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决, 恁奶奶个腿!”
徐燕芝怒火中烧,近乎是将所有力量汇集于手中甩了过去,可崔决离她太近, 论他如何武功高强, 反应神速, 也来不及在她一巴掌下来时完美躲过。
登时,崔决净白的脸上被印了一片鲜明的红, 疏朗的眉下, 还出现了三道血痕,跟猫抓的似的。
满室寂静。
只有马车外卷过一阵夏夜风, 卷走马车外的一切嘈杂, 明明崔决带了那么多人来找她, 明明在她起时,还能听见能文能武互相追逐打闹,却在一个巴掌, 一句怒骂之下, 鸦雀无声。
就连支起的将生食灼烧入味的篝火,此刻也不敢再造次。
在汴京城外, 好像只剩他们两个人。
以及,徐燕芝被吓到了。
她打崔决的这一巴掌着实用了力, 不仅仅把崔决抓到了, 自己的手还生疼。
她不得不承认,她之所以离开崔家, 就是怕极了崔决。
她知道他不爱她, 曾经的温情变成了泡影, 现在她又被他追回来,虽然是他无礼在先, 并且她觉得他应该再挨她几巴掌,但现在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在崔决还在发愣的时候,徐燕芝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跑!
她猫着腰,从坐在榻上的崔决身边爬过。
但很显然,没有通天遁地这种才能的她在下榻的一瞬间就被崔决抓住了脚踝。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甩着腿,口是心非,“是你轻薄我!”
这下,她觉得连风都没了踪影。
崔决一手捉着她,修长的身形依旧坐于榻上,另只手弯曲指节勾掉面上的血印,却不看她,低头看着指节上的鲜血,不知在想什么。
“你要这样走出去?”
他的声音微染怒意。
徐燕芝自然不能这样走出去,她在猫着腰的时候,可是拽着榻上的软衾走的。
她本来准备一下榻,就将她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穿上,虽然车外都是他的人,但不管怎么说,她要先争取不跟崔决待在一个马车上。
不然……不然他这个人鬼迷心窍的,真觉得她是上辈子那个可以让他随意蹉跎的徐燕芝?!
可下一刻,崔决就将她就着一床薄薄的衾从地上捞起来,她还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掉在地上的肚兜,一番折腾下来,她觉得自己有些眼冒金星。
重新摔回榻上的时候,徐燕芝借机从软衾中滚出来,躲到最里面,她半个身子贴住车壁,一只手挡在胸前,快速地将肚兜重新套在头上,才听见崔决又说:“外面随行的都是男子,如果我不阻止你,你会跑出去吗?”
那到底是怪谁啊?
徐燕芝半侧青丝散在脸庞,遮住了身上大半的白。
她再次被他惹怒,之前所谓的怕极了他的想法此时已经被怒火燃烧殆尽,“你管不着,阴魂不散的东西!”
“我没想如何。”崔决见她跑到里面不出来,心里也憋着一股气。
他只是想帮助她,想怜悯她。
世道艰难,她遇到了此等危险,他不仅救了她,还一路为她医治。
甚至他打算背弃自己曾经想要恢复原状的想法,准备将她保护起来。
为什么表姑娘总是对他反应这么大?为何这么讨厌他。
如果是上辈子的自己,是不是她就甘之如饴?
那如果是张乾呢?如果是温宁宴呢?
他不想去想再有没有其他人,他认为,她会对他们都比他好。
想到她这副模样,还可能落入其他人眼中,他的眼眶不禁微红,抬腿上了榻,也紧跟着她来到她身边,这位猎物想要继续逃走,却失败了。
“我只是想为你治病。”他一只手拉住她的腕骨,将她往他身旁拉,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你病了,表姑娘。”
崔决挡住了大部分光亮,将她完全笼罩在逼仄的角落,清冽的香气也将她包围,但并无暧昧缱绻之意,不仅如此,他脸上的痕迹,还有些滑稽。
徐燕芝想都没想,立刻冲他身/下踢过去。
但崔决吃过一回亏,不会让她得逞第二次,他轻而易举地握住她踢过来的小腿,举了一个弧度,抬到一边。
徐燕芝的身材窈窕,他刚刚只瞥见了一点。
下半身在衾被中捂了许久,周折后更是淌了一层薄汗,现在握在手中,又软又嫩的腿肚让他克制不住多想,她浑身的温度化作火舌,席卷了他的心,带着他一齐燃烧。
“表姑娘,为什么呢?”崔决倾身过来,侵占了她所有的视线,双眸漆黑,并无光泽,看着着实骇人,“为什么你单对我如此?我性子好,就算你打了我,我也没生你的气,不是吗?”
崔决性子好?
徐燕芝翻了一个白眼。
“崔决,你救了我两次。我感激你。”徐燕芝不想让他再逼近,她觉得现在两个人的姿势实在过火了,只能耐着性子与他解释:“就当我们互不再追究吧,就当都过去了,行不行?你去建你的春秋大业,我走我的独木桥,好不好?”
毕竟,前世今生,他们都该换个活法了。
崔决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只重复道:“为什么?”
“你听不懂吗?还是在跟我装听不懂。”徐燕芝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推他的胸膛,她小小的,又生着病,也使不上什么力气,都是徒劳罢了,“我也没搞懂你,你为什么不去找洛浅凝,来这里找我干什么!我觉得耍我好玩还准备来第二次是吗?你喜欢她就去找她!别发了疯一样来找我!”
“我何时喜欢她?”崔决不解,拿出自己一套诠释,“父亲确实让我与那洛氏娘子多接触。”
徐燕芝都气笑了,“不喜欢她你也是为了她家娶她!反正你总会向着你自己的利益考虑,为了能够稳固你的地位,抛弃一个举目无亲的小娘子又算得了什么?我就是被万人耻笑的妒妇!”
“你在说什么?”崔决长睫一眨,不仅是身/下娘子语气激动,就连他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也激动了起来。
【换人,你让我跟她说!】
【你现在让我同她说话!】
装得可真像啊,可是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认不出他呢?
“你白给我装了!恁娘的,我都知道你重生了,你装什么啊!”
崔决心尖发痒,带火的星子终于点燃了他的草原,他的黑瞳间,仿佛都亮起了莹莹之火。
他好像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我不是他。”他不知自己此刻该用什么表情,他抿起唇,差点忍不住再去亲她,或者他想,只是蹭蹭她也好。
其他人蹭过她吗?他应是第一个吧。
“表姑娘,我不是他。”
“你不是他?你在说什么?崔决,我认得出来你,你肯定猜不到,我同你一样重生了吧?我从城墙上掉下去,我在你大婚之夜的时候,死了。却回到十六岁这年了,回到我还在给你准备礼物讨好你的十六岁。”
徐燕芝说着,眼泪滚滚而下,顺着脸颊,顺着脖颈,流到榻上,不见踪影。
这和自我纾解,和看不见的阿娘倾诉,都不同。
她切实地与曾经最亲密的、也将她置之死地的人,亲口说出这些话之后,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一时连反抗也忘了。
她虽然心里万般讨厌他,但她还想去看看他的表情,在这一切发生了这么久之后,他会跟她死后看到的那般,毫无波澜吗?
她可以在他脸上半分,哪怕一丝的愧疚吗?
她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可惜,一切又让她失望了。
为何她在说这些话之后,崔决却要像笑出来了一般。
她很、可、笑、吗?
“上天怎么会给你这种人机会。”她翻了一个白眼,一只手将眼中的眼泪抹干,才不让他看到她哭。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也不知为何那人会出现在他体内,搅乱他的正常人生,并且,他现在还在喋喋不休,让他们置换过来。
怎么可能。
“无论你怎么说,我不是他,本来我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我或许是快疯了。”他耐着性子,语气轻缓:“你内心里也有其他人吗?就像我能听到我前世所说的话一样,他有时还能操控我的身体。”
“你说什么?”徐燕芝觉得崔决不是在撒谎,就是彻底疯了。
“就是这里。”崔决手指快要戳到她的胸口时,被她打到一旁。
好像因为保持着这个姿势太久,或者是因为更大的兴奋冲击了他的脑袋,崔决反而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将手掌放在自己心口,面色微红,“这里,我能听到他说话,偶尔还能看见与你的过去,只是那都不是我,你明白了吗?”
这样一个神奇的话题能从别人口中谈起,徐燕芝并不觉得崔决在说谎,可他说的那些太离奇,跟她的重生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消化了好一会,才勉强理解了现在的崔决好像、和她控诉的那一位有一些偏差。
她试探地问:“那你为何是你来找我?我们两个之间没有关系吧?”
如果她理解正确的话,这位崔决是把她拒绝了好多次,对她特别不喜的那一位。
那她离开,他不应该更高兴吗?
“因为我……”崔决刚想说什么,又听到另外一个人语气激烈,就算没有掌控身体,也如此咄咄逼人:【你让我同她说话,告诉她事情不是她看到的那样的!】
“闭嘴!!”
崔决骤然闭上眼,音量抬高,一双墨瞳阴沉诡谲,脸上的红印消下去了一些,三道抓痕也凝固了,凸出的血块凝结在脸上,让他俊朗的面孔都显出几分狰狞森冷。
他本打算与他再理论一番,可就在他吼完之后,心里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那感觉就像是,他触发了哪个机关,把他给关起来,让他不能再把声音传过来。
看来对于前世重生过来这件事,他还有许多需要研究的事。
但他先未打算追究,他认为,他听不见那人的声音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最好是永远地关起来。不然的话,他永远能听到其他人说话,永远像是被人监视着,不仅如此,那人的话还会影响判断。
他睁开眼,又看到徐燕芝泫然欲泣的脸,她被他方才狠厉的模样吓到了,不敢说话。
双颊发热,耳尖也发红。
他碰了碰她的脑门,还在病着。
他既然从徐燕芝这里得到了新的信息,不好逼得她太紧,他现在有新的方向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他要继续照顾她,跟上辈子的自己不一样,他要保护她。
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去保护一只胆小,脾气大的雀了。
“先擦身吧。你配合我,等你病好,我与你解释。”崔决摸了摸她的顶发,退到榻边,拿起帕子,起身去盆边。
徐燕芝趁机将自己的肚兜两边系好,又觉得一阵晕眩感。
“还来?”她折腾了太久,说话也有气无力,被崔决掰了太久的腿手也十分酸麻肿痛,看着他向外面叫了一声周蒙,“水凉了,再去烧一盆水来。”
而他的贴身小厮马上回应,速度快到徐燕芝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
他们俩吵得那么大声,最起码是她在单方面吼他,多多少少都被他们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