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看懂了吗?当然看懂了。更别提青璃头顶的金色气泡早已把事情抖得一干二净。
可康熙帝却装作丝毫未察觉的模样,认真瞅了瞅茶杯中的小米牙,摸着胤禘的脸蛋,语重心长地教育他。
“安安,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哭呢?你可是大清的太子,要给臣民百姓做个好榜样!”
胤禘张嘴反驳:“不是……”
康熙帝眼疾嘴快地截断胤禘的话音:“不是什么?做了就要敢于承认,逃避可不能解决问题。”
胤禘对上康熙帝不容置喙的目光,丧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我真傻,我竟以为阿玛会帮我做主,他跟额娘是一国的啊!哪怕额娘指着天空说“真绿啊”,阿玛也会连连点头,夸额娘眼神好吧……
胤禘拖长声调,阴阳怪气道:“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以后定不再犯,多谢额娘和阿玛的教诲,儿子铭记终生。”
青璃毫不客气地招盘全收:“不客气,谁让你是我的崽呢,都是应该的。”
【额娘也是想让你知晓人心险恶嘛,额娘是为你好。】
【教会你,弱小无力之时该怂就得怂,头铁要不得。】
康熙帝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小胳膊,胸腔中的父爱不断上涌,掀起重重浪涛。
朕的小宝贝可真不容易,哪怕成了金尊玉贵的太子,面对大魔王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忍辱负重。
康熙帝亲手从茶盏中捞出小米牙,又掏出明黄色的绢帕细细擦干净后包起来。
康熙帝牵起胤禘的小手,温和地笑着:“安安,阿玛带你出去把脱落的门牙埋在土里,你就会很快长出新牙的。”
青璃看着一大一小、逐渐远去的两个背影,倚靠在织金缎腰枕上浅浅一笑。
“玄烨哥哥可真是不容易,哄完了大宝贝还得哄小宝贝。这个家没他还真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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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偏殿跟坤宁宫主道的交界处有一颗百年银杏树,康熙帝牵着胤禘走到银杏树下。
坤宁宫里树木繁多,百年古树也不少,但银杏寓意着长寿,选中这颗银杏树,可见康熙帝对儿子的爱重。
在胤禘身上,康熙帝无疑寄托了很多期待:希望他文武双全、正直仁善又杀伐果决、不失手腕。可康熙帝内心最深最重要的心愿也不过跟民间普通的父亲一样,盼着儿子平平安安,寿命绵长。
康熙帝接过梁九功递来的铲子,亲自挖了个小坑。又拿出包裹着门牙的帕子,塞到胤禘手上,朝小坑努嘴:“安安亲手放进去埋好吧。”
胤禘慎之又慎地叠好帕子,蹲下身放到小坑里,填好土后有在上面踏踏实实地踩了几脚。
胤禘的小脸蛋重新舒展开,染上笑意:“阿玛阿玛,安安的门牙要多久才能长出来啊,安安不想一直丑丑的。”
康熙帝单臂抱起胤禘,细细打量他一番,神色严肃、语气笃定:“哪里丑了?安安还是最好看的小孩儿。”
胤禘有点开心,也有点低落:“可是安安没有以前好看。”
康熙帝没有一味去否定这点,反而另辟蹊径:“安安以前太过精致完美,面对你这个小仙童,其他孩子都会自卑。现在这样正好,安安还是最好看的,可这好看中带了点可爱的小缺憾,拉近了你跟其他孩子的距离。”
胤禘果然想开了,搂住康熙帝的脖子,娇嫩柔软的脸蛋贴了上去:“阿玛,你真好。安安的阿玛是全天下最好的阿玛。”
康熙帝主动蹭了蹭胤禘的嘟嘟脸:“那你额娘呢?”
胤禘皱着小鼻头:“我刚刚确实很生气很委屈,但我还是好喜欢好喜欢额娘。”
胤禘说着说着展颜笑开了:“我知道额娘是逗我玩儿的,这或许就是额娘表达爱意的独特方式吧!我愿意陪额娘打闹嬉笑逗趣,只要额娘开心就好。”
康熙帝摸了摸胤禘的脑袋,给予夸奖和肯定:“安安真乖,懂事又孝顺。”
胤禘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想想,儿子还是很喜欢这样的,虽然一时气愤委屈,但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跟额娘贴得好近好近。
父子间春水涓涓的气氛被胤禘的最后一句话打断,康熙帝敲了敲胤禘的额头,语气严肃:“朕跟你额娘的心才是贴得最近的。”
胤禘捂住脑门,软软的声音里带着点控诉:“对对对,阿玛跟额娘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金玉良缘,谁都插不进去。”
胤禘的语气甚是敷衍,康熙帝却心满意足、洋洋得意、自得其乐:“太子所言甚是。”
酉时中,日落时分,天空中是大片大片的橘黄色光晕,天色昏黄、不复明亮,却暖意融融、温和而美丽。
日光穿过一簇簇绿意盎然的银杏叶子,带着斑驳的光点打在父子二人身上,春意浓浓、温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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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次选秀已过三年,考虑到青璃身怀有孕,康熙帝本想取消这次选秀,却被青璃所拒绝。
胤福已有十六岁,瑜妃早就探过青璃的口音,盼着这次选秀挑个十全十美的好儿媳。
宫外的胤礽虽已出继给康熙帝的七弟隆禧,但隆禧早逝,尚佳氏一心礼佛,他的婚事依旧需要宫中操心。十七岁的胤礽也已到成婚之龄。
青璃打算把选秀交由惠贵妃和四妃负责,自己只领个名头,如此嫔妃们开心,自己也无需劳心劳力。
八月初,青璃的身孕已满六月,肚子里的孩子很是乖巧,太医也已通过把脉确认青璃腹中是女胎。康熙帝和胤禘得偿所愿的兴高采烈自不必提,就连对孙子千求万盼的惠贵妃,如今早晚两炷香都跟菩萨念着要孙女。
胤礽和胤福的福晋人选已有着落,瑜妃看中了正白旗汉军都统、三等伯石文炳的闺女瓜尔佳琳琅。
青璃特意抽空召见了未来的三福晋,琳琅脸若银盘、皮肤白皙,相貌只算清秀,但气度端庄,一举一动都尽态极妍、别具韵味,气质和仪态生生给她添了三分娟丽。
跟她聊天也让人舒心,她的语气不急不缓,神情温婉、眼神真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青璃就完全理解了瑜妃提起琳琅时的喜爱和迫切。
至于胤礽的未来福晋,康熙帝特意召胤礽入宫,陪他见过一面,因此青璃只派芙芫送过赏,并未亲见,只听芙芫说长相极美。
未来纯亲王福晋的身份很有意思,她是戴佳噶鲁的女儿。虽然出身于满洲镶黄旗,却是康熙十九年抬旗的,戴佳氏小时候还在包衣旗。虽然阿玛噶鲁是康熙帝的心腹,官至正二品,但噶鲁已经逝世,戴佳氏的几个哥哥也没什么才干。更别提因为胤禔幼时养在噶鲁府上,所以噶鲁一家跟胤禔亲近,跟胤礽的关系却不太妙。
乍一看,康熙帝给胤礽选了个姿容出众的满洲镶黄旗贵女。仔细一分析这个未来福晋除了长相和旗籍一无是处,并不能给胤礽添半分助力。还能向满朝文武表示康熙帝不忘功臣之意——噶鲁虽已不在,但朕仍然施恩于他的女儿,让戴佳氏成为了亲王福晋。
对此青璃只想说一句:当皇帝的心都脏。
不过青璃很理解康熙帝的做法,胤礽毕竟当过太子,至今仍有一些固执的汉臣觉得康熙帝当初废太子、废后之举太过,觉得胤礽才是正统的继承人。
康熙帝必须时时刻刻敲打他们也提醒胤礽:不要怀有不可能的妄想。
此举不仅是稳固国本,支持胤禘,更是在保全胤礽。
人选既定,乾清宫很快发出赐婚圣旨,钦天监也合出吉时:二十九年九月十八,胤礽大婚;二十九年十二月初六,胤福大婚。
纯亲王府,胤礽跪地迎旨,高举双手接过圣旨后起身。
梁九功使了个眼色,小喜子会意向前,捧着的托盘中摆放着一个龙凤和鸣纹黄花梨木盒子。
胤礽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枚纯美无暇、玉质透润的和田玉龙凤佩,龙佩上刻着腾飞的五爪金龙,凤佩上刻着展翅的华丽金凤。
这对儿龙凤佩正是康熙帝初次大婚前,孝庄文太后送的。孝庄文太后的本意是想让康熙帝把其中的凤佩亲手送给他的元后赫舍里氏,可康熙帝从未对赫舍里氏动过心,玉佩也一直搁置着。
如今胤礽的福晋已定,康熙帝想起了这对儿孤苦伶仃的龙凤佩,便差梁九功传旨时一同送给胤礽——若日后胤礽能与戴佳氏鸾凤和鸣,也算不负皇玛嬷的一片心意。
胤礽以为这是康熙帝特意差造办处为自己打造的,他轻轻拿起玉佩,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目光柔和、眼带笑意。
“请梁公公转告皇阿玛,戴佳氏很好,儿臣会好好跟她过日子的。”
胤礽绝非草包,反而聪慧有加。或许他一开始不太满意康熙帝选定的福晋,可没过多久他也想通了——于他而言,想要一辈子平安顺遂,长乐富贵,最重要的就是低调不争、无欲无求。
胤礽想,或许皇阿玛的出发点更多是为了胤禘,为了大清江山,但这种做法确实也让自己更加安全。
想通了这些,胤礽决定善待戴佳氏,也对今后的日子抱有白头相许的美好期冀。
梁九功回到乾清宫,将胤礽的回话带给康熙帝。
康熙帝唇角扬起,语气欣慰:“这孩子成熟了很多。”
可这成熟却是经历过深刻的痛苦后换来的,如同破茧成蝶,好似凤凰涅槃。
康熙帝的心尖仿佛被细细的绣花针轻轻戳了一下,不是很疼,却不容忽视。
康熙帝忽然升起一种卑劣的想法,他在庆幸,庆幸胤礽的成熟来得这么迟,庆幸胤礽以往的固执偏激。正是因此,他当初才能理直气壮地废太子。
康熙帝无比清楚,就算胤礽从始至终都翩翩如玉、宽和大气,但只要有胤禘存在,康熙帝就不会让胤礽在储君之位上长长久久地坐下去。
康熙帝不敢把胤禘的命运交托给旁人,一丝一毫的隐患都不行。
“朕果然是个凡人,朕永远都摆脱不掉偏爱和自私。”
康熙帝负手立在窗前,深秋时分的阳光有一种既清冷又温暖的矛盾感,就像康熙帝这个人,既狠心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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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初雪降临,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青璃的肚子也一日大过一日。
青璃挺着八个月的孕肚,拿着二十二年春日穿过的衣衫在身上比划,没一会儿就泄气地丢开手去:“看来这孩子是个胖丫头,本宫怀着安安时肚子可没这么大。”
青璃的纤纤玉指点着一件水红色的杜鹃花纹浮光锦旗服,跟惠贵妃抱怨:“本宫记得清清楚楚,这件宫装就是本宫怀着安安八个月时穿的,如今可穿不上了!”
惠贵妃笑意吟吟:“小孩子胖乎乎的才健康呢!臣妾怀着胤禔时肚子可比皇后娘娘您现在的大多了。”
一旁大福晋的目光落在青璃窈窕的身影上,语带艳羡:“皇额娘肚子虽大,但四肢和腰身依旧纤细,就连鹅蛋脸也愈发盈润剔透、白里透红,却没有多出一丝一毫的丰润。哪儿像妾身,浑身上下一齐发福,连脸颊都浮肿。”
青璃仔细打量大福晋一番,不是很认同:“雅琴你虽略微丰润了两分,但也是一种温润细腻的美,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本宫怀胤禘时也胖了,可能雅琴你这胎是个儿子吧。”
大福晋和惠贵妃对视一眼,婆媳二人都目露失望。
儿子当然也好,但哪有女儿陪着小公主一同长大来得妙?
青璃这才想起胤禘说过的,他鼓动胤禔生个侄女给妹妹当玩伴儿,看来惠贵妃一家都当真了,而且心向往之。
青璃也乐得如此,立马改口:“不过这也不一定,本宫的弟妹毓珍怀着额尔赫时就瘦了许多,反倒是后来有闺女时胖了些许。”
大福晋的身孕跟青璃相隔近四个月,如今才刚刚显怀,要再等一个月,太医才能诊出腹中孩子的性别。
惠贵妃摸着大福晋的肚子,出言宽慰:“是男是女都好,都是咱们的心肝肉。雅琴你不用烦忧,再等一个月就能知道结果。”
大福晋感激地笑了笑,青璃好奇地询问:“雅琴跟胤禔可有做过什么胎梦?”
青璃出言补充:“本宫以前不信这个,可本宫怀着安安时,四个多月那会儿皇上梦到梅花树上掉下一个金童子,这次皇上又梦到牡丹花里躺着个女宝宝。两次做梦都在太医确认性别之前,两次都准,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讲到这个话题,惠贵妃很是来劲:“胤禔在臣妾肚子里时,臣妾有一天梦到了弓箭,这个梦结束后的第三天,臣妾被诊出有喜两个月。胤禔长大后也最喜骑马射箭。”
大福晋揉着太阳穴,努力翻找记忆,还真被她找出了点证据。
“爷有没有做胎梦妾身不知,但妾身上个月有一回梦到过玉兰花。白玉兰清丽、黄玉兰娇俏、紫玉兰艳丽,层层叠叠、美不胜收。妾身做完这个梦连续好几天心情都极好。”
青璃笑着拍巴掌:“玉兰高洁,既纯真又美丽。看来咱们的皇长孙女以后是个漂亮又出尘的才女哩!”
大福晋摸着肚子一脸向往,惠贵妃听了这话高兴不已:“那就借皇后娘娘吉言了。”
外间的芙芫带着四个宫女整理完衣物,绕过山河景青色琉璃落地屏走了进来。芙芫蹲身一礼:“主子,您上次有孕时的衣衫都已装好。”
大福晋这胎怀上的月份跟青璃怀上安安的月份差不离,二人的身形也差不离,因此青璃上次怀孕时各个季节所做的宫装,大福晋穿来刚好合适。青璃这次请惠贵妃跟大福晋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青璃上次怀孕做过不少新衣,皆是价值连城的上等锦缎,云锦、蜀锦、玉锦,软烟罗、浮光锦、月华锦,可谓是寸锦寸金。
都只上身过一两次,管理衣物的宫女们也月月保养、簇亮如新衣,闲置着实在可惜。
青璃朝芙芫颔首,笑着拉起大福晋的手:“本打算留着等本宫再次怀孕时穿一穿,可这个孩子怀得月份不对,本宫如今要穿冬装,但符合本宫身形的全是春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