我和他的意见,谁的对?”
还没等她想出个办法,凌少歌就把矛头对准她。
祁怀舟也转而望向她,似乎也在敬候她的裁断。
两个男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林风致,要她站队。林风致觉得但凡说错半句话,最后倒霉的人都是自己。
有什么不能坐下好好谈的?非得这样?
要她做裁断?这得罪人的事她才不干。
“唉呀,龚仙友和舒羽走远了,我正有些事请教他,你们再讨论讨论,我先走一步!”林风致假装没听到凌少歌的话,也没看到祁怀舟的眼神,假笑一下,飞快朝龚宴清方向掠去,一边还要装模作样地喊,“龚仙友,舒羽,你们慢点!”
她可不蹚他们的浑水,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实在不行就去打一架,毁灭吧。
“林风致!”凌少歌几乎从牙缝里吐出她的名字。
这油滑的狐狸,就知道跑!
祁怀舟唇角勾了勾,眉间染上几许笑意。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又各自撇开脸,突然间就哑火了。
她不在,他们吵得好没意思。
————
林风致脚底抹油跑到龚宴清和万舒羽二人身边,用力喘了喘气。
“有鬼追你?”万舒羽一边戏谑道,一边拿眼角瞥身后的两个男人,笑得不怀好意。
明知故问。
林风致斜了她一眼,不回答她,只朝龚宴清抱了抱拳:“龚仙,其实此番邀你前来昆虚,我确实存有私心,有几桩事想向你请教。”
逛了大半日,他们已经走遍昆虚几座主要山脉,龚宴清对昆虚也有了大概了解,眼下正站在天曜山的摘星崖前远眺昆虚山。
昆虚山被众山环绕于正中,如同群星拱月之月,山巅被云雾遮掩,时值冬日山间覆雪,远远望去,如同一座巍峨雪山。
这是他们接下去要登的山。
闻及林风致的话,龚宴清转过身,带着意料中的平静,和颜悦色道:“秋上神救过我一次,你有问题只管问就是。”
和老实的通透人说话,就是舒服。
林风致吁了口气,摇头道:“龚仙言重,珍珑阁之事实在谈不上救命,我也是为求自保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想来以龚仙的才智,必定知晓我此番费心机将你请回昆虚的缘由,还望恕罪。当然,我也清楚龚仙的规矩,不会让龚仙为昆虚破例。一个问题一斗赤明矿为代价,向龚仙请教。”
以龚宴清建造大仙师的身份,九寰希望请他出手的宗门和大能数不胜数,如果他每个宗门每个修士都要答应过去,那他根本就忙不过来,是以他定下规则,问问题、出构造图都要付钱,至于付多少钱,得看他个人心情,交情平平的就算搬来灵山他都不会理会。
林风致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帮过人家,人家就会平白帮助自己,是以才提出这个报酬。
一斗赤明矿换一个答案,是她能够出得起,又对得住龚宴清身份的价码。
龚宴清垂眸一笑,道:“你先问吧。”
林风致也不再客套,只拱手问他:“龚仙,我想知道,从无涯林到昆虚,哪条货运路线最佳。”
这个问题,问得毫不拐弯抹角且异常明了。
以龚宴清的才智,几乎瞬间就明白她要做什么,但他并未多问,只挥动衣袖,在身前祭出一枚青色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