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打断她:“你不回去?”
“要……”许清月低声说,“过段时间。”
小姑提醒她,“你的签证只剩五天,最长停留时间不能超过9月13日。”
许清月撇嘴,拿着签证来的人又不是她,只是和她长得一样的人。直到现在都不再露面,必定是因为她离开了游戏,回到社会,另一个“她”回到snake那边了。
“月月啊……”
妈妈抓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不是不让你养蛇,你养一条小的宠物蛇,那是你的爱好,妈妈尊重你。但那……家里的卧室也盘不下它啊……”
小姑说:“最主要的是,饲养森蚺在我国是犯法的事。你要偷渡回去吗?”
许清月抬了抬眼,小姑说中她的心事了——她考虑过。
小姑哪里还有不了解她的,看见她这模样,呼吸的那口气差点哽在喉咙里。她抬起酒杯,闷一口酒,说:“就算偷渡回去,你放哪里养?你想着不连累我们,躲远点去养,等你被人举报了,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你进去蹲着?”
许清月又垂下头,小姑说的话,她都想过。
所以,她思考一天之后的决定是:“我就住在这里,暂时不回去。签证的事情,小姑帮忙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没有办法!”
小姑说。
许清月抿着嘴,不出声。
四个人沉默一下午。
许清月说:“那我再考虑一下吧。”
妈妈说:“不用考虑了,我帮你想清楚了。”
许清月望着她。
妈妈说:“你跟我们回去,想养几条蛇就养。让你爸爸去乡下给你买块地皮,修个房子,办养殖场都行。先跟我们回去,这条森蚺,你小姑想办法。”
小姑张嘴,还未说话,被许妈妈看了一眼。她讷讷闭上了嘴。
“不。”
许清月摇头。
“我和它们一起走。”
妈妈咬牙,“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又说:“你小姑当年在这边,好事做了,坏事也一件不落地做了,她点子比你想的多。”
“不是的……”
许清月老实说。
“我答应它们一起走,它们离不开我。”
妈妈怒了,语气严厉:“怎么就离不开你了?当初我生下你,还没断奶,你就离开我了……”
眼见她要旧事重提,爸爸忙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好了好了。”
爸爸转头去和许清月说:“你如何答应它们的,再和它们解释一道。你先跟着妈妈回去,我和你小姑一起想办法。”
许清月不应。
爸爸又说一遍。
许清月站起身,说:“我也离不开它们。”
“你——”妈妈站起来,气急地瞪她。
许清月匆匆说了一声对不起,“我再考虑。”转身跑出去了。
背影刚转出小酒馆的木门,妈妈忽然就哭了,她懊悔地说:“怎么旅个游就变成这样了,以前……她那么乖,那么听话、懂事……”
说着说着,她回身一巴掌打在许爸爸的肩膀上,怨道:“你没事打钱给她做什么!她没钱她能这么远,养什么森蚺么!”
她拿起手机,翻出许清月的微信,手指快速滑动屏幕。
“叮——”
手机在柜子上震动,许清月回神,看着小姑给她新买的手机在黑暗里闪着光。屏幕一亮一暗,微信消息不断地弹响。
她拿起来,看见妈妈给她发了三条消息。
点进去。
第一条是转账,十万。
第二条是文字。
【我给你钱不是让你趁夜跑路,你给我拿着钱去买点吃的,买点穿的。吃多点,穿好点。】
【你没有镜子么,瘦那么多……】
许清月看着看着,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下来,一颗一颗的泪珠落在屏幕上,将后面的字全部打湿了,盖住了,变糊了。让她看不清。
那些是真却又像梦一样在山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那些更久远的以前的,她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光,在家里和爸爸妈妈过周末的日子,团年夜的瓜子和饮料,红包和汤圆,走马灯般从脑海里跳动。
她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低低哭起来。
小森蚺从灌木丛里探头,听见妈妈在哭,张着脑袋想往卧室里挤,但它的脑袋宽大,小小的窗口装不下它的头。它把窗子挤得“咔咔”响,也进不去。
妈妈的哭声一阵一阵从里面传出来,难受得它心脏疼。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快很快,像安了弹簧,跳一下就狂颤,颤得它心口痛。
它用尾巴捂住胸口,倒在灌木丛里,“嘶嘶”地痛叫。
小蛇被吵醒了,钻出枕头,看见床边哭到颤抖的妈妈,它怔了怔。耳蜗里的哥哥的痛苦嘶声愈发局促,心脏像击鼓一样来回撞击。
它忙扯出粉红的小背包,薅出里面粉的红的蓝的绿的药水管,飞出窗去,拍着疼得翻来覆去打滚的小森蚺,叫它:“张开嘴。”
小森蚺下意识地打开嘴巴,它不喜欢的苦苦的药水像下雨一样“哗啦啦”地倒进它的嘴里,顺着喉咙流进肚子。
弟弟一直倒,它一直吃,吃得肚子鼓起来,饱了,那苦涩的雨才停了。
“艾、艾丽莎……”
妈妈跌跌撞撞从窗口爬出来,房子和山坡有一点距离,下面是深深的小沟壑。
小森蚺急忙抬尾巴去接住妈妈,把她卷到山上来,放在它压塌的灌木丛上面。
妈妈刚刚落地,一双手不断地摸着它的背,摸它的脖子,摸它的肚子,声音焦急地问它:“艾丽莎哪里不好?”
说完,她又忙忙接一句:“不要骗我。”
小森蚺指指胸口,和她说:“痛,看见妈妈哭更痛。”
许清月听不懂,但莫名的理解了。
她轻轻揉着它的胸口,一句话也不说,就一直揉一直揉,眼睛红红的,湿湿的脸上又掉下眼泪来。
小森蚺扑到她怀里,大脑袋几乎将她压倒,它嘶嘶说:“妈妈不要哭,妈妈回去。”
“以后、以后再来看我,我在这里等妈妈。”
许清月什么都没有听懂,但她就是什么都知道。
就像小森蚺知道她这两天忙的事情是要离开这里一样。
许清月抱住它的脖子,终究憋不住心里的酸胀,和它一起哭出来。
坐在被压扁的灌木丛上面,一个人,一条森蚺,紧紧抱在一起,张嘴大哭特哭嚎哭。
小蛇坐在一堆药剂瓶旁边,尾巴扫着受惊的耳蜗,瞅着撕心裂肺痛哭的一人一蛇。
心里怪怪的。
不是它怪怪的,是妈妈和哥哥怪怪的。
嗯……真不愧是妈妈和哥哥,那俩像亲的,它像捡的,难怪它会有亲生妈妈和爸爸。
等俩嚎完了,嚎不出眼泪了,互相抱着打嗝。
小蛇说:“你先和她们回去,我带它……”它看小森蚺一眼,“带哥哥去找你。”
许清月瞬间扭头,一双眼睛红肿得像兔子眼睛,眼下的肉胖嘟嘟的,又可怜又可爱。
她抽着泣,用口水咽下哭嗝,声音沙哑地问它:“你们怎么找我?”
小蛇翻个白眼:“游。海洋是互通的,我们从这片海,游到你们国家的海。”
小森蚺喜极而泣:“弟弟说得对,妈妈你走吧,我和弟弟游着去找你!”
许清月摸摸它的心口,轻轻地抚拍着,让它平静一下。
她问小蛇:“艾丽莎吃这个药能好起来吗?”
小森蚺抢先弟弟一步,对妈妈点头:“能好起来的。”它上次吃完,就好了很久。
许清月贴贴它的嘴,用眼神询问小蛇。
小蛇说:“不知道,暂时要一直吃药。”
许清月立刻说:“我们回去拿药吧,你在哪里拿的?实验室还是医院?”
小蛇指指摊开在床上的粉红色的小背包,说:“全拿了。”
许清月站起来俯身去看,小森蚺怕她掉下去,用尾巴卷着她。
小背包里还有很多药剂,但是小森蚺一次性要吃七管。
“它几天吃一次?”许清月扒着窗台往背包里数,嘴里问着小蛇。
小蛇说:“不知道。疼了就吃。”
许清月转回身来,摸着小森蚺的头,问:“艾丽莎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被妈妈望着,小森蚺不敢撒谎,但它也不想让妈妈担心,张嘴“嘶嘶”回答她。
许清月皱眉。小森蚺虚心地吐吐舌头,乖乖在地上画出一个数字。它十一天前,在医院里疼过一次。
当时弟弟给它吃了药,就好了。
许清月心疼地摸摸它的心口,说:“以后疼了,要告诉我和弟弟,不能再隐瞒。”
“嗯嗯!”小森蚺连连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