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子, 戾气很重, 人又高,单手握着汪铭的脖子, 扔小鸡崽似的, 他半死不活地撞到墙壁,额头、嘴角都在渗血, 再没了嚣张气焰。他还是不解气,手背的青筋夸张地鼓起,又拎起拳头,那么多人都拉不住,烟荔看见他的手也破了皮,凸出的指骨旁边在淌血,男人浑然不觉。她拨开人群,挡在他面前,明明身量纤瘦与螳臂当车无异,却让他瞬间收回杀伐煞气,重新被她拴上绳。
他们报了警、打了救护车,一群人带着半昏迷的汪铭急冲冲往医院赶,秦祯留下问清了来龙去脉,啐道:妈的,姓汪的活该!
辜屹言独自坐到沙发角落,扫了眼手上的伤,他结束应酬过来,身上还穿着熨帖的西服,只是现在脏了也皱了,他并不在意,抽出张纸巾揩血,被烟荔拿走,女孩坐在他旁边,什么话也没说,垂着眼给他擦血渍。
他们习惯沉默的交流。
有的时候,无言比任何情话都暧昧。
去公安局录笔录的途中,烟荔被请到大厅等待,十几分钟后,她见到了辜家的人,不是辜父辜母,而是辜屹言的表嫂,人很秀气,认得烟荔,烟小姐,两位长辈忙,托我来处理屹言的事情。
烟荔相信他们的办事效率,过不多久,表嫂出来:警官说起因是汪铭对您进行言语骚扰、辱骂,我们会走程序让他公开向您道歉,如果烟小姐还有不满意,可以找我或我的助理,现在太晚了,屹言今晚大概率要在这里过夜,需要象征性地给他个批评警告,烟小姐要是困了,就先回家吧。
后来她一个人走了。
因为烟荔对她说,我不会开车。
烟荔走进内厅,看见他坐在冰凉的长椅,望着天花板发呆,其实她始终觉得辜家是一个大家族,却没多少人情味。
里边没人,就她跟他,还有半瓶水,两捆纱布。辜屹言问烟荔为什么不回家睡觉,她转悠了会儿,假装很理直气壮:大半夜的地铁早停运了,我也不要打车,乌漆嘛黑的载我去西伯利亚怎么办?所以,你让我走回镜宫么。
他无言以对,起身寻找保暖的毯子,找到都搭在女孩腿上,听见她窸窸窣窣的碎碎念:而且......平常跟你睡惯了,一个人回家我也睡不着。
烟荔匀了半条毯子跟他一块儿盖,即将在新的环境过一晚,她貌似蛮开心,两个人盖着同条毯子,她偎在他手臂边,挨得近,百无聊赖地捉起他受伤的左手,捧着细细观摩。女孩子的手软,每一次轻轻触摸都能引得他心泛涟漪,痒也难耐,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有的男人蠢,有的男人奸诈,有的懂循序渐进,有的就像汪铭一样,其实对付他们很简单,不搭理就行了。烟荔说,你太冲动了,看吧,打他把自己的手都打伤了。
辜屹言不赞同:你不是攥了个酒瓶打算开他脑瓢么?
所以!一床被子睡不出两种人,她见风使舵,自然地跟他双手交握齐齐塞进温暖的毯子,你带坏我。
辜屹言被逗笑,咬她耳朵,恶人先告状。
聊着聊着,眼皮打架,辜屹言靠着墙根,烟荔靠着他,都慢慢入睡,只是中途烟荔醒了一次,就再也睡不着。
她偏头凝望辜屹言的睡颜,说实话,鲜少如此认真地注视过,他的骨相非常完美,天生凛冽以及锐气,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带了些许无害。
烟荔突然心脏抽疼,像捻过酸酸涩涩的山楂。
他睡得很熟,没有醒,毯子下二人的手依旧没有放开,他握得不像开始时那样紧了,因为睡着,所以,烟荔其实可以轻而易举地抽离。
但没有,她只是无焦点地盯着窗外,轻声: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你怎么办?没有回答,没有对象,她像是仅仅说给自己听。
我好像,有点舍不得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时候觉得就这样跟你一天天地过下去似乎也不错。我开始希望明年能过得慢些,开始犹豫不如就不去了吧,不如就退出合资,放弃我呕心沥血写的文案手稿。
但是不行,我知道自己不行,我不可能会放弃,明明最初我想的便是跟你形婚,可从我们发生第一次之后,我的想法好像就不再单纯了。我喜欢被人偏爱的感觉,喜欢有人给我撑腰,长这么大,我都是一个人,一个人解决恶俗的搭讪,一个人甩掉那些纠缠,是你让我第一次体会到那种感觉。
其实,我恐惧的从来不是婚姻,而是自己内心、自己幼年的阴霾,或许,我应该更适合一辈子一个人的,我没法改变自己既定的未来,也没法承认.......
烟荔说了很多,说完胸腹憋的那股酸意便消褪许多,都是真心话,可惜,他没有机会听到了。辜屹言,我们不会有结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