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蒙:“他还说,这是神君您当初允诺过的, 若这个请求神君能应下,他以后定与神君一别两宽, 再不纠缠。”
语毕,濮蒙的面前不由得浮现起了青年说这话时的神情,好似黄钞燃尽后留下的一堆灰烬,憔悴青白得有些骇人。
如同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眼神再无活人的光彩。
简直像只行尸走肉。
闻听此言,女人长眉微敛。
当初在承光殿,她见青年不肯收下她给的补偿,便给了对方一个允诺。
人间的钱、权,修界人人渴望的长生、成仙,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她都可以替柳惊绝办到。
却未曾想,对方竟会将这个允诺用在此处。
“神君,您要去吗?”
濮蒙开口问道,小心翼翼地觑着面前女人的神情。
姜轻霄并未应声,而是转头望向了对面博古架上摆着的一只白釉瓷瓶。
但见纤细的瓶身中,一枝秾紫色,茎上还沾着怎么都洗不掉污血的鲜花,如展翅欲飞的琼鸟,正娉婷绽放着。
不知过了多久,濮蒙忽听女人开口。
“去给我准备些东西来。”
四月初二,是个微风和煦的好日子。
金灿的暖阳透过头顶层叠蓊郁的树叶,落在了青年身上,消融了他肩上黎明时分落下的一层薄霜。
柳惊绝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光下,一双柳眸,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面前崎岖的山道。
此刻,颀长消瘦的身形好似化作了一尊顽石,风吹雨打无转移,只痴痴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袭皦白的裙角终于闯进了青年的视野。
待看清来人后,柳惊绝难以克制的眨了眨酸软湿润的柳眼,微扬的唇边,惊喜与绝望交织,一时间竟说不清谁更占上风。
他大步来到女人面前,声音隐匿着颤,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轻轻,你来了......”
姜轻霄闻言点了点头,眸光并未看向青年,声音平淡地开口,“走吧。”
二人一同走进小院时,将院中水池边正在洗菜的姜茴与一旁帮她拆礼物的颜笙惊得一愣。
还是少女率先反应了过来,连忙走到姜轻霄的面前,抬手欲要向她行礼。
“拜见靖岚神......”
谁知姜茴话还未说完,便被女人淡声打断了,“我是来为你庆生的,不必多礼。”
闻听此言,少女惊讶地朝不远处的父亲看去,神情难以置信中夹杂着喜悦。
见阿爹笑着点了点头,姜茴惯常抿直的唇角克制不住地翘起,眸底的喜悦满得几乎快要溢出来。
看到女儿长大后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开心的神情,柳惊绝不忍地别过眼,胸中只觉得无比的心酸。
呆愣愣地听完二人的对话,一旁的的颜笙终于也反应了过来,急忙上前想要行礼,最后沾着自家小师妹的光,也跟着免了。
待两位长辈都进了屋,颜笙随即把姜茴拉到了一旁,崇拜又好奇地小声问道:“我方才没瞧错吧,靖岚战神亲自下山为你庆祝生辰?”
那可是九重天上,赫赫有名的靖岚战神啊!
少年眨了眨大眼,突发奇想地说道:“师妹,你是救过她的命吗?”
若不是救命之恩,颜笙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使得高不可攀的天界战神,亲自为一个小姑娘庆生。
闻听此言,姜茴摇了摇头,望着女人前往的正堂,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她给了我命。”
语毕,她并未对一脸疑惑的颜笙多做解释,紧跟着入了堂屋。
姜轻霄见少女走了进来,将手中青年才递给她的温热的茶盏放在了桌上,随后手腕一翻,一把通体玉白,长约五尺的重剑便赫然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不似俗物的重剑匍一下出现,即刻便攫住了小姜茴的目光。
姜轻霄望着她,淡声开口,“那日在山神殿,我瞧见你身后背的重剑刀刃有些卷曲,想必是砍多了妖兽的头骨所致。”
“我手中的这把消光,乃是由一头妖龙身上最硬的金刚骨制成,威力尚可。”
说着,她便将手中的玉白重剑单手抛给了面前的少女。
“试试看,喜不喜欢。”
重剑入怀,沉甸甸的份量使得姜茴兴奋地睁大了一双杏眸。
她望着剑身上不断流转着的淡蓝光晕,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上去。
触手细腻温凉,犹如抱了一块上等的冷玉,下一瞬,一缕浓郁的光雾自剑身中沁出,如有神识一般缭绕着卷缠上了她的指尖。
少女惊讶地抬头看向姜轻霄。
女人微微弯眼,温声同她解释,“那是消光的剑灵,看样子,它也喜欢你。”
姜茴闻言,抱着怀中的消光,兴冲冲地来到了小院里。
又从师尊给她的百宝囊中调出了一个平日里训练用的石傀儡,想要借此试试消光的威力。
却被身后缓步走出的姜轻霄拦住了。
少顷,她抬手指向远处一座皑雪经年不化的山头,淡声开口,“你朝那挥出一剑试试。”
少女闻言,听话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双手紧握剑柄,调动起重剑,在背上轮转一周后,借着惯性用力一挥。
银白锋利的剑气犹如离弓箭矢,随即射.出,朝着那座巍峨山头直冲而去。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远处的那座雪山。
初初未有任何响动,姜茴眨了眨眼,有些懊恼地皱起了眉。
就在她以为是自己失误了时,突然听到一旁的颜笙惊叫出声。
“师妹你快看!”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发现方才还垂直耸立着的山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一侧缓慢倾斜,随后越来越快。
紧接着,随着一声山崩地裂般的轰隆巨响,高大的山头竟直直地倒塌了下去,原处只留下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横截面,光滑如同明镜。
“茴儿,你太厉害了!”
身后的颜笙激动地跑到她的面前,兴奋地夸赞出声。
见此情景,姜茴低头震惊地看向手中的消光,对此物的威力有了更加深刻直接的认识。
若朝天劈上一刀,说不定磅礴的剑气,能破开南天门,直达九重天!
她转过头,激动得小脸泛红,一双曜黑杏眸亮得犹如天上璀璨星子。
天知道,她心中究竟有多喜欢这把重剑。
“多谢阿娘!”
姜茴转头,下意识开口唤道,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她随即面上一惊,连忙又改了口。
“神君恕......”
谁知,话还未说完,便被面前的女子抬手制止了,对方面上并未流露出被她冒犯后的不悦,反而唇角微扬。
眸光宽容又仁慈,顷刻间便抚平了少女惴惴不安的心。
“无妨。”
闻听此言,小姜茴眨了眨眼,一股陌生又让她无比眷恋的暖流淙淙地流淌进她的心间,使得她愈发抱紧了手中的重剑。
灵动的杏眸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肃美沉静的女子。
见此情景,柳惊绝淡淡敛眉,神情隐隐有些担忧。
他柔声开口,“轻轻,你将如此厉害的东西给她,会不会有些不妥,毕竟茴儿尚且年幼,万一伤到了无辜的人......”
闻听此言,小姜茴紧张地皱起了眉,望向一旁的母亲。
姜轻霄菱唇轻启,“无妨,我相信她定会对此加以善用。”
乍然听到母亲的肯定,少女受宠若惊的同时,愈发地挺直了腰板,抱紧了手中的重剑。
心中暖意愈盛,模糊又欢喜地想着,这便是有阿娘疼爱偏袒的感觉吗?
一恍便到了午饭时间。
作为父亲的柳惊绝依照女儿的想法,为她准备了热锅作为生日宴。
颜笙此前在豫州很少接触,匍一看到燃着火炭的铜锅上了桌后,惊奇不已。
待看到青年端上来将近有百道的涮菜后更是惊讶万分,学着姜茴的样子,拿起筷子跃跃欲试起来。
为了照顾不能吃辣的颜笙,圆圆的铜锅被挡板隔开一分为二,一边是麻辣鲜香的牛油红锅,一边是浓郁乳白的大骨菌汤。
二者被烧红的炭火煨了小片刻后,便咕噜噜地冒起泡来,热气不断向上翻滚着,香味直飘到屋外去。
这厢,姜轻霄刚放下手中的茶盏,便见面前从未动过的小碗中多了许多在辣锅中已经烫熟的热菜。
有荤有素,各个沾满了红油,润泽鲜亮、香味扑鼻。
见女人看了过来,柳惊绝又自锅中夹了个烫得绵软入味的嫩菜叶,作势要放入她的碗中。
姝丽的面上带着浅笑,声音轻柔地说道:“尝尝这个,以前你最爱吃了......”
可熟料,还未夹到近前,便被对方淡声制止了。
“不用了,我不吃。”
姜轻霄望着那浸透了辣油的菜叶,淡淡蹙眉。
她自数千年前成神开始,就已辟谷不食,凡间的五谷饭菜对于神仙她们来讲,就是浊物。
吃下去,只会有害无益。
闻听此言,青年动作一滞,面上闪过一丝局促与失落,最后将那筷菜叶,缓慢地放入了自己口中。
菜叶在红锅中翻滚了许久,早已浸透了辣味,入口后,麻辣鲜香甜,各种滋味从口中爆开,犹如引燃了火药一般。
又爽又过瘾,让人食指大动。
可柳惊绝嚼着却觉得苍白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