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牢的入口处只是普通的铁锁, 因为重点的神术阵都设在各个牢房中, 所以入口处反而不需要什么太过周密的防御, 毕竟守夜人都是自愿走进这个牢房的,而圣女——她们难道还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吗?只需要一把普通的锁,就能将她们关住了。
尤兰用一根细铁丝捅开那把锁,走进了地牢。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外面忙,她如果能找到一间没有上锁的地牢,就能看到完整的神术阵!
尤兰不甘心被这个所谓的血契锁住。当然,大衮死后她活了下来,还有伊丽莎白也没有跟着黑翼一起死去,证明血契也不是不能摆脱的。但正因为真正经历过,她知道要活下来并不容易。
伊丽莎白那时候连心脏都停跳了,而她当时更是全身血液如沸,现在想起来那种痛苦,就算心志坚定如尤兰,也有些退缩与畏惧。更不用说,如果不是两次都有妮娜在场,针对性地进行救治,她和伊丽莎白根本都活不下来!
想想看,被血契锁住的不止她一个,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圣女背上这种枷锁——今年冬天,双塔可又送进来两个圣女!
必须拼出完整的神术阵,才能找到逆向破解的办法。但是即使有圣女刻意在签订血契的时候去注意神术阵,也仍旧看不全守夜人所在的那一部分。
不能破解神术阵,妮娜就不敢轻易带领她们反抗和出逃,她们就还得在这个泥潭里忍耐!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今天就是个机会。
地牢里有三四十间牢房,按照规定,牢房的门日常都是锁好的——不是用普通的锁,而是神术阵,所以尤兰推不开,也无法从牢门上的窗口窥看到里面。
尤兰一间间地推门。规定是规定,但有的时候人总是会疏忽偷懒不是吗?
喀——第二十九间牢房的门轻轻响了一声,被她推开了。
尤兰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这间牢房里不是没有人的!在牢房正中躺着一具尸体,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浑身焦黑,还维持着向牢房门口伸出手的姿势,甚至头颅都昂着,只是五官炭化成一团,只有张开的嘴极有辨识度,向着尤兰亮出黑洞洞的口腔。
但是这间牢房的地下,画的并不是签订血契的神术阵!
两者的区别太大了,尤兰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签订血契的神术阵像是两条头尾相接的鱼,环成一个圆形,而订契的圣女与守夜人各占一条鱼的位置,让鲜血交汇在圆心之处;而这个人身下的神术阵却像是一颗六芒星,从六个尖角上各自伸出一条锁链。
不过这些锁链现在都脱落在地上,就像萎缩了的什么植物根须一般,只有一根锁链还勉强环绕着尸体的右脚踝,尤兰在锁链的末端看到了一块凝固的血渍。
这究竟是个什么神术阵?尤兰强忍着恐惧与恶心,靠近把那具尸体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并不是个守夜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嗯,从牙齿磨损的状况看,应该已经是个四五十岁的老人了,而且还是吃惯了粗粝食物的老人。
再看他的双手,皮肉虽然焦化,但形状还在——指节粗大,手指还有些变形,显然是干惯了体力活。
也就是说,这八成是个普通的平民,还是日子过得比较差的那种。
这样的人,想来是没有觉醒的可能,那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双塔的地牢里?难道这是个男巫?不!如果是那样,他会在教堂门前的火刑架上被烧死,又怎么会死在这里?要知道神术阵的驱动可是需要消耗魔晶或者神官的力量的,谁会把珍贵的魔晶使用在这样一个穷老人身上?他这一辈子挣的钱,也不知道买不买得起一块魔晶呢。
除非,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尤兰的目光落在地面的神术阵上,掏出一支铅笔,迅速地在纸片上画下这个神术阵,然后把纸片折起来塞进了衣服的夹层里。
纸和笔都是妮娜上回给她带回来的,据说是长云领的新出产。这种纸可真是又轻又薄,虽然不像羊皮纸那么结实,可是只要小心使用也是一样的。就说现在吧,巴掌大的一片纸,塞到薄薄的麻布袍子里也看不出来。
而这个铅笔,拆掉外面的木杆,就只是细细的一条笔芯,掖到盘起的头发里,同样看不出来。
实在是太方便了。长云领是怎么做出这些东西的?那位新来的女公爵,把她的家乡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尤兰真的有点想回去看看了。
收起对家乡的思念,尤兰退出牢房,又往后面去摸索。第三十二间牢房的门也开着,里面是空的,但地面上同样画着那个六芒星,而不是血契的神术阵。
难道说后面这些牢房里全都是这种六芒星阵?可是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尤兰正在思索,忽然“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地牢门口的铁锁被打开的声音,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不过他们丝毫没有发现牢房里已经多了一个人,一边走还在一边说话:“你怎么把死人都忘记了?”
“这几天事多……再说这几天有七八个人被送进来,那老头看起来又好像能成功的样子,所以我想着再多等等,谁知道就忘记了……”
“你也是傻,前头几个年轻的都没顶得过去,一个老头哪能行。其实照我说,这事儿根本不能成,就是在浪费魔晶,还有守夜人的血——血不要紧,魔晶可是贵得很呢,尤其这几年,长云领卖的魔晶越来越贵,驱动一次神术阵要花好多钱呢。这些街上捡来的穷人,全身上下都不值一枚魔晶的价钱!”
“列文大人既然说要做,那肯定就是能成。你也知道,守夜人不是那么好找的,之前死了大衮,现在又损失了一个黑翼,却没有补充,列文大人能不着急吗?这些穷人要是放着不管,这个冬天肯定会死在街上,列文大人肯在他们身上花费魔晶,也是他们的运气……就是可惜,这些人的血脉肯定太差了。”
“那不还是浪费嘛。要找血脉好的,总不能去抓贵族吧?”
“也不一定不行,有些贵族现在也就是那么一个贵族的名头了。”
“嚯,你胆子可真大!贵族也敢……”
“有什么不敢的?反正是听列文大人的呗。你以为我跟老鲍伯那么胆小?”
“你也别这么说,老鲍伯以前对咱们也挺照顾的,他不过就是想找个地方养老……”
“要我说是他傻!往好里说,列文大人现在都是红衣主教了,将来说不定还会更进一步,我们跟着大人有什么不好的?往难听里说,咱们都跟着大人这么多年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想抽身怎么可能?谁能保证你不往外说不该说的话?”
“唉,说的也是,只可惜老鲍伯——”
“大人不是把他的儿子送去神学院了嘛,也是对得起他了,要不然他的儿子哪有资格进那种地方……”
两人完全没有想到地牢里还有别人,就这么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那具尸体抬走,离开了地牢。
直到脚步声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尤兰才从牢房里出来,迅速再次打开铁锁,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在北塔二楼的房间。
初春的阳光自窗户里照进来,但她只觉得全身发冷。刚才听见的那些话,再加上她从前偷听到的信息,足以让她拼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列文在利用一些平民,试图人为地制造守夜人!
哦,这可能说得太好听了一点。其实就是,列文在制造魔鬼!
即使是黄金领这样年年丰收的地方,每年冬天冻饿而死的人也是有的,更不用说列文现在还掌握了王都教区,那地方他能获得更多的试验材料!
不要说什么这些人本来也活不过冬天,即使他们会冻死饿死,也不是被列文拿来做试验的理由!
列文现在的试验没有成功,可是他这么一次又一次地试验下去,早晚会成功的。到时候,他手里会有更多的守夜人,实力会更强,也就会害更多的人!
这个人已经疯了!她们得想办法揭穿他才行!
可是,现在妮娜还在王都,只有面具回双塔来的时候才可能通一下信,她要怎么才能把这件骇人的事告诉妮娜呢?
尤兰心事重重,以至于今天圣女们聚集起来学习的时候,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答错了两个问题,只得提前宣布今天的学习时间结束。
她这样不正常,几个年轻圣女也彼此交换着眼神,终于有一个站了出来问道:“尤兰姐,妮娜姐她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还不清楚。”尤兰也很想知道呢。
“她该不是不回来了吧?”那个圣女抿着嘴唇,“听说她和公主殿下已经成了好朋友……”
尤兰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们是怀疑妮娜自己去过好日子了。
“别胡说!”尤兰的性格本来就硬,听到有人怀疑妮娜顿时更不悦了,“你们以为她在外面享福吗?”
“在王宫里呢……”一个圣女小声嘀咕。言下之意,都在王宫里了,自然是享福的。
尤兰恼火极了,但有些事又不能说得太明白:“妮娜是去给公主治疗的,如果治疗不好,你们想过结果吗?如果你们谁觉得自己肯定能治好公主,不如去跟妮娜换换?”
这下没人说话了。尤兰觉得一阵头痛,她果然不像妮娜那么会说话,但是现在妮娜不在,她也只能回忆了一下妮娜平常说话的样子,尽量放平声音:“妮娜不是不想回来,前一阵子她不是送伊丽莎白回来了吗?现在是王都又要她过去——她跟公主关系好,不也是为我们找个靠山……”
这番话总算是让一干年轻圣女们听了进去,尤兰看着她们起身离开,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发现还有一个圣女没走:“珊多拉?”、
“尤兰姐姐——”珊多拉露出笑容,“你别怪她们,她们……就是前几天,布文牧师说妮娜姐姐在王都多么得公主重视,还说让我也去王都……她们听见了,可能是误会了……”
尤兰忍不住磨了磨牙:“我就知道有人挑拨!”然后她才反应过来,“你也要去王都?”
“嗯——”珊多拉露出害怕的表情,“说是让我去给王子殿下治疗,可是我还不会治疗啊。我说能不能换个人,布文牧师也不答应……尤兰姐姐,怎么办呀?我要是治不好王子,国王会不会砍我的头啊?”
“不会。”尤兰安慰她,“还有妮娜在呢,她会教你。”然后她心里念头一动:“珊多拉,你要去王都,能不能帮我给妮娜捎一封信?”
“当然可以啊!”珊多拉答得很痛快,还露出了有点兴奋的笑容,“我能帮上你们的忙了吗?”
“嗯——”尤兰想到她平日学习很积极认真,迟疑一下,还是下定了决心,“珊多拉,你知道圣女最后都会跟守夜人签订血契,妮娜现在就是在想办法,要把我们都救出去!”
虽然圣女学习小组里隐隐约约都知道这件事,但尤兰这么明白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她在找解除血契的办法,但最重要的,还是我们圣女协力同心,一起增强自己的力量,才能反抗审判庭。”
珊多拉目光闪烁了一下,接着就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你知道就好。”尤兰欣慰地说,“不管双塔的人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他们的哄骗。你看看我,再看看伊丽莎白就知道了,在他们眼里,我们圣女根本不算人,只是工具而已,只要不死,他们就会一直利用你。所以不要被他们骗了,这封信,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只能交给妮娜!”
珊多拉连连点头,跟尤兰约定了拿信的时间,才离开了房间。然而一开房门,她就吓了一跳:“伊丽莎白姐姐!”
伊丽莎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已经站在了门口。
一点声音都没有!尤兰刚才跟珊多拉说话的时候,当然有警惕着门外有没有人来偷听,但即使这样,她都没有发觉伊丽莎白。
是伊丽莎白觉醒了什么能力?尤兰不禁警惕起来:“伊丽莎白,有什么事吗?”如果伊丽莎白要向列文告密怎么办?她,她能向伊丽莎白下手吗?
伊丽莎白一声不吭地走进房间。她这些日子瘦了许多,整个人都有些木然。从前她虽然明哲保身,但对圣女们一向还都是关心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温柔和善的样子。但现在温柔已经没了,只剩下死一样的沉默,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有办法解除血契吗?”她关好了门,又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干巴巴地问。
尤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伊丽莎白又问了一句:“真的有办法吗?”
尤兰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点希冀,忽然明白她的来意了:“总会有办法的。即使暂时不能解除血契,我们也要想办法先离开双塔。”
“真的能做到吗?”伊丽莎白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们斗不过他们啊,他们太厉害了……”
尤兰握紧拳头:“我们也可以提高自己的能力!妮娜已经很厉害了,我们都可以像她一样的!”
伊丽莎白看着她,眼睛慢慢地有了点光:“我,我也想来学习,好吗?”
第342章 新的春天(三)、我有特殊的解决方法
海风郡今年很热闹。
往年冬季, 海风郡平民的日子是不太好过的。因为冬季不是出海的好季节,商人们不动,平民们也就没活干了, 只能在家里窝着。得亏海风郡的冬季不太冷, 才不至于冻死人。
但去年冬季不同,罐头厂一直在运转, 而且他们什么都收——鱼, 虾,蟹,甚至连捞上来的各种海草,送过去也收,只不过价钱有高有低罢了。
这么着,一些小海商可就高兴了。他们的船小, 如果不跟着大船队, 根本不敢走远海。但现在好了, 近海走一趟,捞上来的海鲜没有那么名贵也照样赚钱, 仔细算算花费, 居然不比跟着大船队出去一趟赚得少呢。
同时受益的还有普通渔民——划着小船在近海转一圈, 怎么也能有些收获,不指望发财,养家糊口倒也差不多了。
所以整个冬天, 大家都觉得日子好过了,唯一遗憾的就是哪家都有亲朋好友在去年的那场大难中去了, 没能过上这好日子……
现下天气回暖, 远海也能出航, 那些大海商们也都纷纷回来预备远航, 生意就更多了:开旅店的忙着打扫房间迎接客人;搬货的在码头上来来回回——如今市政厅那边有一种独轮车出租,用了这个,搬起货来又快又好,也不必跟之前一样被压弯了腰,磨破了肩。
海风郡的人不靠种地吃饭,所以对于今年雨水少并不在意,甚至大家还挺高兴,毕竟没风雨好出海,码头上也不会被踩得泥泞不堪,还要格外费力收拾。
啊对了,今年码头上用了什么水泥重修,那东西据说看着像泥,可是干了之后便是一整块的石头样子,甚至比石匠们凿出来的石头还要平整哩,就算是下雨,码头也不会泥泞了。
反正,海风郡的人觉得一切都好,再没有比如今好的了!所以外来的商人若是说起某某领地整个雪月都没见到几场雪,或是某地雨月也不下雨之类的话,大家也都不怎么往心里去,只这个耳朵听了,那个耳朵就忘记了。
但是在市政厅里,却有人很关心这个。
陆希从长云领一路过来,都是大晴天。这种天气旅行倒是很方便,可是看着那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陆希却总是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果然到了海风郡,不但照样没什么雨水,各地商人带来的消息也都差不多,看来今年真是要旱了。
“井都打了吗?”
海风郡这边用水比较麻烦,基本穷人靠城里的几口苦水井,富人靠从城外的河里运水,或者直接就用水系神术阵。所以去年冬季陆希让人在城里找水脉再打几口井,看能不能解决一下吃水问题。
反正打井这事儿,只要不是特别深,在光明大陆其实不难——水系法师寻找地下水脉,然后骑士们挖一下就成——土系骑士甚至可以直接将泥土移上来并且顺便压实井壁,等级高的自己轻松就能弄出一口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