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如何了?”
赵凛:“无事,那杖责的大汉留了手,几日应该就能好,只是这几日要麻烦秦兄讲讲先生讲的课了。”
秦正清点头:“不麻烦。”
马承平见他无事,总算松了口气,眼珠子转转,又凑过去好奇的问:“赵兄,宝丫同顾山长说了什么,他会如此维护你?”
赵凛:“你问宝丫去。”
赵宝丫小嘴一撅:“不告诉你,这是我和山长爷爷的秘密!”
马承平排腹,不再追问了。
秦正清忧心道:“我算瞧出来了,陆学掌在针对你。先前分到这个屋子只怕也是他授意的,饭堂打饭的事他也有份,他嫉妒你得了周先生和山长的青眼,想借机把你赶出去书院呢!”
趴在床上的赵凛:“你才看出来?”第一次在饭堂看见陆坤他就知道了,也知道丫丫的身份迟早会瞒不住。丫丫想留下来必须要山长首肯,之前他就打听过了,顾山长正直古板,但极其爱重顾夫人,甚至有些惧内。
他偷藏私房钱这么私密的事,定然不想让其余人知道,更不想让顾夫人知道。若他去说就成了威胁,丫丫一个小孩儿去说,就成了天真不谙世事。
不就是一个四岁的娃,顾夫人要留,他不会反对的。
马承平听见他早知道了,颇为尴尬的挠头道:“住宿的事确实是陆学掌出的主意,还是我买通小童安排的。”
赵宝丫瞪他:“坏人!我还帮你哭二蛋了!”
马承平立马道:“后来我改邪归正了!”他也开始忧心起来,“据我对陆坤的了解,他不会罢手的。”
赵凛问:“陆坤什么来头,你们一大帮人为什么都围着他转?”
马承平:“你知道大业四大世家吧?”
赵凛:“略有耳闻。”事实上,权玉真和他说过。
大业的世家分为一等世家和二等世家,一等世家就是那些有史可考的百年世家,家族历朝历代都有人在朝为官,且曾入内阁,兴盛过一个朝代。二等世家为新贵,大多是后来居上,家族不算悠久,但近百年出过几位大官,被皇帝亲近的人家。
大业一等世家有四位,顾山长就是出自四大世家之一的顾家,虽是旁支,但在长溪这个小地方也够用了。
马承平继续道:“陈、陆、顾、苏,陆坤就是陆家的,据说他爹在京都是个大官,就不知是旁支还是本家了。”
赵凛疑惑:“他既然陆家的公子,怎么不跟着他爹在京都国子监读书,而是留在长溪县一个小书院?”
马承平摇头:“这我们也不知道,也不敢问。曾经有人不知死活问了,结果第二日就退学了。”
“总之你今后小心一些,他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赵凛:与其日防夜防不如现下手为强!
他这个人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既然示好无用,那就成为敌人好了。
陆坤动了三次手,他只需要一击命中!
第26章 26
秦正清和马承平走后, 赵宝丫忙着给她爹端茶倒水,一会儿又问问她爹疼不疼饿不饿?
小团子虽小,但暖心得很。
赵凛瞧着欢喜, 心想:村里人都觉得男娃好,他就觉得自家闺女好。
他招招手让闺女过来, 想了想问:“丫丫有听到过小动物说起陆坤吗?他家里情况如何?”
赵宝丫摇头:“他不养宠物, 书院里的动物都和他不熟, 也没有去过他家里。”
“阿爹问这个干嘛呀?”小团子歪着头,小眉头蹙起:“他是坏人, 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赵凛:“随便问问罢了。”他指了指桌上的纸笔道, “丫丫帮爹把笔墨拿过来, 阿爹要罚抄了。”
赵宝丫哒哒的跑过去拿了笔墨, 又问要不要拿《礼记》。赵凛摇头:“不用,阿爹都记在脑子里了。”
赵宝丫惊讶, 跑到床边仔仔细细的看她爹的脑袋:阿爹不是前几日才看的《礼记》,怎么就记熟了?这脑袋也太好用了, 她也来那么一下,会不会也变很聪明很聪明啊!
“研墨。”
小宝丫立刻回神, 学着阿爹平常研墨的样子开始研磨。这墨真好玩, 磨着磨着就浓了。
赵凛落下一本,小宝丫噘嘴道:“三天一百篇好多呀, 阿爹要是有八只手就好了,一只手写一遍,很快就能写完了。”
赵凛神色微动,又取来一支笔, 以跪姿双手左右开弓尝试着抄写。起初有些生涩,写着写着居然慢慢熟练起来。
小宝丫惊异:她爹自从砸了脑袋后果然天赋异禀。
午后, 周先生特意来了瞧了他,见他白着脸还在抄书,劝道:“读书是一辈子的事,尤其是科考时,很考验体质。你那身子骨柔弱,莫要勉强落下了病根。你想多告几日假也是可以的,周监院那我去同他说。”到底是同宗,会给他几分薄面的。
赵凛眼角抽搐:怎么所有人都信了他柔弱的鬼话!
四十杖对皮糙肉厚的他来说就是毛毛雨,让他立马去上课都行,但那未免太给周监院难堪,也让杖刑的兄弟难做,于是他勉为其难的告了七天假,就这样周先生还觉得太短了。
“不用了,学生家贫,耽误不得。”
周先生越发觉得他勤勉努力,心性远胜于常人。
周先生走后,赵春喜居然来了,给他带了一支野山参,说是翠香自己上山挖的。
赵凛道了谢,本打算请他坐坐,他道:“不必了,你我不熟,也无事可说。山长那还等着我下棋呢。”
赵凛:“……”这人性子倒是直接,就不能委婉一些?
赵宝丫也觉得她阿爹该补补,特意拿了银子给姚掌勺要她帮忙买猪蹄。姚掌勺瞧着她越发喜欢,把银子塞还给她,道:“都说养儿防老,我瞧着养闺女也不差。我家那几个糟心的孙子要是有宝丫一半懂事就好了。”
“姨姨这里食材多的是,哪要什么银子,别说猪蹄,鸡鸭鱼肉随便吃。”
小宝丫觉得姚姨姨太好了,就想着送个什么东西表达感谢。于是夜里,她不顾那只怪鸟的惨叫,把它们拔成了秃毛鸟。
她就做几个毽子吧,送给姨姨家的孙子。
她负责整理羽毛,阿爹负责做毽子。
秦正清拿着课本来给他讲课时,瞧见他穿针引线,颇为稀奇:“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会这个?”那大掌拿刀更合适,拿针就有点惊悚了。
赵凛无奈自嘲:“又当爹又当娘的,习惯了。”
秦正清随口一提:“那为何不给宝丫找个娘?以你的样貌气度找个温柔贤惠的不难,宝丫也有人带……”
为什么要找?
是人就会有私心,他爹从前对他也不错的,可有了继母和二弟后就一点点变了。世事无常,若是他也娶了妻,有了另外一个孩子,那孩子也乖巧懂事,难保他不会同样喜爱那个孩子。在无意识的时候逐渐偏心,冷待丫丫。
一想到有那种可能,赵凛就没办法接受。
他这么宝贝的闺女怎么能遭受他一样的苦难!
既然没办法保证那就不娶!
他转移话题问:“今日怎么来的晚了些,先生又拖堂了?”
“没有,周先生向来不喜欢拖堂。”秦正清面上有点不愉,“碰到陆学掌了,他问我你的伤势如何了。我瞧着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是一学之掌,关心同窗本就是应该。”赵凛笑笑,“他如此想着我,我得好快些了。”
第三日,赵凛把一百遍《礼记·中庸》工工整整的交了上去,第五日他就一瘸一拐的出现在了课堂上。陆坤瞧见他像是见鬼一样问:“不是说你伤了内腑需要多修养些日子吗?”
赵凛:“听闻陆学掌每日问我近况,想来十分忧心,我只能忍痛前来了。”
陆坤:他娘的谁忧心了,他每日问只是想知道他死了没。
钱大有几人一听,顿时离他八丈远:身上有伤,腿脚还不好,如此柔弱是想出来碰瓷啊!
“陆学掌你切莫上他的当。”
陆坤黑着脸目送赵凛拐到座位上,一整日心情都极其暴躁。午后骑射课时,他一马当先满场冲撞。赵凛还伤着,只能坐在武考老师身边旁听理论知识。
武考老师讲解完后,开始考校所有人箭术,每人三支箭,射中靶心为十分,最后分数会计入下次段考的座位排序。
叫到名字的依次上前,马承平眼睛本来就小,压根瞄不准,钱大有和赵老二技艺也一般般。秦正清三次里有一次命中靶心,其余两次也接近靶心。众人喝彩,陆坤颇为不屑。他挽弓搭箭,神态依旧高傲,满身的少年意气,两箭靶心,一箭微微有偏差。
众人喝彩,一旁的秦正清道:“他除了人品不怎么样,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赵凛点头:“确实,课业好,骑射也没得说。”这么优秀,高高在上摔下来时才有意思。
轮到下一位,没想到这人也是个人才,三箭齐发,居然箭箭命中。连赵凛都忍不住喝彩,其余人更是欢呼起来。
赵凛夸赞:“吕勇的功课不怎么样,骑射倒是一绝!”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钱大有阴阳怪气道:“不过是个妾生子,也就比外室子好一些,神气什么!”
围着钱大有的人来了兴趣,纷纷问:“什么妾生子,吕勇不是正室所出吗?”
钱大有嗤笑,态度轻蔑极了:“他也配,他娘从前是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他为了讨好陆坤,话说得极其难听,把吕勇往死里贬低。
哪想陆坤丝毫不领他的情,还突然发疯了一样把他往死里打。现场乱成一团,众人忙着劝架,武考老师上前呵斥,总算把人拉开了。
钱大有鼻青脸肿,冤枉死了。所有人都看到是陆坤先动的手,尽管他不敢追究,陆坤还是被罚了站。
众人陆陆续续往教室去,只有陆坤一人顶着日头站在宽阔的校场上。赵凛走在最后,回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所有人都觉得是陆坤本来就暴躁才动的手,他却注意到,陆坤是在听见妾生子之后眼神就冷了。
江宁陆氏子弟,呵,只怕名不副实。
既然书院打探不出他的情况,那就去陆府好了。
子夜,月华半隐,皑皑蟾光照在庭院青石板上,映出满地的白雪霜色。
赵凛隐没在陆府院子的黑暗处,拐角回廊处来了三个女人,两个婢女打扮的一前一后提着灯笼,中间的女子约莫三十好几,却生得妩媚绝伦,一举一动都风情款款。她步子很快,面上带了愉悦,朝身后两个婢女道:“再走快些,我要让坤儿知道这个好消息。”
前头提灯的婢女生怕他摔着,连忙提醒:“夫人,慢些。”
这人应该是陆坤他娘了。
三人走过,赵凛悄无声息的跟上。那夫人进了书房,两个婢女守在外头,书窗上映照出两个人影,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赵凛思考片刻,绕了一圈,上了屋顶,然后揭开瓦片附耳窃听。
书房里响起女人兴奋的声音:“坤儿,你父亲来信了,问你学业如何。我就说他还是记挂我们的,你若是能考中秀才,说不定他就会派人来把我们接回京都。”
“这都多少年了,你每次都是一样的话。”陆坤语气里还带了白日的暴躁,他接过信看了两眼,嗤笑一声道:“这信是你自己写的吧,自欺欺人有意思吗?不许你外出,不许我提他的名字,恐怕他自己都不记得江宁还有这么一个外室和外室子!”
女子的声音尖利起来:“不会的,宅子是你父亲买的,他每年都有送银子过来,只要你高中他就会来接我们!一定是陆夫人,是夫人太霸道了,你爹担心她伤害我们才一直瞒着你身份的,一定是这样的。她从前就是那样……”女子仿佛陷入疯魔,重复的说当年陆夫人如何如何。
书房里传来打砸撕东西的声音,女子尖叫:“别撕,这些信都是你爹寄来的!”
再下去就是争吵了,赵凛了悟:原来陆坤就是外室子,陆坤那个当大官的父亲因为凶悍的发妻不敢把他和他娘接走,甚至不敢透露这两母子的身份,他只能留在江宁青山书院读书。
怪不得今日在骑射课上他如此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