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门死阵落下,便是彻底关闭问心秘境,任是须弥天外的佛陀,也进出不得。
即便奚玄卿活下来,余生也要永远留在这里,直到寿数耗尽。
实在划不来。
面对安是愿的诧异,奚玄卿落下最后一块阵石,他坚定道:“我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被欺瞒,被愚弄,皆是错信一人,终归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说是合作,奚玄卿对安是愿却没有全然相信。
他赌不起。
不信安是愿,也不信怀渊没有后手,真到穷途末路的境地。
对奚玄卿而言,这才是最好的终局。
将怀渊从这个世界剔除出去,固然好,若不成,如今也不差,只要怀渊永远出不去,就再也没机会伤害他的小凤凰。
怀渊面目阴鸷,愤恨几乎冲出眼眶:“你看出来了?”
奚玄卿漠然点头:“嗯,我的灵核碎了,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你是要给无垢灵体找一颗心的。”
谁的心最好用?
自然是凤凰心。
怀渊从没放弃过得到凤凰心,原本那颗还不够,他想要的是经过涅槃火淬炼的凤凰心。
因而,奚玄卿想助凤凰涅槃时,他并未阻拦,甚至叮嘱九方遇帮助奚玄卿。
奚玄卿又道:“你那具肉身寿数将至,我毁掉它的时候,你也没多着急……”
余下的话,不必再说。
怀渊也知,奚玄卿猜到了一切。
无垢灵体,是他为安是愿而塑造的。
所以,他总担心奚玄卿磕磕碰碰,受伤时,他总表现的极为关怀。
九方遇却从小被他苛责以待,要的只有修为,伤了死了都没关系。
因为,息壤是不会真正死去的,里头的魂灵可以毁灭,息壤身躯却是可以捏碎重塑的,那是一个能永远活下去的不死之躯。
这是怀渊为自己准备的肉身。
大约是真相冲击之下,早已麻木,奚玄卿盘膝端坐在阵法中央,面无表情地对安是愿道:“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们若还未离开这个世界,阵法便会启动,劫火焚身,无论是这具灵体,还是我们三个的魂魄,都将付之一炬。”
他太疯了。
令他体内那两个魂魄都哑然无言,不知是该震惊,还是该愤怒。
明明这个封印阵法,就已经够了,他们出不去的。
他却偏要做到极致,不留一点可乘之机。
只为了守护他曾亏欠过的那个人。
即便,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晓得他的付出,更不会领情。
安是愿:“你……不怕死吗?”
“不怕。”
“可你还有牵挂。”
牵挂……
奚玄卿望着暮色沉沉的西方,太阳终于殒落于黑水中,眼前只余一片漆黑。
他的眼底,却是有光的。
他早已,在某个深夜中,于一场盛大的焰火下,同他的挚爱告别过了。
仓灵醒了。
他却不愿醒,要带着美梦沉沉睡去。
“玄卿,别装了,你怕。”
怀渊阴沉沉地笑着,奚玄卿所经历的,他又何尝没经历过,彻底离开,和孤独死去,有什么区别?都是天人永隔。
“你怎么会不怕死,若不怕,你何须等到三天后,你还是想活着回去,见凤凰吧?”
“……你说的对,我怕死。”
奚玄卿垂睫,是遍地红枫铺成的软毯。
犹记当年,一双雪白玉足轻踏欢跃,红衣摇曳,朝他奔来,撞进他怀里。
那清悠轻忽的金铃声又传来,如缘分,在呜咽。
少年笑音清脆,叽叽喳喳同他说话,什么都说,不觉得累,他便垂眸看着他,听着,也不嫌烦。
那一日的秘境有朝阳,夜尽天明,暖光将他们的影子拖曳地很长,他们缓缓走着,慢慢走着。
走着走着,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越走越寂寞,越走越冷清。
他走到长阶拱起的神尊宝座上,他看着四海八荒的壮阔天地,享着无边孤寂,掌心没了那温暖柔软的手指,怀中再也没有一只啾啾叫唤的鸟雀。
他被架在了神坛了,他走不下来。
直到少年的笑语声彻底消失,换作铁链当哐,憔悴又委屈的小妖怪满眼泪痕,仰头看着他。
“奚暮,我冷,你抱抱我吧。”
“奚暮,我疼,好疼啊……”
“奚暮已经死了,奚玄卿,你不是他,我找错了人……”
抬眼,封印咒诀下,是化不开的浓墨,婆娑树影张牙舞爪,如鬼怪骇肢恶意曼舞。
他怕死,因为怕仓灵失去奚暮。
他不怕死,因为仓灵已与他好好道别过,再也不需要他。
就在怀渊以为他会回心转意时,他紧阖的双眸猛然睁开,犹如豹目,双手极快地,在胸前掐了一道复杂至极的咒诀,四周红枫笼成漩涡,被一道玄火从中心点燃,像一盏宏大的漂亮灯笼,光亮映照半边天,沿着星轨,划破夜空,一路逶迤至西边万灵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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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筹交错的凤凰宫中,灯火通明,莺歌燕舞。
尊主宝座上,原本昏昏欲睡的青年猛然睁开双目,一双赤足未覆鞋袜,踩在冰冷的琉璃地砖上,疾步朝殿外奔去。
周遭丝竹嘎然而止,献舞歌姬婀娜骤歇,殿内无声,似连呼吸也听不见,纷纷扭头朝他们的凤主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