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是发疯,是看见良恭天不亮就从这屋里出去,麻烦也麻烦死了。索性说穿了,往后你们两个光明正大的,不好么?我知道是因为我前头说他那些话,所以你才不好意思。我前头说他的那些不好,也不是我瞎说,我也是为你好,怕你错看了人。”
说穿后妙真心里也松了口气,起身来握她的手,“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不过你不要盯着他身上不好的地方看嚜,也看看他好的地方,是不是?”
“他好的地方嚜自然是有。”花信体贴笑了偏科,忽然反手搡开她的手,嗔道:“哎唷横竖他好不好,是你自己的姻缘。你都欢喜了,我能说什么啊?横竖你看中他,我就拿他当主子爷看待就是。”
妙真赧笑道:“又不是要你当他是爷伺候,他自己还不惯被人伺候呢。你就像往日一样待他,有个忙得顾不上的时候,我们大家都想着互相分担些,就是了。”
花信嘻嘻答应着端了水盆出去,妙真见她如此态度,心里忽如云霁清丽,觉得烦心事再没了,自然将要遣散她的话不题。大家高高兴兴地收拾行李,退了房子,遣散吴妈。明日大早,雇了两辆马车,捆着好几口箱子一起往码头上去坐船。
即过两日,那陈姑娘见良恭送毕了画就没再去,便又编着话打发丫头菱角来请。不想丫头按到这里来,早是人去楼空。
回去告诉陈姑娘,陈姑娘道:“这个人,要走先也不说一声,就这么悄没声音跑了。难道说一句,我还能绊住他不许他走么?”
嘴上埋怨,心里倒有点明白了,良恭不说,大约是因为不好当面拂她的情意,他未必傻,恐怕早就看出她的意思。这样一来,倒也替她保住了脸面。后两日叶大人家里打发下人来请,陈姑娘也还编圆了话,说高公子兴致一起,又往扬州去逛了。
这话婉转从柴主簿那里传到胡家,胡夫人不信,和雀香憋着嘴絮叨,“什么往扬州去了,昨日我打发人给妙真送几碗菜去,谁知去的人回来说,那房子已退还人家了,人二十三那日就走了。这个高公子,还不是追着妙真去了苏州。”
“去苏州?大姐姐去苏州做什么?”
“管家码头上打听了,说她是包了船往苏州去。”胡夫人歪着嘴冷笑,“前头她那个丫头的信不是转到我这里来了嚜,我看了下,说是那丫头去年小产了。有什么说的呢,妙真肯定放心不下,先转去苏州看看她,再回嘉兴去,也是顺路的事情。”
雀香在炕桌上托起片腮,遗憾地吁了声,“大姐姐真是的,先前还答应要等过两月送我出阁,这会又这么着急忙慌的走了。等我过两月到了苏州,不晓得大姐姐还在不在那里。要是在,好歹要请她到家坐坐。”
她一定要妙真看见她做了黄家风光体面的奶奶才罢休。胡夫人却没所谓,妙真走了也好,免得久留常州,他们胡家对她始终有一份撇不开的责任。
这一去,妙真也是打定主意再不回常州去的,就怕哪日东窗事发,县太爷计较起来,又生祸端。就和良恭商量,届时由昆山转道回嘉兴去,两人成亲,好好在嘉兴置办起房子产业,把他姑妈接到新房子里来过日子。
良恭只笑不语,手扶船头的阑干。扑面的风已有了寒意,冬雪又将至。和她这一路,已经不记得是第几个冬天了,他从没奢望过有一日能枯木逢春,留在她身边,早做好了一无所获的打算。
妙真等了会,见他不置可否的态度,就生气地斜飞眼角,“怎么,你还不肯呀?我嫁给你还委屈你了?”
良恭忙笑,抬起条胳膊揽她的肩,歪下脸连声说:“我可不敢这样想。你嫁给我自然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是怕你委屈。”
她又笑起来,挪一步紧贴在他身边,仰着眼问:“我委屈什么啊?”
他也说不清,总是没底,怕妙真择定了他,是不过是因为无可选择。他审度自己,实在也不是个绝好的做丈夫的人选,就轻轻一笑,“你看看我,一向没权没势,混到这个年纪,照旧看不到什么希望,只看到坏的,恐怕一生都是碌碌无为。你难道甘心嫁给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男人,就不觉得委屈?”
妙真轻哼,“我没什么委屈的。”
“你倒替你有点委屈。”他看见她把那双眼睛瞪圆了一点,俨然又要生气。他就微笑,表示心平气和,不是调侃和赌气的意思,慢慢认真地对她说:“以你的出身相貌,是天生该嫁贵人的人,嫁给我这样的,连外人都要说一句不般配。我是一心为你才说这样的话,不想你将来后悔。你方才说我们成亲,置办房子产业,哪一样不要许多钱?眼下单是成亲的花费就混不过去。”
她撇了下嘴,眼梢朝后头的房间里斜一下,“里头那么些钱,还不够你花的?”
良恭“吭哧”笑出声,“你见过哪个男人娶亲下聘,是从女人家里拿钱的?”
“那我就不要什么聘礼。”妙真扇两下眼,又笑着和他玩笑,“我倒有许多嫁妆。良相公,你讨个媳妇多划算呐,非但不破财,还要发财了呢!”
良恭把手从她肩上放下来,又把阑干攥紧,“只怕你将来要懊悔,也要怨恨我。”
“我懊悔什么?”
“可懊悔的地方简直不要太多了。嫁个丈夫,什么也没有,反倒贴上大笔银钱。”
“那就不动用我那些钱就是了嚜,也不置办房子产业了,我住到你家那房子里去,跟着你过穷日子。我先前也吃了段日子的穷,有什么?我不怕的。”
“那也不算穷的了,你还不晓得真正的穷日子是副什么情形。”良恭重重地叹了声,敛尽笑脸,“我要你想想清楚,不要急着说什么嫁娶的话。反正,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她想象着和他讨论婚姻,应当是两个人都怀满着憧憬,尽管有的话说起来是有些不着边际,冒一点傻气。可她心里觉得,婚姻本来就是件犯傻的冒险事情。
可他太冷静了,他在许多事情上都敢以身涉险,唯独在爱她这件事上,总是缺乏一股炽烈的冲动。他左思右想,辗转徘徊,就连他们能走到如今这地步,也多半是她主动的缘故。她的心情感到些无力,觉得这不应当是爱的样子。
她不由得也渐渐收起了一片对未来的憧憬的兴奋,把阑干轻轻拍了下,冷笑一下,“你虑得真是周祥。”
语毕掉进房间里,走到床上去睡着。
这一睡,连晚饭也不起来吃。花信以为她哪里不好,随她卧着,只等上了灯,去下舱里叫船家重热了饭端上来。他们包的这艘船是上下两层,上头一层只得一个房间,是花信和妙真住。良恭与严癞头依旧是在下舱和船家挤在通铺上睡。上头这个房间四四方方的,还算宽敞,两张罗汉床摆在靠床尾那头,用一道屏风隔开,外头对面放着两套桌椅,桌椅后头都有窗。
把胳膊伸出窗外就能摸到阑干,过道只留着一个人能走的余地。妙真轻而易举就看到阑干底下的河面,是无尽的黑,只有远处才在水中倒映着一抹月牙。这是月末,等到下船的时候,又是下个月的事了。
她觉得自从那年去湖州开始,她的时光多半是花费在路上,青春也跟着东奔西逝的江河不知淌到了哪里。最可怕的是,一个女人的青春不知逝去了哪里,未来将老处也还没有目的地。以为和良恭好,终于有了个方向,想不到这方向也只不过是个方向而已,谁知到尽头有没有岸?他不是非要她不可的态度。她觉得自己或许是老了,也缺了点年轻时候任性妄为,誓不可转的精神。
她扭着腰肢,把胳膊扶在椅背上,望着那没有边际的黑魆魆的水面,呢喃了两句。
花信在桌上摆下了一碗干饭并一瓯糟鲜藕一瓯山药煨火腿肉,又挪了油灯过来,“你念叨什么呢?”
妙真摇摇头,端起饭来吃,把下晌在甲板上对良恭说的话说给她听,隐去了良恭的话未说。花信不能明说不好,只在对面椅上做起针黹,窥着她笑一笑,“婚姻大事,哪有女人家主动去说的?就是如今老爷太太并不在了,没人替你说和,也不该你说,得良恭说起来才是啊。你反倒比他还急,叫人家听见,要笑话你呢。”
要等良恭说,不知等到哪辈子去了。妙真端着饭碗暗暗撇嘴,“我是问你等我们回到嘉兴,置办所房子,买些地,再拿笔钱给良恭做个买卖,你看好不好?”
“好嚜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叫良恭做什么买卖合宜呀?他会做什么?”
“他会的东西倒多,还会做伞做扇子呢。就是没做过生意。”
花信做一双鞋,用力地扎着针,牵动着面上的笑意有一丝狰狞,“会手艺和会做买卖是两码事。咱们老爷不会针黹纺线,也把绸缎生意做得那样大。做生意嚜,讲究脑袋灵活,人机灵,能说会道,还要会交际应酬。”
妙真道:“这些良恭也在行,他也是很机敏的人呀。”
花信适时地剪断话头,“那等回到嘉兴再看嚜,这会就打算,也太早了些。何况我看良恭那个人,不一定肯要你出本钱给他做生意。”
妙真下晌听良恭的意思,大约也是如此。这些年来,遇到的人多半都是算计她钱的,她不喜欢。遇到他这不算计她钱的,她心里也是郁塞不高兴,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碗。
后头几日对良恭都是不大理睬的样子,良恭晓得她不高兴,刻意说些笑话来哄她,她也只是懒懒的笑两声就心不在焉地转过头去。
一晃到了苏州,在苏州暂住两晚,便雇了马车转陆路及至昆山县。先找了家旅店栖身,隔两日便打听到了那邬家的住处。邬家是本县大户,是靠给那些达官贵人家里供应盆景花树发的家,颇有些名气,稍一问就问到,正是离这家客店不远,在前头万合街上。
这日大早起来,妙真欲往那里寻访白池。良恭替她雇了软轿来,敲入这间屋里来说:“轿夫也认得他们邬家的房子,他们一径抬你过去,我就不跟着了。”
妙真换了件灰鼠里子的绾色长衫,葭灰的裙,戴着灰毛兔卧,终于肯把支凤吐流苏的步摇翻出来戴在侧面头上,打扮得鲜鲜亮亮地迤逦走来,“你为什么不去?”
因为孝中,良恭许久不见她如此装扮,眼前一亮,目光旖旎地道,“我因想着咱们抬着那几箱银子跑来跑去的有些不便,眼下又是住在栈房内,人来人往的不放心。不如去寻个大的票号把银子存放进去,等走的时候再取走不迟。”
这一路上良恭费尽心思说了无数好话,也都是无用功。虽深知妙真的症结在哪里,却不能草率照她的话去行婚姻之事。
妙真因他这态度,也始终是淡淡的和他疏远着。这会听见他不跟着往邬家去,就觉得他是连哄她的耐性也没有了,故意拿事来敷衍。否则前两日不去办这正事,偏今日想起来去办。
她说了句“随你的便”,就错身走到椅上,不和他说话,吩咐花信去前头柜上要早饭来吃。
良恭见花信出去,站屏风前头了会,她仍不睬他。他就走去把门阖上,笑着踱步回来,“你还在怄气呢?”
“没有啊,我有什么可怄气的事?”妙真在手边桌上端起碗热茶,看也不看他。
良恭走到她面前,屈身弯腰,两手扶在椅子两边的扶头上把她包围起来,歪着笑脸睇她,“还说不生气,嘴巴噘得都能挂把壶在上头了。你一怄气,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丫头。”
她在茶盖子上剔他一眼,“我晓得我是年纪大了,不该做出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很不好看。不过用不着你来说,我自己清楚。”
“你又歪解我的意思。上回说成亲的事,我也并不是你想的那个……”
还未说完,妙真便假装毫不在意地挥着手剪断,“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我饿死了,你开门看看饭有没有端上来。”
良恭只得拉开门瞅一眼,他们是住在这家旅店三院里头二楼西面,这二楼正北东西拢共六间客房,却是三处楼梯下下。正北的屋子是由二院上下,屋子也是开在背面二院那头。东西世间屋子虽有游廊,却叫北屋拦断了。西面两间屋子都叫他们占了去,倒是自成一派,没有外人走动。
这院内是清清静静的,只零星听见前头两院里有南北富商走动攀谈,阖上门来又立时关住了那些杂声。良恭自然不和她住在一间屋子,好容易趁着花信不在,此刻清静,要好好哄一哄她。便走回来说:“你这衣裳仿佛有哪里不对,站起来我看看。”
她将信将疑站起来,自己低头看,“我这衣裳前头因是热孝,好久没穿了。因想着今日要往人家去,该穿得热闹些才翻出来穿。这栈房里又没有穿衣镜,不晓得什么样子,是不是被老鼠咬破了哪里啊?”
良恭歪着脸一笑,上前去拥住她,“你看我像不像老鼠?咬你一口!”言讫亲在她嘴巴上。妙真始知上当,急着挣扎了几下,挣不开,也就罢了,一面痴迷在他的亲吻里,一面想来还恨,就使力在他手臂上掐一把。
他吃痛退开一点,还是笑,“这下气散了吧?”妙真气鼓鼓的不理,他索性把胳膊抬到她嘴边,“还不解气你就咬。”
妙真一口咬上去,发了狠,咬出点血来才肯放开,才发现就是咬在她从前就咬过的那块皮肉上。两个人望着那块新齿痕叠旧齿痕的皮肤,才明白原来什么都没改变。他仍是那个一旦爱谁,就怯懦却步的他。她也仍是那个一旦心动,就不计前因后果的她。
第83章 碾玉成尘 (〇一)
饭毕四人抬的软轿将妙真送去万合街上, 暨至邬家,叩门须臾,就有小厮开门。妙真问了问白池,又自报了名姓。那小厮忙进去通传, 不一时就满脸堆笑地出来请。
邬家的房子大, 人口却不多,听说就是邬老爷与他的正房太太及他们生的个儿子。这样稳固的局面, 还不知白池怎样挤身进去。妙真一路走着, 不由得为她提着心。
这廊叠廊门重门的, 跟着那小厮踅绕好一阵, 才在一处洞门前看见几个女人等在那里。为首一个丰腴体胖, 浑身穿戴华丽雍容, 捧着个大肚子, 左右由两个丫头搀扶着。走近了一看,妙真大吃一惊,原来就是白池。
却是大变了模样的白池,险些认不出。她原来那张冷冷清清的瘦脸早膨成了一个小银盘, 两只清冽哀愁的眼睛被脸上丰腴的肉脂挤得小了些, 再看不见从前目中的清高。两边脸颊长了些浅浅的雀斑,五官也大不如从前那般起伏有致,自然也就少了从前的一股凌厉。她整个人乍一瞧,有种俗气的和善。
妙真睇一眼的感觉是,她那身冷艳脱俗的气度已容进世间的浑水里了, 她不用洗尽铅华, 反而给这水沾染了一身铅华。
她堆着满脸可亲的笑, 直来拉妙真的手,“你们怎么忽然到昆山来了?也不早叫人来说一声, 我都不知道。方才门上进去告诉我,我还惊了好一阵,还当是他们传错了话。”
到底是自小长大的人,三言两语间就回了一份亲热。妙真也挽住她,歪着脑袋盯着她的肚子瞧,“我在嘉兴的时候写信给你,你回信到嘉兴的时候,偏巧我又往常州去了。头个月邱家才把你的信捎到常州,我才看见。你信上不是说小产了么?”
白池低头笑着,摸了摸肚子,“是小产了,又有了,这会都快六个月了。你们怎么想着到这里来?”
“我看了你的信,不放心你啊。本来要回嘉兴去,就想着从苏州这头走,顺便来瞧瞧你。”
白池看着她噘高的嘴巴,才肯定是她真到了跟前来,此刻才猛地一阵欣喜,挽住她开始由衷地笑起来。
这一笑,彼此仿佛是挽住了过往,妙真才想起来哭。白池忙嗔笑,“哭什么啊?好容易见到了。幸得你们来,我都要闷死在家了,在这里又没有亲戚朋友,成日盼着有人来和我说说话。既到了这里,就别急着走,好歹在这里过完年在去。老爷太太的事我都知道了,连我娘也不在了,你回去和谁过年呢?不如就在这里和我过。”
说话间,已至一处游廊,廊中开了处洞门,穿过洞门,见短径,两旁篱笆内一面是太湖石堆的假山,一面种着两颗桂花。几步走出去,便有三间屋子。白池将二人引进正屋,就见满屋里堆着各式髹红的梨木家具,几处精致罩门屏风,各样的金银器物。
这倒不是她一贯的喜好,妙真犹记得她喜欢清清爽爽的房间,不爱陈设富丽。
妙真一面环顾,一面受到某种冲击,仿佛是一个浪头打来,将记忆中保存的对她的印象混在一起。她再度感到一份陌生,幸而调转头来,还能看见白池熟悉的五官。
屋里霎时进来三四个丫头仆妇,又是端茶,又是端点心,都摆在一张雕花罗汉榻上。白池待妙真初初打量完这间屋子,就笑着拉着她去榻上坐,“我们家里的点心,都是一家有名的糕子铺里做的,我们家里是不做点心的,两个厨娘不会做,就做也做不好,摆碟子不好看。你是最喜欢吃这些的,快吃吃看。”
说着就在碟子里拣了块榛子酥糕递给妙真,一抬眼,看见花信站在跟前,忙外头吩咐丫头,“搬根凳子来呀,没见着还有客在这里站着?你们只当她是丫头啊?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呢,姊妹一般,往日玩起来,可不管谁是主子谁是丫头。”
小丫头还反应不及,就有个年轻媳妇眼疾手快,忙去搬了跟马蹄方凳在跟前,笑嘻嘻请花信坐,一面望着妙真说:“素日总听我们姨娘说起她从前在家时候的情形,说他们家的姑娘长得如何如何奶貌若天仙,我们还不信,今日一见,可不由得我们不信了。”
妙真忙客套谦逊两句,白池一面和妙真笑,“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相貌的小姐。”一面扭头对众人说:“今日可是叫你们长了见识吧?”
几个仆妇忙道,“那时候姨娘刚到家来,我们就开过一回眼界,今日托姨娘的福,又开了一回。”
白池挺起肚子,脸上的笑拢来一股威势,散漫地挥挥帕子,“你们出去吧,叫我姊妹间说说话,这屋里暂且不要人伺候。”
众人应诺,纷纷退到廊外伺候。妙真留心去数,这屋里伺候的女人竟有五个,又见屋里家具陈设这般排场,哪里像是做小妾,简直是正房太太的派头。
待人出去,她搭过脑袋在炕桌上问:“你这屋里怎么这么些人?都是单伺候你一个人的?”
白池微笑着向门帘子斜看一眼,“我最先来时,又不是住在这里,老爷单在外头买了所房子给我住,也有一房下人伺候。他们是三口,女儿单在屋里伺候我,老娘张罗家里的事,男人在外头跑腿。去年我搬进来住了,老爷又给添了两个女人伺候。还有一个,是上月才进来的奶母。”
花信搭腔道:“这样讲,你最先到邬家来时,是给邬老爷做的外宅?”
“最先我是到无锡去找老爷,老爷在那里有买卖。跟着老爷在无锡住了个把月,就回了昆山。家里太太是个母夜叉,原不许他娶小,他只好偷偷在外头置办了房子,把我安置在那里。”
花信追问:“那你怎的又能搬进来住呢?”
说到这里,白池那双笑眼里泄出一点狡诈的精光,自信从容地端起茶来呷。她笑而不语,须臾才悄声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等我后面慢慢告诉你们听。”
算起来,白池比她二人都精明能干,妙真倒还知道。因此看见这光景,明白她不是装出个好样子来故意叫她们放心,是确凿过得不错。
她慢慢放心下来,长叹一声,“妈妈过世的时候,嘴上虽然不说,可我知道,她放心不下你。我那时候当着她说,日后一定要亲自来看看你过的什么日子,她这才放心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