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大姑爷龚彧敞膝而坐,两侧陪同枫帮地位高级的三个帮头,还有一名七十岁左右穿马褂的老者。这位是枫帮的元老,资格比施老爷子还要老一些,可见谈论之事的凝重。
龚彧朗声说道:“徐爵兴想和老爷子竞选首董的心,这申城想必谁都知道。之前梁笙把阿勋你送进去拘着,必然也有徐爵兴的授意。也正说明在他的心里,你也是老爷子最为器重的人。虽说你还不是枫帮的,可我这个大姑爷,姑且自认做大姐夫,心里却是已把你当成自己人。将来那把贵重的椅子,还不是为阿勋你准备的?这都不用明说。”
他语调拉得悠长,晶亮的三角眼里带笑,把楚勋视线闪了闪。
龚彧相貌不算太出彩,按说枫帮大小姐有无数选择,但他的三角眼配在五官上,却很有一股劲狠魄力。这让大小姐施瑗馨二话不说选了他,事实也证明,的确忠心又可靠。
龚彧平时对楚勋的确热络,一口一个阿勋的亲切。但身为大小姐的丈夫,岂会甘居在并未为枫帮出过力的二小姐之后。
人都在争权夺利,公董局的位置有人争,枫帮的难道就没有?
楚勋吁口薄烟,谦逊地掖笑:“彧哥千万别这么说,你为枫帮尽心竭力,有眼的都看见。楚勋心里尤其敬重,不敢僭越,枫帮这些年在彧哥照应下与日俱兴,位置交给彧哥才更稳妥。我从没这么想过!”
他确不觊觎枫帮的那把交椅,男人隽脸上写满真诚。
龚彧绷紧的弦松了一松,听得较为舒适。人怎么可能没有野心呢,奈何他再尽心,在老爷子眼里也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而楚勋哪怕十天半月来一次枫帮,可人年轻,有家底有手段谋略,还得亲事青睐。
他立时换了副温和口吻接着道:“这些眼下都不是最重要,客气的话咱们先不用说。徐爵兴利用干儿子梁笙和洋官员的交情,打算靠人情笼络,背后给的好处自然也不会少。老爷子这次的意思,就是直接砸钱。他砸人情,咱们就砸钱,比他砸的人情加上好处还更多。如此一来,少不得阿勋你这边也要出上一份力。”
楚勋浓眉微蹙,豁达道:“应该的,老爷子当上首董,是德高望重众望所归,对我们各人都有照拂!”他修长手指轻弹烟灰,玉瓷盏里粉末散开,“彧哥需要多少开个口。”
龚彧支起手臂:“老爷子这两年,倒腾股票,被套牢了不少。他的意思是砸二百万,阿勋你这边出个大头一百一十万,老爷子拿五十万,剩下四十万从银行贷款。你放心,这个钱你出了,等当上首董后,每年的分红可以让你从中分利。有老爷子泰山坐镇,那梁笙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之后你生意自能做得稳。否则,如果让徐爵兴当上了,时任五年,各人的下场就不好说了。”
楚勋听得暗自沉敛,一百一十万,施老爷子竟让他一个外人出这笔大份。
施尝践此人老谋深算,楚勋和他打交道至今,知他做事必要十拿九稳的。他偏宠小千金妍馨,对楚勋分外依仗,一则看重的是楚勋相貌、身家、能力,还有那些等闲人够不上的勋贵一层,譬如祺老公爷。却并不在人前公然提及,也不予身份确定。其实还是在等,不排除有身家一般,但更狠更有能力的,老爷子自己就是从普通的点烟马仔一跃翻身上去。
这次一百一十万大头却问楚勋出,想来有试探他诚心之意,毕竟这笔钱若问别家借,也不难借到。再有,用钱与楚勋绑到一条利益船上,那么也就是对楚勋的认定了,他给,就证明对枫帮和妍馨的诚心。
楚勋原本对情感无谓,倘若成婚,他所付出的是责任。但他需要枫帮背后的能力。
先勿论有没这钱,楚勋给总会给,但不能说拿就拿。轻易拿出,他的家底深浅可就易被探出。
一时只做踌躇道:“怕是有点困难,彧哥也知道,我手头那几间公司和娱乐]城,明面上流水走得高,实际能周转的现金有限。刘家我大哥那边的股份,我也只能算享利,但没有独自处理的权利。”
龚彧略感意外,又不意外。这二三年下来,楚勋的克谨周到,必然经得起试炼。但也证明他的确是个做事城府慎重之人。
他笑笑说:“阿勋不是最近,刚远洋邮购了一辆宾利和别克。”
整个申城,能开宾利的超不出三个。据说最高时速超过120公里。倒不是那些财阀买不起,而是大众并没打算入驻国内市场,他却是花了大代价跨洋弄来一辆。
楚勋勾唇,含蓄道:“让彧哥笑话了,这钱再贵也就二三万。你也知道我就这几辆车,其余没别的爱好!”
龚彧点头,深以为然:“这倒是。老爷子也体谅这一时的周转,但我们都明白,此事绝不能让徐爵兴得逞,否则往后几年,我们做事缩手缩脚可想而知。短痛割一些钱,长远还是划算的,送出去的钱早晚都能收回来。”
“阿勋你这些年的表现,老爷子都看在眼里。竞选过后,佰虹门的分红会让你参入股。另外妍馨还有半年多不到一年就回来了,你为了她恪守枯等,老爷子最明白。年龄也差不多,到时就把事办了,之后枫帮,那还不是有你一半的家业?这些话,老爷子不出面说,由我代说,还有这几位帮头和辰佬作证。”
楚勋现在心里完全没别的女人,他甚至记不起只见过一面的施妍馨是何模样。
他往沙发一倾,应道:“不是还有两年才毕业,就把学上完再说,何须着急。”
两年后,他和阮蓓正好也不知道会如何。
龚彧自然也不太乐意妍馨和他结婚,没结婚楚勋在枫帮的地位就没名正言顺。
嘴上关切道:“老爷子体谅阿勋,总归年纪二十多,不能只这般枯等。这次是妍馨在外面闹别扭,说想回来休学一段时间,老爷子就让她抓紧时间把婚事办了。她自然不乐意,说见都没见过,怎么结得了婚。我想的是,她若回来,见了楚二爷你的气度,怕是痴心得都不想再出去了,呵呵!”
楚勋听到妍馨对他没意思,反而松了口气。心下琢磨,这笔钱他借出去,有办法让其他人出一部分,用钱绑在一条船上,感情或许亦可次要。
男人眉宇舒展,宽容道:“婚姻是自由,妍馨在国外上的学,自然更懂这些,不必强求。”
龚彧:“诶,话不可这么说!楚家祖上光耀,这婚是必然要结的,为难谁也不能为难楚二爷枯等!”
正说着,只听“叮铃”一声,电话铃响了起来。就在楚勋侧手边的办公桌上,是他私人电话。他顺手捞起,问道:“喂,是哪位?请说。”
嗓音磁性中蕴着沉哑,“请说”二字是他特有的声线,让人想起他或浓烈或蛊惑的气宇。
阮蓓在电话亭里酝酿呼吸,心里有种被窥探了的局促,这才做平稳的口吻道:“是我阮蓓,我找楚勋,请问他人在吗?”
啧,都听出是他的声音了,还装。
电话是特制的高级话筒,对面龚彧听不到,只隐约听着女人清灵柔软,不禁试探地看过来。
然后看到楚二爷一贯冷峻的脸上,晕开微不可察的笑意。
第19章 靓丽金枝
电话里女人嗓音悦入心扉, 楚勋没想到阮蓓会主动找他。平时问她一句喜欢不,小嘴硬得像贝壳;把她宠得花枝摇曳,睡着翻个身也不眷他。
虽他不缺人惦记, 但头一次被自己钟意女人惦记的滋味,却分外生疏。
他这几天忙得没去找她, 一则的确分不开身,二则每晚应酬得一身烟酒气, 也不想过去陶染她。
阮蓓电话里故作姿态的平静,让他有趣, 一瞬舒畅不少。
男人凤眼睨了睨身旁,压低声音道:“我在开会, 正忙。让助理和你说。”随后把话筒摁住,递给小董:“你来接,看是不是应聘的。”
应聘的哪能打到勋哥办公室啊, 小董隐隐地猜到是梁笙妹妹。
从没见勋哥这般温柔低语对谁说话,仿佛稍冷鸷一点都怕嚇着。
前阵严家舞宴后,勋哥接连几天在外宿夜, 回来衣裳上还有幽馨的香味。有个早上小董送女朋友去车站经过,看到勋哥车停在黄鹂路那条巷子外。小董之前调查过阮蓓,当然知道那是谁住的地方。
啧,所以勋哥就是迷上了梁笙他老家的妹妹,几天都宿在她那过夜。
小董甚至还瞥见勋哥肩涡的红印, 那唇叶娇嫣, 猜都知道当时是个什么姿势。
楚二爷不近女色的牌坊……
要塌了!
小董琢磨着勋哥意思,便接过电话乖觉道:“你有什么事?面试的就打底下经理电话, 勋哥不管这项琐碎。”
搁下电话,转头又说了句:“这些女人对勋哥的着迷是越来越没限度, 勋哥下次别随便丢名片,电话都打到办公室里来!”
是那女学生想念勋哥了吧?以勋哥的长相气魄与财力,申城找不出第二个。
梁笙他妹也难逃例外。
外人怕是不懂,可龚彧眼尖。饶是楚勋平时对龚彧和施老爷子谦逊带笑,可绝非此刻的含蓄。提起妍馨的温柔,也和这种带着眷意的不同。
龚彧像窥出了新发现,按下不表,只做戏谑调侃道:“阿勋最近桃花运不错,那天听说看见和一个姑娘在江滩买栗子。严家的酒会上,与美人一曲舞也跳得风度翩展,都上了报纸的头版!”
说罢,往桌面上的报纸瞥去。
那是一份《申娱周刊》,每周出一刊,和普通街头小报不同,价位与版面都更高端。头版的大图上,正是阮蓓和楚勋的跳舞照。
文字内容讲的是,发现申城新出了一枚靓丽金枝,据说出身戏曲行家,柔婉翩跹,第一次跳舞便如孔雀般耀眼,惹得众目睽睽。而这枚金枝,则是严家三小姐的蜜友云云。
拍照的是当晚去的一个记者,想来不无严家的授意。严家翔发银行经常办这种舞会,以此作为吸引人的噱头。当初则是云菲菲,奈何云菲菲钟情了严睿那个花心萝卜。
但记者不敢拍楚二爷的正面,他和背后的枫帮都开罪不起。
这张图,从楚勋的侧后方拍去,透过楚勋清展的肩膀和臂弯,正正好是阮蓓娇媚迎起的脸。男人高挺匹配,女人则脸容绝美,身段窈窕。当晚没发现,这个角度的抓拍,竟然看出她眸如星耀的脉脉含情。
楚勋不知该感谢那记者,帮他留住一瞬影像。还是该去收拾一顿,这般暴露出来,阮蓓之后可就不清净了。
周刊昨天登出,楚勋从收到起便展在桌面,闲了翻开看看。
男人暗哂,龚彧竟在盯梢他,不过楚勋无所谓。
淡漠地笑道:“一个朋友的女人,都快结婚了,到申城托我带着逛逛,买点东西做个人情罢。前些时照顾大妈,忙得累了,舞会那天放松了下,不足挂齿。彧哥倒是很关心我。”
龚彧连忙推诿:“哪里哪里,是大伟回来顺口提的,说楚二爷收拾了一法国佬。对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楚勋应道:“说到这笔钱,彧哥所言的确,只临时筹出来也需要时间,容我凑凑。这里头的厉害关系我都清楚,老爷子的安排晚辈鼎力支持,今后还望多加照拂!”
言罢起身,对辰佬欠了欠礼。
后生克谨,懂大义格局,辰佬抚须赞许:“施老爷子没看错人。”
龚彧办成了事,心里不知喜忧——就这份魄力,自己拿不出。根底如此厚实,能力更深不可测。
也站起应道:“那是自然,等二妹妍馨回来,就都是一家人嘛,不分彼此。”
气氛缓和开来,楚勋把人送到电梯口,转过身,敛起的笑意便淡去。
心知无论如何枫帮须占上风,但账得仔细谋算,他找些人把这钱也出部分!
回到办公室,小董欷吁问道:“一百一十万,偌大一笔数目,勋哥这钱真准备出?”
楚勋乜斜,小董女朋友是枫帮名下酒店的内勤员。他若有所思道:“当然,老爷子的事是大事,再难也得解决了。”
小董不自觉松口气,看了眼电话机,又忍不住说:“刚才打来的电话,听着像梁笙的妹妹?这当口,勋哥如果出了钱,以后可就和枫帮挂在一起了。再与梁笙妹妹……那不得便宜了梁笙,又能利用她当作筹码!”
梁笙这会还在局子里蹲最后几天,该要气笑了。
小董也不敢提和妍馨二小姐的婚事,但这个恐怕勋哥心里最清楚。
楚勋蹙眉,冷郁道:“别再提梁笙那厮,阮蓓有名字。我和她还没到那程度,整日尽脑补。码头上的一批货单催着取,忙你该忙的去。”
哦。被揭穿的小董打个哆嗦,连忙地去了。
楚勋坐回办公桌,先睨了稍瞬报纸。这是一张拍得很满意的照片,他的侧脸若细看,亦是在专注地看向阮蓓。那天晚上,楚勋整颗心都锁着这女人,只万没想到,旁观者清,拍出的照片里她的眼神原来含情。
他手指拂过阮蓓盈润的脸,将报纸锁进抽屉里。
拿起电话回拨到刚才的号码,响了几声没人接,想来是街边电话亭,便又打去她出租的房子。
郝太太正在调收音机,接起话筒,听见对面问:“打扰,二楼转角住的阮蓓有在?”
沉冷清冽,郝太太一听就知道是勋公子,电话里声音都这么动听。
连忙殷勤道:“是勋先生吧,阿蓓出去还没回来,先生好久没过来了,阿蓓总念叨着你呢!”
总不过几天,怎算久。楚勋知道这房东说话夸张,但既然阮蓓电话找他,必是肯定想念了。
他噙唇噎笑。准备推掉今晚的应酬,陪陪新晋心肝,便道:“麻烦转告她一句,我晚上过来!”
诶。郝太太欣然挂断电话。
阮蓓出了电话亭,坐电车回去。她心里略不高兴,原本给楚勋打电话是抱着欣喜的,她头一回从恋爱的角度,给男人关心问候。一点别扭和期盼,又怕他揶揄她想他。结果楚勋说他在开会不方便,却让助理搪塞是应聘。
阮蓓自己提出的关系保密,是因楚二爷身份太显赫。可楚勋这样搪塞,她却觉得他不够诚意。
她想,大概她就是双标了。
到家郝太太告诉她说,勋先生打过电话,说晚上要来。阮蓓便没多么激动地应了“哦。”
这哪儿是热恋中应该的样子啊?
还说没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