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子心里想着这家男人带着十几号保卫科的弟兄在屋里唠嗑呢,他哪敢跟那些佩戴家伙的人坐一屋里喝茶?顿时就吓得直摆手。
等到汉子走后,曹问柳又留下来帮忙拼了一会儿书桌,就听见她家小闺女扯着嗓子喊娘,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回去带孩子了。
蔡家父母也过来接人,没过一会儿,就剩下了蒋家三姐弟,明成自知今天犯了不少错,这会儿又开始卖起了乖,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拿起钉锤对着床腿敲敲打打一边偷偷摸摸的瞅着明珠的脸色。
明珠快速的将桌腿和桌面钉好,又将抽屉放了进去,转头看他:“你盯着我干嘛?赶紧把床给安好,今晚上还睡不睡了?”
明成一听,手下一哆嗦,钉锤就敲错了地儿,敲在了床脚部分,砸出一个挺深的洞来,里边居然是镂空的!
“姐,这里边好像有东西!”
明珠走过去,将四个床脚都倒过来仔细一瞅,发现每条床脚最底下的那块木头好像和前边的都不太一样:“你去把咱家钳子给拿来。”
明成一听,顿时就精神了,呼吸都重上了几分,他梦寐以求的淘宝,差点遇上了骗子,他姐随便买了张床,这里边居然能有宝贝!
明珠在车间待得久了,对于钳工的工作也稍懂一些,很快她就用钳子撬开床脚衔接的那块木头,木头和床脚衔接的中间是空心的,正好塞了几卷大团结。
明珠将四条床腿全都撬开,扣出了十二卷大团结,摆在刚装好的桌子上。
明成看着大团结都快直了:“姐,这得有多少钱啊?”
明珠“嘘”了一声,暗示他小点声,熟练的点了点钱:“一共六千块钱,差不多你姐我十几年的工资。”
明成瞪大了眼,六千块钱!
明成看着桌上的钱眼都直了,痴痴道:“姐,那咱家这不是有钱了吗?我们是不是能买一辆二八大扛,然后再给你扯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以后你就可以跟苏建国那两个姐姐一样舒舒服服在家躺着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去车间干活........”
“闭嘴!”明珠往他头上弹了一下:“你做什么美梦呢,咱们是穷人家,可不兴你刚说的那套,明天你在家看着妹妹,我去信托商店打听打听,看看寄卖的是哪户人家。”
明成听到姐姐要去打听失主就有些坐不住了,这可是六千块钱啊!他想都不敢想的数!把他们这整座四合院买下来都用不了这里边的一半!
“姐,要不这事就算了吧,你看人家就这么把东西给卖了,说明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钱的事情,只要咱家不说出去也没人知道这钱。而且这么多钱,都够咱家十几年的开支了,要是还给人家了,你就不心疼啊?”
明珠记得那三年的时候,母亲还怀着明玉还不能上班,那时候父亲刚走,家里是最困难的时候。偏偏那会儿还撞上了明成生病,家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出一张毛票来。母亲就让自己拿着父亲留下来的狗皮大衣跑了一趟信托商店,换来的三块钱根本就不够明成治病的。如果不是买方在狗皮大衣的里子发现了遗留的两张大团结,并将其送了回来,可能现在她就没有了弟弟妹妹。
明珠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傻了点,但她自己也遇到过这种事,她不想成为自己唾弃的那种人,她一边把钱塞进一个信封一边对明成说道:“你小时候生了病,要没人把那狗皮大衣里的钱送回来,咱家现在都没有你和明玉两个人了。明成,我平时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你现在做出的这种事情,你觉得对得起当初把钱送回来的人吗?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吗?”
明成还有心存侥幸:“姐,咱家也不容易,人家也不一定知道里边有六千块钱,要不咱们就偷偷留一千?”
明珠定定的看着明成,数了一千块钱给他:“你拿着,你要是拿着这钱良心上过得去,晚上能睡得着觉,那这钱就全归你了。”
“姐,真的?”明成感觉他姐在说反话,可是这钱却实实在在的堆在他面前,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把钱塞进他的小木匣里。
“真的。”
明珠面无表情的看着明成,她已经把话都给说明白了,若是明成真的能心安理得的把钱收下,那这个弟弟她是没法教了,从今往后,她会养这个弟弟到中学毕业,等到了中学毕业以后,他就不会再是自己的责任。
至于那一千块钱,就当做是买一个教训,这笔钱给出去,他们家的存款是见了底,但是她也愿赌服输。
明成还不知道姐姐心里所想的,自以为占了便宜,喜滋滋的把钱收了起来,像打了鸡血一般跟着姐姐一块安装架子床。
夜深,明成装好架子床后又在明珠屋里练了几页大字,然后就摸着黑回了屋。
杂物间没有火炕,明珠怕冻着弟弟,把家里的煤炉子搬到了杂物间内,煤炉子里的煤饼燃的差不多了,但也够让小小的杂物间暖和起来。
明成脱下鞋袜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小心翼翼的掀开窗帘看了看院子里,然后屏着呼吸打开自己的小木匣,将钱取出来塞到自己的枕头底下,又继续躺了下去。
没过多久,他又翻来覆去,将钱从枕头底下拿出来,挠了挠头开始有些烦躁,他觉着心里闷闷的,好像压了块大石头一样。
明明他枕头下放着的是一千块钱,这钱可以给姐姐置办一整套的三转一响作为嫁妆,让有着他和明玉这两个拖油瓶的姐姐以后能风风光光的嫁人,可他就是觉得不开心。
他强迫自己闭着眼睛睡觉,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有个小男孩躺在病床哭,那男孩一转头竟是他自个儿的脸,吓得他冷汗直流,立刻惊醒了过来。
此时,明珠正拿着元件在屋里试着组装收音机,组装收音机算是这个年代的全民热潮,一方面是因为票据和收音机的价格让大众难以接受,另一方面是因为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有着无线电方面的爱好,大家伙都积极学习无线电方面的知识,就连机械厂也请了几次无线电厂的工人过来讲课。
组装一台收音机也涉及到焊接方面的知识,明珠攒了半个月的元件,在厂里经过多方面的学习,才使得收音机发出了底噪的声音,明珠忍不住面上一喜,小心翼翼的扭转开关,很快便接收到了电台声音。
小明玉对此也十分震惊,刚开始还嚷着要听广播,不过因为年纪小精力不足,没听多久就打起来小呼噜。
明珠给妹妹掖好被子,就在她想着给收音机装上新买的白毛女图案机壳的时候,外头的房门突然被拍的砰砰作响。
明珠裹上外套小心翼翼的走到窗户边查看情况,才发现明成裹着棉猴,穿着线裤缩着身子站在门口。
明珠打开门,看了一眼明成,纳闷道:“怎么了?”
明成一见姐姐就哇的哭出声来。
第35章
明珠赶紧把人拉进屋里, 好声好气的安慰了一会儿,明成才算平复心情,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千块钱递给明珠。
明珠看到钱, 微微挑眉, 明知故问:“你不是要留着吗?给我干什么?”
“我不要了。”明成吸了吸鼻子道:“不是我的钱我不能收,收了心里不舒服。”
明珠摸了摸他冰凉的脑门, 了然道:“做噩梦了?”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明成的眼泪又下来了,惊恐道:“我梦见有一男孩躺在病床上哭, 他一转头就是我的脸,我都快吓死了。”
看他这幅小可怜样,明珠差点没笑出声,她努力绷紧脸道:“这一千块钱可以买很多东西,你想玩多久的小鞭想看多久的小人书都成, 我可告诉你了, 这钱真要是交到我手里, 以后你后悔起来, 搁我这无理取闹,我可就直接拿打孩棍抽你了,知道吗?”
明成点了点头:“姐, 你放心,我肯定不后悔。”
“那这事可就这么定了, 明天你在家看着明玉,我去信托商店看看,把钱还给人家, 今天这事你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就烂在肚子里, 跟谁都不能提知道吗?”
“知道了!”明成响亮的回答一声,然后又捂住嘴巴看了还在熟睡的明玉一眼,悄悄的松了口气。
明珠唇角微勾,欣慰的把钱收了起来,这要是从一开始就拒绝明成的要求,这孩子得不到这钱能心心念念多年,甚至到以后还有可能会怨恨上自己,所以她才狠下心将钱给了弟弟,让他自己去做选择。
当晚,姐弟两又聊了很久,一直到明珠将收音机装上了新买的白毛女图案机壳后,明成才打了个哈欠,面上带着几丝倦意。
明珠摊开被子问他要不要一块对付一宿,明成摆了摆小手,跟姐姐道了晚安,迫不及待往自己的小杂物间去。
小杂物间内煤炉子早就熄了火,屋内也已经没了热气,明成哈着气爬上床,躲进冰冷的被窝。
新铺的被子松松软软的,还带着一股子樟脑丸的味儿,明成把头埋进被窝里,觉着自己幸福极了。
拥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家里虽然说不上富裕,但是隔三差五就能吃上一顿肉,而且他还有自己的零花钱,这整条胡同都没有比他还快乐的小孩了!
他清清楚楚的记着拿着那一千块时的心虚和害怕,心里也将那种感觉牢记在心,在若干年以后,他身居要职,每当面对各种诱惑之时,脑子里都会回忆起这个夜晚,想起那个小小的自己。
家里藏着一笔巨款,其实最难熬的就是明珠这个当姐姐的,一晚上神经都在紧绷着,听见一些风吹草动就会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
就这样半睡半醒的撑到了第二天天亮,明珠才松了口气,等听到蔡小华带着几个同学跑来要看明成的房间后,她又开始提心吊胆,担心有人会发现架子床短了一截,
其实家里新买的架子床短了那么一小截,只要明珠姐弟不说就没有注意到,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这架子床床脚会藏着一笔巨款,也就是明珠两姐弟心里惦记着,松快不下来。
终于给明玉喂完了饭,明珠把家给收拾了一遍,然后又一如既往带着三个孩子坐在家里朗读了几遍英文版的□□。
明珠出生的时候因为抗美援朝,全国上下掀起了一股仇美风,英语也因此下了马,由于当时正是华夏和老大哥的蜜月期,口号“老大哥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喊得震天响,几乎所有的学校都把俄语作为了主要的外语,所以明珠从小接受的就是俄语教学。
这两年和老大哥的关系破裂,英语又再次取代了俄语重新走进课堂,明成这一届开始就是学的英语。
明珠对英语是一无所知的,但架不住大部分的外来机械器材资料,用的都是英语,所以为了更好的掌握知识,明珠也开始跟着弟弟学起了英语。
为了光明正大的学习英语,明珠特地找来了英文版的□□,每天早上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坐在家里朗读。
英语这奇奇怪怪的发音总能吸引院子里大多数人的关注,一开始大家伙还会夸几句“你们姐弟几个有出息了,这洋文都会念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了。
更有甚者,一听到三姐弟念起英文就推着自家孩子跟着一块念,虽然不知道念得都是什么玩意,但是听上去就很能唬人。
学习了一个多小时后,明珠又收拾起自己的稿子,看了看刘家方向,一直到刘思琴拿着牙缸迷迷糊糊的走了出来,明珠放下东西走了出去。
“思琴,你今天有事吗?”明珠小声的问了句。
刘思琴拿毛巾搓了一把脸,嗓音有些沙哑的说道:“没呢,还想着过会儿来找你一块组装收音机,我这高频三极管都报废了两,这报废的钱都够我爸在机械厂食堂吃两个月甲菜小炒的,也幸好这钱是我爸私底下给的,这要是让我妈知道了还不得拿笤帚抽死我?”
高频三极管啊,最便宜的都得三元三角一个了,也就是刘长贵这个采购组组长油水大出手阔绰,不然谁家能给自家还在读书的闺女这么大一笔钱去霍霍的?
明珠都替刘思琴感到心疼:“那回头你把东西拿来我给你看看,咱们两个好好研究研究。对了,我一会儿有事得出去一趟,你能陪着一道吗?”
“你跟我客气啥?”刘思琴问都没问就答应了:“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干。”
等两人去了信托商店,明珠向收购员打听完寄卖者的住址后,刘思琴才黑着脸拉着明珠走到角落:“你跑这一趟干什么,就为了这二十块钱?要是遇上坏心眼的非说这钱数不对,讹你一通该怎么办?”
明珠晃了晃她的袖子,笑道:“这不是有你在外边替我把这吗?”
刘思琴横了她一眼:“我要是知道你拉我出来是干这个的,说什么我也得拦着你,你也是个死脑筋,不就二十块钱吗?这钱直接往派出所一交不就成了,还非得亲手送到人家里。”
明珠抿了抿唇不说话,她手里的可不止是二十块钱,而是整整六千块钱,这要是直接送到派出所去,不但没帮到失主,还可能会害惨人一家子。
刘思琴看了看她那锯嘴葫芦样,撇撇嘴无奈道:“行了行了,我跟你走一趟,回头你进去了我就在门口等着,要有啥事你就喊一声,我立刻就去找公安救你。”
明珠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寄卖方的住址离信托商店很近,明珠很快就找到了地方,两人按照规定,由刘思琴在大门口等着,明珠进去敲门。
明珠看了看地址,紧张的捏紧了布袋子,穿过月门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先试探着往门里张望了一下,她不知道里边有没有人,害怕出来一帮子混混之类的人物。
正犹豫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找谁啊?”
明珠吓得一激灵,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楚家兄弟中的一个,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哥哥还是弟弟,但是看见个熟面孔总归是松了口气。
明珠心下稍安,看了看纸上写的名字道:“同志你好,我是来找人的,你们院是不是有个叫楚知行的,他是住在这吧?”
楚知景打量了一眼明珠,奇怪道:“你来找我哥?”
明珠一愣,点了点头:“嗯,我有些事情找他,你们之前是不是寄卖过一张红豆杉的架子床,东西被我家买了去。”
两人在门口说几句话的功夫,院子里就有几个半大小伙开始探头打量,楚知景暗骂一句,然后拔高声音道:“哥,厂里来的同事,来跟咱家换粮票的。”
说完就把门一开,将明珠推了进去,压低声道:“你有事赶紧说,别连累我们兄弟两吃挂落儿。”
明珠前脚迈进屋子,后脚楚知景就将门给关上了。
坐在书桌前的青年正翻看着最新期的《无线电》,看到明珠被推了进来,放下杂志看了她一眼:“你买下了我们寄卖的架子床,是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明珠这一撞上楚知行还有些尴尬,略微愣了一愣,然后立刻从布袋子里掏出用信封装好的钱递了过去,压低声道:“这是在架子床里发现的,一共是六千块钱。”
明珠今早上把钱重新给整理了一遍,一张张摊平用信封装了起来。
楚知行接过钱后,看了也没看就给塞进了抽屉。
明珠就算再成熟,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这会儿有些不自在了,她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在记医院厕所的仇,或者是他心情不好正好被自己撞上了,还是他本来就不爱说话表现?
屋内一片寂静,明珠尴尬的盯着脚尖看,盯了几秒,她就感觉鼻尖微微的泛酸,有些委屈上了。
她守着钱紧张了一晚上,好心好意的把钱送回来,没想到居然遇上这样的情况,心里总归是有些不是滋味。
再不济,连句谢谢总该有的吧?
楚知景看着小姑娘这样,顿时头皮发麻,站在明珠身后拼命冲着他哥使眼色,让他赶紧把人给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