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虽然可怕, 但在这一刻却像她的保护色,可以让她放纵地沉溺其中。
她好像有很多事没做,有很多牵挂没有放下,可前所未有的疲倦感缠绕着她, 让她失去了从前的精力, 只想就这么漂浮着, 被黑暗环绕。
好似可以漂浮到世界的尽头。
但事不隧人愿,虚无之中有股力量将她往上扯,想要把她扯离这片黑暗。
林风致像赖床不愿睁眼的孩子, 抗拒着这股力量的拉扯, 不愿被叫醒。
直到虚空中传来动听的男人声音。
“再不醒,你的灵石可就要被人瓜分了。”
一句话, 让林风致猛地醒神。
不行不行, 她辛辛苦苦那么久, 险些连命都搭上, 才赚到那点身家, 怎么能够被人瓜分?
哪怕躺到棺材里, 她都要跳起来,看看到底哪个混蛋,敢打她灵石的主意?
如此想着, 黑暗退去,她浑浑噩噩地睁眼, 恼怒地开口, 可一出声却只有沙哑到连她自己都认不出的嗓音。四肢百骸沉重得像灌了铅, 抬不起动不了,一动就是裂筋扯骨般的疼。
“伤得这么重还会发脾气?”人影一晃,有人蹲到她面前,拿指头轻轻一弹她的额头,无奈道。
看到眼前人微笑的脸庞,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环顾起四周来。
青山广阔,白云空悠,凉水粼粼,这是昆虚宗天羲山的天羲湖,他们回到宗门了?
随着这个认知的浮起,她脑中倏地闪过无数幅画面。三宗九门围困眠月、诸修合力、锦枫现身、罗太岁出手、封默重伤跪地……一张张画面最终串联成记忆,定格在被缚于落仙峡山壁上满身是血的凌少歌。
她心一揪,不顾嗓子里割喉般的涩疼,出了声:“凌少歌……”
祁怀舟的笑散去,道:“刚睁眼你就问别人?”
可不悦归不悦,他仍是回答了她:“放心吧,他没死,被世尊和碧霆元君救下。总算我们赶得及时,再晚一步,他的命就保不住。”
他说起她伤重昏迷后发生的事,见她澄澈眼眸中依然布满疑问,不等她开口就道:“命虽然保住,不过他失了左臂,亦受重伤,现在暂留浮沧山疗伤。”
林风致的双眸猝然睁大。
她无法想像,失去左臂对凌少歌那样骄傲的人来说,会是什么样的打击。
“至于其他的,待你伤愈再说。”言简意赅地说完她目前最关心的事,祁怀舟便不再多说。
他站起身来,翻手擎起一只唇脂盒大小的玉匣。玉匣开启后,他静静盯了片刻,才将玉匣中的晶莹粉末尽数倒在掌心,另一手凝出青色灵露,以灵露将指甲盖大小的粉末融化凝取成一枚淡蓝的露珠。
露珠飘到林风致面前,轻轻地转动着,里面弥漫出一股奇特香气。
香气很熟稔,像是她在祁怀舟身上闻到过的,只是他身上的香味很淡很淡,可眼前这枚露珠的香气却浓烈百倍。
她虽然不知这是何物,却知这应该是他为她疗伤之药。
林风致没有多想,微微启唇,那枚淡蓝露珠便飞入她唇间,还没等她品出什么,顷刻间就融化,消失在她的舌尖。
“你也不问我这是什么就敢吃?”祁怀舟双手环胸,好笑地看着躺在芍药花座中央,难得乖顺的林风致。
“难不成是毒药?你想害我犯不着费这功夫吧?”林风致没好气开口。
一开口,她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回来,嗓子也不再刀割般疼。
这什么药?药效这么快?
“这是祟骨。”
一句话,就让林风致错愕不已,反应过来后,她艰难撑起自己,伸手握住他的拳,费力地摊开他的掌,将那玉匣抢到手里打开。
玉匣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在匣底剩了丁点余粉。
他全给她吃了!
见到她的举动和失望的神情,祁怀舟的目光一寸一寸冰冷。
“你就这么想给封默找药?”他的语气不再如先前那般云淡风轻。
林风致再度坐下,迎上他冰冽的怒容,道:“扯上封默做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全给我吃了,那你自己呢?我受的伤,有一半转移到你身上了吧?你怎么不给自己留点?”
祁怀舟冰封般的目光顿时转晴,他不太自在地将头撇开,道:“我不需要。罗太岁给你造成的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看你的脸色并没比我好多少。”林风致盯着他的侧颊。
他的脸色很不好,像回到他旧伤复发之时,苍白虚弱,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这不是因为你的伤。”他淡道,心想,她的眼睛真毒。
“不是因为我的伤吗?”林风致蹙了眉,目光落到手边的玉匣上,忽然疑惑道,“你哪来的祟骨?回宗后你去取祟骨了?”
祟骨并非九寰之物,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拿到手的,想来其中必然千难万险。
“把那玉匣收好,里面那点余粉,用灵露涮涮,足够医治封默的剑伤,也省得你于心不安老惦记外人。”祁怀舟却不肯正面回答她,只是转回头望向她。
林风致还想追问他关于取祟骨之事,可忽然间她的体内窜起了一股无名邪火,从心口燃向四肢百骸,她猛地按住胸口弯下腰去,闷哼出声。
“忘记和你说了,你的伤没好。以金丹境界独扛灭劫期修士,跨三个大境界,你没化为劫灰都算九寰奇迹。”祁怀舟看着她道,“你的神识和肉身都被重伤,我以我的识海封印你的元神,才让你没那么痛苦。现在药已服下,祟骨为至阳至烈之物,可以修复你的神识与躯壳,不过过程会比较痛苦,你忍着些,熬过这一劫,你的修为能有大进益。”
原来,那片黑暗,就是他的识海。直到他取回药,才将她叫醒。
林风致闻言艰难地抬头,道:“这药量,你是不是下多了?”
“不多。”祁怀舟微微一笑,“一指甲祟骨粉,抵十瓶七返真元露而已。”
天下至宝,邪主祟骨,除了有强大的修复效力外,还能提升修士修为。
五百年修为,足够让她金丹圆满,冲击元婴。
“……”林风致额上的汗珠已经沿着脸颊滴下,对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她格外怀念先前被黑暗包裹的状态。
“外面布了禁制,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你。”祁怀舟又道。
林风致被体内那股火烧得眼前一阵迷糊,连祁怀舟的模样都出现了重影。
“我有些要事,去去就回,你好好留在这里吸收祟骨药力,等我回来。”
只有他的声音,还清晰地响在她耳畔。
可下一刻,他的重影晃了晃,消失在天羲湖上。
————
远在千里之外的天罗山,最近陷入可怕的威压中。
仙门大试已经结束,天罗山和明昭阁均未能在大试中讨得好处不说,损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明昭阁在丹试失利,成了全九寰的笑柄,提前囤积的各色材料都没了用武之地,欠下一屁股债,不得不紧急抛售;罗太岁借孙千风之死围杀昆虚之事,不仅让天罗和明昭在三宗九门中失去威信,所谓的九门联盟名存实亡,还彻底得罪了浮沧山,日子难过得很。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伤难愈、形如废人的蒋锋又让他们雪上加霜,蒋母日日哭骂,罗太岁和蒋东良亦是将气撒在底下的修士身上,因此天罗山的修士们,最近苦不堪言。
医修不知请了多少位,仙丹也不知喂了多少颗,可蒋锋均无起色,像没有筋骨的肉泥般瘫在床上,每日痛苦地哀嚎。
愁云笼罩下的天罗山,似乎连天日都被阴云遮蔽,雨连下了七天未停。
一道人影落在了天罗山北面的山崖上,隔着茫茫雨幕远眺天罗山。他身上披着灰暗的斗篷,宽大兜帽的阴影藏起他的面容,只露出皮肤苍白的下颌。
没了人前温和谦逊的模样,祁怀舟身上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谪仙气息。
阴影里的目光,布满叫人惧怕的气息。
他在雨里站了良久,忽然间抬手,指尖一点暗光,朝着天罗山方向划下。
瘫在天罗山的蒋锋忽然间像傀儡般坐起,照顾他的修士以为他伤势好转,大为惊喜,奔走相告。蒋东良匆匆赶来,欣喜地坐到榻畔,正要问话,蒋锋却突然发难,一掌震向父亲……
还没等众人回神,蒋锋便掠出屋子,飞向罗太岁所在处。
那一日,天罗山大乱。
蒋锋先弑父,后伤外祖,最后被罗太岁一掌击毙,死后肉身炸裂,体内黑雾迸开,射向四周围修士,顷刻间,天罗山血流成河。
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祁怀舟才缓缓放下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杀生欲/望了。
不做些什么,似乎对不起他的愤怒。虽然这愤怒,来得连他自己也惊骇。
他以为自己早就学会“心如止水”这个词了,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才最恰当,可理智这东西……偶尔也会失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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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愤怒
◎我讨厌你◎
天羲山上日月交替, 湖面上芍药仙座随波逐流,转眼便是数日。
服下祟骨的林风致只觉体内一股邪火肆意流窜,从四肢百骸到奇经八脉, 她每一寸躯壳都像被热雾充盈,那不是焚烧的痛苦,而是一种置于蒸笼上的苦楚,五脏六腑都像被炼化一般。
而离奇的是, 从前遇到攻击亦或受到伤害时, 会自动发力的鲲丹和太虚图, 这一次却毫无动静,甚至就连往昔正常流转的灵气,都随着这股邪火而归于沉寂, 像是被祟骨的力量震慑了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 林风致受到的苦楚并没一丝一毫的减弱,她不知道外界的时间过去多久, 日月星辰更迭了多少次。
血液像沸腾般流淌过她的经脉, 祟骨的力量正慢慢融进她的血液, 她的肉身仿佛一座丹炉, 正在经受着最严酷的炼化。
这个时候, 要是能有块冰就好了,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能缓解她的痛苦。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渐渐无法再凝聚心神, 神识开始涣散。
“咦?”有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几分诧异。
她立刻就认出这个声音, 祁怀舟回来了。
“这么烫?难道祟骨粉真的喂多了?”他一边覆掌贴上她的脸颊, 一边斟酌道。
林风致说不出话, 但听得分明,想撕碎祁怀舟的心都有了,但她的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出卖了她眼下的渴望——他冰冷的手掌在这一刻简直像她的救命药。
祁怀舟身上斗篷还没脱,兜帽随意搭落脑后,正要查看林风致的情况,却被她的动作打断。她像一只猫儿,用自己的脸颊蹭着贴着他的掌心,不断地向他靠近。
猝不及防之处,他被林风致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