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卞梅香的紧张, 沈赢表现的却很平静:“咱们先找个招待所住下……”
她带着卞梅香朝化肥厂外面走去的时候,厂办秘书感激拿起座机,给化肥厂的厂长家打了个电话:“厂长, 人走了。”
电话那头, 是化肥厂厂长的保姆接的。
此时的厂长张传家, 正坐在大圆桌上和范守春一起吃火锅喝酒。
听见沈赢走了, 他笑了一声,隔空对电话那头喊:““明天再来,一样让她空等着。”
说完, 笑容得意的看着范守春:“怎么样,哥哥帮你办的事儿, 地道不?”
“地道, 太地道了。”范守春赔着笑脸给张传家敬酒,那杯子用双手捧着, 拿的低低的,一脸尊敬的说:“谢谢哥今天给我出了口恶气。”
……
这边火锅配烧酒,招待所那边,沈赢则刚从招待所前台那里, 拿回了自己的工作证明和身份证明。
“同志, 我记得这附近是不是有家吃豆腐脑儿的店?豆腐脑儿里面放了猪油渣、炒黄豆和花生米, 然后用煮骨头汤勾芡的浓汁儿做的?”沈赢笑眯眯的问:“我记得特别好吃,就是忘记在哪个地方了。”
“你说的是老杨豆腐花吧?那可是我我们附近最好吃的豆腐花儿。”招待所同志也是个女的,看沈赢穿着打扮都很时尚。
明明屋里的灯光很昏暗, 可这女同志往自己面前一站, 好像整个空间都变得亮堂起来。
招待所女同志喜欢看美人儿, 于是又非常热情的对沈赢说:“您要是喜欢吃,明早我来上班, 可以帮你带两份。”
“谢谢同志,但我还是想自己去吃。”沈赢笑容满面:“到了一个地方,得自己尝尝当地特色,才不枉来这里一回不是?”
卞梅香看沈赢一点都不生气,还惦记着吃。
这去房间住宿的时候,还没忘请招待所的前台,给两人煮碗面。
在招待所吃饭,是要给钱的。
一碗素面,也就一毛五,不算太贵。
里面加了猪油和小葱,淋了油辣子,还加了几颗青菜。
热乎乎的一碗面吃进肚子里,沈赢感觉浑身都变得舒坦起来。
卞梅香在在化肥厂那边空等受的气儿,也因为吃饱了肚子,而渐渐消失了。
但想起来还是生气,看沈赢好像一点不在意,就忍不住问:“厂长,你是不是知道他们故意让咱们等着的?”
否则咋能这么淡定?就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我不知道他们故意让咱们等着的事儿。”沈赢没把自己心里的打算和实话告诉卞梅香,因为她明天要做的事情,关乎着这次的大棚蔬菜能不能成功,不能提前透露消息。
她放下碗,对卞梅香说:“今天辛苦你了,大姐。吃完了东西,咱们都早点睡吧。”
……
第二天,太阳刚出来,沈赢就醒了。
卞梅香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沈赢已经洗漱好了。
清晨的凉水沾在她白嫩的皮肤上,看着粉腻又通透。
明明她也拿着搪瓷缸,和大家站在公共区域漱口。可沈赢看着就是要贵气很多,身材纤长,玲珑有致,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盯着看。
两人下楼退房的时候,那招待所的前台小姐姐,还怕沈赢找不到老杨豆腐花儿,特别贴心的站出来给两人指路。
“沿着大马路往前走,走到第一个分岔路,你往右转。再走一段路,往左拐,你就能到看到一栋6层高的楼,楼对面就是老杨豆腐脑儿了。”
沈赢笑着给前台小姐姐道了谢,走出去的时候,那前台还看着沈赢回不过神。
“厂长,你很喜欢吃豆腐脑儿吗?”卞梅香忍不住问,否则咋起这么早,专门去吃豆腐脑儿。
“三线的豆腐脑儿和别地儿的不一样,我以前总听家里的叔叔,说起老杨豆腐脑儿有多好吃。可惜我从来没吃过……”沈赢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怀念。
因为她口中的叔叔,是21世纪的叔叔。
那时候杨老豆腐脑儿早就没开了,她就算想吃也吃不着。
这好不容易到了七十年代,也算能尝尝那个叔叔口中的豆腐脑儿,弥补一下遗憾了。
大约十分钟后,两人按照招待所前台指的方向,果然找到了老杨豆腐脑儿。
这就是个搭在路边上的窝棚,环境不太好,因为对面就是机械设计院,所以人来人往的,生意特别热闹。
沈赢和卞梅香走过去的时候,几乎坐满了人。
但是这种街边小吃嘛,都是人挤人挤的找位置坐,沈赢也入乡随俗的,坐了下来吃吃豆腐脑儿。
三线的豆腐脑儿,的确好吃。
猪油渣香而不腻,炒黄豆和花生脆香香的,再加上淋了辣椒油,吃起来香辣可口。
周围的人都在热热闹闹的说话,卞梅香也埋头吃豆腐脑儿,就沈赢一边吃,一边仰头张望,好像在找人?
“主任,您就再看一眼我的设计和改良方案。”
隔壁桌,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脸祈求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设计院主任:“这个方案真的可行,咱们只要把机械上的中心轴和一些零件改良一下,就能生产出和纱帐一样薄的塑料薄膜……”
“方正业,你能不能把精力都用在正事儿上?”主任有些烦躁的说:“就算生产出来了,又咋样?咱们现在的塑料都是拿来做化肥袋子的内衬,还有就是油布的生产。你设计这么薄的塑料模,能有啥用?是能装东西?还是当纱帐用?”
主任有些不耐烦的盯着方正业,看他顶着两个黑眼圈,面色苍白浮肿,头发油的要死,眼睛里还全是红血丝。
就叹了口气说:“你都35岁了,在咱们设计院还是个边缘人。方正业,你当初可是作为尖子生特招进来的,你这十几年咋混的没个人样?”
“你看看你你同学,读书时成绩不如你,脑袋也不如你。可人家都踏踏实实,肯干肯拼的当上了你的领导,你心里就不难受?”
主任的话,就像针一样扎在了方正业心口。
三十而立,他都35了,还没搞出一番事业。
更别说升值加薪的事儿,看着同年龄人全都混的比他好,他哪能不难受?
可是……
“主任,我的发明真的有用,这种塑料薄膜,可以用来帮助农民培育稻种,有保温透光的作用……”方正业还想继续说,却比主任打断了:“够了。”
主任看着方正业固执的脸,想了想说:“方正业,咱们设计院现在要的是守成,而不是创新。咱们设计院里面设计出来的农业工具,那都是直接和厂家对口输出,你说你设计出这个薄膜,能有啥用?能有厂家愿意接手生产吗?生产出来,有人使用吗?”
主任放下勺子,拍了拍方正业的肩膀说:“你也别折腾了,35岁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我记得你儿子最近的学费是不是还欠着?”
主任一句话,就戳中了方正业的死穴。
他是家里的独子,亲娘又重病缠身,见天的吃药。
媳妇儿儿为了照顾他妈,也没工作。一双儿女也都十几岁了,成绩不错,想送去上中专,以后吃商品粮。
可一家老小,全靠他养着。
他每个月20块钱的微博工资,要养活一家老小,真的太困难了。
见方正业沉默下来,主任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你还是踏踏实实上班挣钱,好好养家吧。”
主任留下一笔钱,就走了。
留下方正业一个人痛苦的坐在那里,有些自我怀疑的想,难道自己这十几年的坚持,真的是无用功?他也应该像同龄人一样,踏踏实实做好本分工作,不要异想天开?
方正业盯着放在桌上的信封,想起渴望读书的儿女;想起鞋子坏了,都没舍得换的媳妇儿;再想想躺在病床上的老妈。
觉得生活的压力,像大山一样的全压在他身上,压的他窒息差点发疯。
“我真没用!真没用!”
方正业一边说,一边抬手扇自己的巴掌,眼眶通红,声音也颤抖哽咽:“我真没用!”
“方同志,其实你很有用!”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忽然传来。
方正业抬头,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端着自己的豆腐脑儿过来,坐在了主任原来坐的那个位置:“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帮忙的。”
“我能帮你干啥?”方正业心灰意冷的说:“我在单位是个边缘人,没提干,没升职,干了十几年,还是拿着最开始的死工资。以前不如我的同学,都成了的上级领导,我的同事们也都比我有出息,就我一个人啥也不是,啥能力也没有……”
方正业越说越觉得扎心,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又开始扇自己巴掌了。
把端着碗,跟过来的卞梅香都吓到了。
她不明白,厂长干啥要和这样的人说话?还请他帮忙呢?这么颓废的人,能帮上厂长的忙吗?
卞梅香怀疑。
而沈赢却说:“方同志你有用,你非常有用,尤其是你发明的塑料薄膜,是最有用的!”
一句话,就阻止了方正业继续扇自己巴掌。
而卞梅香却瞪大了眼睛,塑料薄膜?就是厂长要找,可是现在全国都生产不出来的塑料薄膜?
面前这个人能行?
“你说啥?塑料薄膜?”方正业愣住:“你咋知道塑料薄膜?”
那自然是因为,上辈子的方正业就是沈赢嘴里说的那个叔叔。
只不过,上辈子的方正业,在今天没有遇见沈赢。而是在生活的打击下,内疚自责的认为自己没有用。
方正业那时候,把已经研究出来的设计成果全烧了。
然后发誓再也不碰关于塑料薄膜的设计,开始认真工作,努力打工的养活全家人。
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方正业的母亲因为没钱治病,最后病死了。
他的妻子也因为操劳过度,年纪轻轻就感染了肺结核,没活几年就去了。
至于方正业的一双儿女,一致认为,是他没用,天天搞啥破研究,才让这个家分崩离析,也和方正业不亲近。
女儿辍学,打工养弟弟,到了成年直接嫁人,再也不回来。
儿子虽然中专毕业,拿了铁饭碗。
但是运气不好,没工作几年,就遇到了九十年代下岗潮……可以说,方正业一大家子,在七八十年代那真是过的艰苦困顿。
直到99年,国内开始提倡技术创新、发展高科技。
抑郁痛苦了半生的方正业,这才找到了机会,找准了适合自己的发展方向,重新振作起来。
只是那时候,这一切都太晚了。
妻子没了!儿女恨他!
方正业可以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而沈赢之所以认识他,则是因为那时候,创业成功的方正业是他父亲的朋友,家庭关系不和睦的方正业,也拿沈赢当自己女儿对待。
沈赢打眼看着因为扇自己巴掌,把脸都扇肿了,显得颓废又郁郁不得志的方正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