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姿态’?”杨持抢走傅掩雪杯中红酒一口灌入肠胃,玻璃杯被用力地砸回桌面,霎时间,杨持脸上变得滚烫,头脑混沌,他逼近了傅掩雪,轻慢地笑了,“掩雪,这是什么姿态?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们靠得极近,心跳声在房间被无限放大。
杨持一直喜欢仰望着傅掩雪,不仅是因为他们身高的差距,更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时刻让自己看清两个人身份上的云泥之别。
水晶灯投射下来的光在眼睛里荡漾,眸光好似某一刹那因爱而不得的泪光。
傅掩雪艰涩地张开唇:“……无理取闹的样子。”
果然是这样。
杨持瘫坐回软凳,他眯起眼睛,看着头顶上耀眼刺目的灯光:“掩雪,我真恨你。”酒意开始挥发,过往种种在他眼前浮现,杨持轻笑的声音,落在傅掩雪耳中却像在哭,“你可能永远不会明白,我有多恨你。”
在傅掩雪眼中的杨持,是玉茗山上一株挺拔的松树,永不会对命运垂首。
现在的杨持,陌生得像是已经枯萎在岁月里,没有了茂密繁盛的枝叶,孤独地在雪山上伫立。
杨持为什么会这样?
傅掩雪先是愤怒,后来是迷惑,直到杨持“恨”字说出口的瞬间,他才隐约猜出来一些可能。
“你恨我,究竟是因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别人?!”傅掩雪说的“别人”,正是向繁,“杨持,你和我在一起,你后悔了?”
“后悔有用吗?”杨持头痛欲裂,两人之间的时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他大口呼吸,定定地看着傅掩雪,少顷,一字一顿,“小雪,后悔有用吗?”
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大力地撕扯心脏。
杨持红了眼眶,他好像还能闻到山茶花的香气。
那痛苦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他的意志!
后悔——
傅掩雪不曾想过,杨持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的。
可是为什么?可是凭什么?!
傅掩雪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气血上涌:“杨持,我们当初谈好了条件,定好了价格,条条款款,我傅掩雪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就算是替身……就算是……替身——”
那不过只是为了追寻幼年时的幻梦——
他快速呼吸着,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青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眼底的愤怒:“……不顾我心情要出门工作的人是你,和向繁走得太近的人是你,现在不停和我耍脾气的人还是你,杨持!你现在要说后悔,凭什么?你杨持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杨持直直地看着傅掩雪,他浑身无法动弹,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了。
“是,我不算什么东西。”他蓦地拔高了声音,干涸的泪床又像是再次裂开,眼泪控制不住往下坠落,“我就是太想要做我自己了,小雪,我错了吗?!我太想要以‘杨持’的身份站在你面前,我错了吗?!我就是痴心妄想喜欢你!我喜欢你!傅掩雪!我错了吗?!”
如果他真的错了,那么谁来指引他一条正确的道路?
“如果我错了,我现在想回头了,小雪,我想回头了!”杨持嗓音喑哑,他知道自己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是争执之中话赶话结果只会是剑走偏锋。
下一秒他被拽起来,他看到模糊的、傅掩雪的脸。
“你真的后悔了……杨持,你真的……”傅掩雪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从未想过从杨持嘴里说出这句话,从前,现在,之后,杨持都不能成为先放手的那个人!他不允许!绝不允许!
“……那你滚吧。”傅掩雪颤抖声音,这一刹那,身体里的某个内脏好像碎了。那些碎片将他刺得浑身是血,满身是伤。
杨持瞪大了双眼:“什——”
傅掩雪将杨持拽出包间,不顾所有人惊诧慌乱的目光,将他狠狠扔在了长廊上:“你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他浑身散发出与冷艳的脸毫不匹配的戾气,向着四周窥视的目光怒吼道,“滚!!”
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整个酒店陷入近乎于死亡的宁静。
工作人员们被傅掩雪的怒意所慑,他们只能从余光里看到失神落魄的男人。那英俊的脸上好像在哭,但同时又像是在笑。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笑声,后来笑声却越来越大。
身体里的灵魂被抽空了,杨持知道,他现在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捂住脸,想要让自己抽气的声音被巧妙地隐藏,但这样的经验实在是讽刺,每一次用上都是在失去至亲至爱之后。
他是错了。
他的错是一开始答应这场荒诞的闹剧,他的错是明明知道结局还要去珍惜,他的错是因爱而生憎,他的错,是哪怕知道知道被践踏了被侮辱了,还学不会从这段感情里抽离!
他的错太多了,每一项都在他们的关系里“罄竹难书”!
但是他爱傅掩雪,没有错。
他站在无形的被告席上,因为爱得浓烈而痛苦,总是会被看客们的流言万箭穿心,但他始终不为这一场“判决”而低头。
世界上所有一切都远去了。
杨持浑身沉重得像随时能陷入脚下的地板中。
那些人的目光都随他们去吧……无所谓,也不用在乎。
杨持太疲惫了,他快要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