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宁姝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尤其碰上天子秋狩这等畅快事,宁姝自然不会把自己闷在家里。
天子秋狩, 是举朝上下的一场盛会, 本朝是马上争得的天下, 几乎每代君王都热衷于狩猎活动,到了景宁帝这一代, 虽身子不大好, 但每年都会如期举行两次狩猎活动,一次在春季, 一次在秋季。
今年的秋狩定在了九月十八,再过一月便是孟冬时节, 山林中的动物便会藏起来过冬, 那时再狩猎不仅没了猎物还会有伤天和。
秋猎的奏章被中书省起草, 再经过门下省审定修改, 最后过了尚书的点头, 才到了景宁帝的案前, 过了最后的朱砂御笔。
秋猎前,由兵部出人将猎场清扫, 以防有过于凶悍的毒蛇猛兽伤人性命,然后再由工部的的人负责布置猎场,提供狩猎工具。
而狩猎之前, 还要进行一场祭祖仪式, 而这就需要礼部来操持, 待一切完毕后,天子才会带着王公贵族朝着狩猎的北郊禁苑而去。
这一日, 许多王公贵族会褪下华美的广袖宽袍,换上便于骑射的窄袖缺胯袍,脚上再蹬一双名贵皮靴,骑上一匹神气的骏马,穿行于山野林间,别提多潇洒了。
甚至还有些儿郎一身胡服,英姿飒爽不说,那满满的异域风情,叫看见的姑娘都移不开眼。
既是来打猎,宁姝自然也不会挑着平日里的漂亮繁复的衣裙,穿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
入了秋冬,她日渐中意颜色热烈的衣裳,于是乎,她今日挑中的也是大红色,上面印着零零碎碎的并蒂莲纹,在日头下偶尔现着金光,虽低调但也美丽。
然她确忘记了重要的一点,这似乎也是秦琅偏爱的颜色。
当骑着马到了禁苑,宁姝打眼瞧见了骑在了黑马上的秦琅,那一团火红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心里还记恨着那日游船被他摆了一道,宁姝不欲理他,调转马头就想去别处溜溜。
但秦琅熬了这么多日,怎能轻易让人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连忙驭马追了过去。
“别走,等等我……”
还没到正式狩猎的环节,场地就那么大,宁姝也跑不到哪去,总归是溜到了人少的地方。
爹爹和几个尚书都各司其职着,她此次过来还是阿弟陪着一起的,不过阿弟刚来就被姑母家的表弟拉去捉了兔子,约好的秦家姐妹如今应当还在半路上,如今除了莺声和燕语,宁姝身边也没什么人了。
秦琅还是策马而来,更是拦不住了。
像是散步一般,宁姝由着马在草场上慢跑着,看也不看一眼,也不与他说话。
言多必失,这个道理她懂,何况这人是个诡计多端的,她万万再不能被诈了去。
秦琅在那自说自话了半晌,却没能等来一句回应,心里那叫一个不得劲。
然他知道人家为何不理他,自知理亏,不敢过了,只能赔着笑脸受着这冷脸。
远处,景宁帝从主帐里出来,身后跟着不少王公大臣,打眼就瞧见了小外甥舔着脸凑在一个身着红色胡服的姑娘身侧,那神情动作,一看便知是在行讨好之事。
天子无论走在那都是人群中的瞩目存在,随意的一个眼神,也会引起随行人员的关注。
顺着景宁帝的目光,随行的王公大臣也跟着望了过去。
秦琅这个陛下宠爱的小外甥他们自然都是认得的,但就是被那小霸王千方百计献殷勤的姑娘是何人,他们却是不知了。
但总有人认得,比如说随行在帝王侧的宁江,神色震惊地看着那对少男少女,眼中一瞬间闪过茫然,但顾忌着人多,宁江没敢作声。
“那不是秦家二郎吗?瞧着气性大,原来遇上喜欢的姑娘也是这般做小伏低的,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就是不知这是谁家的姑娘,竟这般有本事,将秦二郎给制住了,确实是厉害!”
景宁帝身侧,盛京城以惧内著的陵光侯幸灾乐祸地调侃着,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
景宁帝听到这声笑语,下意识去瞥了一言不发的户部尚书宁江一眼,莫名有些心虚。
自己也算是外甥的长辈,如今小外甥当着人家父亲的面去嚯嚯人家女儿,景宁帝怎么瞧怎么觉得丢脸。
毕竟别人不认得宁家姑娘,他可是认得的。
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景宁帝开口道:“行了,别说些有的没的,秋狩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也加把劲给你媳妇打个皮子回去,要不然还得挨骂。”
虽然全盛京都知道他惧内,但是被陛下当着那么多人面调侃,陵光侯还是知道窘的,立即闭上了嘴,乖乖跟在后头。
一行人又恢复成了谈笑风生的模样,除了宁江时不时往女儿那边看一眼,面色忧虑外。
宁姝听了秦琅半天的叨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不明白为何秦琅对着她这样一根“木头”能说这样多的话,她属实有些佩服了。
“你到底是来打猎的还是来说话的?”
绕着草场溜达了三圈后,宁姝终于忍不住了,恨不得扒开他肚皮看看还有多少话没说出来。
见人终于出声,秦琅任是再口干舌燥也认了,一双眼眸亮晶晶地,盛满了欢喜。
“你想我来打猎我就打猎,你想我说话我便说话。”
“那我想你不说话。”
宁姝抬起眼皮子,恼火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秦琅就像没听到一般,继续兴高采烈地与她说话。
“快要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姑娘家的有个手衣才好,你喜欢银狐皮还是火狐皮,我给你打几副来。”
宁姝眼皮子跳了跳,冷漠道:“不需要,我自己家里有手衣。”
在猎场上,狐狸是最为狡猾难捕捉的,而银狐和火狐又以稀少难觅踪迹著称,秦琅张口就要给她打几副,若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宁姝张口就回绝了。
但秦琅好似听不懂话一般,仍旧欢快道:“或着我往深处跑跑,看能不能碰上熊瞎子,你拿回去当个毯子也成……”
“够了!”
宁姝斩断了秦琅满脸的欢快,轻喝了一声,满脸的无奈。
熊瞎子这种东西她瞧着便害怕,更遑论要一张熊瞎子身上的皮毛伴在寝榻上,不得夜夜做噩梦?
少年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便敛住了。
“你若都不想要那就算了……”
这还是他同袁将军学的,说他夫人便喜欢这些皮子,每回狩猎带回去,夫人对他都会多些笑脸,于是秦琅如法炮制了。
然竟一点用都没有!
秦琅在想他是不是应当做了再说。
看着秦琅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宁姝便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受控了。
她抬眸对上秦琅,语气严肃又认真道:“我是你什么人,需要你做这些?”
在宁姝看来,秦琅这些都应该的是给予自己妻子的,如今放到她头上,宁姝只觉得满身的压力。
大历民风并不保守,反而有些开放淳朴。
女儿家不会因为同哪个郎君一块玩便被钉在那,也不会因为被纠缠而不得不嫁与那人,顶多是被看了热闹,被熟人笑话调侃几句罢了,路怎么走,决定权还在自己手中。
当然,除却那些拿儿女不当回事的人家,成日就想着用儿女婚事换得泼天富贵的人家。
秦琅是个随性而肆意的人,听得宁姝如此问,他想当然答道:“自然是心上人。”
就像是随口说了句喜欢吃的菜,秦琅没有丝毫泄露了心意的羞涩与窘迫。
但宁姝会。
耳后的红晕有扩散的征兆,宁姝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连忙扭头,驭马就想走。
但说了这几句话的功夫,人没进一步,□□的马却背着主人卿卿我我了起来。
当宁姝察觉到自己的紫露正一副亲昵的姿态享受着秦琅那匹黑马的□□时,宁姝那抹来不及掩藏的窘迫便化作了满脸晕红……
“紫露!”
宁姝恼羞成怒地唤了一声她的马,但紫露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退开,宁姝肺都要气炸了。
本来还不知道秦琅那匹是个公的还是母的,但今日看紫露这般,宁姝几乎可以判定了。
因为她的紫露是一匹母马。
拽了好几次缰绳,紫露都表示了抗拒,显然是不愿意离开她的相好,这叫宁姝很是没面子。
“嗤~”
秦琅千忍万忍,还是没有憋住,当场嗤笑出声。
宁姝更窘了,恨不得把这个平日打都不舍得打的紫露抽几鞭子才好。
见秦琅不帮着,还在那里笑,宁姝气不打一处来,斥道:“人风流,马也风流,还不快将你的马撇开!”
宁姝只当是马随了主人,嘴上毫不客气。
但听到这话,秦琅就不愿意了,当即顺着马背凑过来道:“编排我的马就算了,编排我做什么,我哪里风流了?”
对着喜欢的姑娘,没有哪个男子会希望被误会成风流之人,秦琅也一样,为自己的清白捍卫着。
宁姝见他还敢狡辩,心头冷笑,也不藏话道:“少装蒜了,我刚来你家时,你的妹妹们可都说了,平康坊那地方难道是别人绑着你进去的?”
未来的夫婿,还是清清白白的好,她才不要那等烂黄瓜,自己恶心自己。
不止一次出入过平康坊的秦琅,宁姝才不相信他。
秦琅察觉出了少女言语中的轻蔑与厌恶,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像是被解惑了一般。
“所以,你迟迟不愿理会我,是不是也有这样一层原因?”
不等宁姝回答,秦琅立即指天誓地道:“我用我爹娘起誓,我从未沾染过旁的女子,是裴四他们,偏喜欢去那里,我又不能次次拒绝,便偶尔过去捧场,天理昭昭,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想到可能是这个误会横在两人之间,秦琅便恨自己不能提早察觉,让宁姝误会了他这样久。
被秦琅这样一番指天誓地的赌咒,宁姝倒是愣住了。
但她循着心意,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什么都没干?你是不是想说你进去就是为了吃几盏酒,吃几口里面的果子?太可笑了……”
见宁姝不相信他,秦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开始语无伦次了。
“真的,我就进去吃了几盏酒,那些女子我一个头发丝都没碰过,我清清白白啊~”
不知道怎样才能自证清白,秦琅嗓子都要冒火了。
两人这番争执不出意外地落入了路过的人耳中,好在都是从宫中跟过来的宫女和内侍,规矩好,嘴巴也严,只是在忍不住时抬头瞧了一眼,便连忙低头走了。
虽然一字未说,但宁姝眼睛不瞎,自然注意到了那些个宫女和内侍眼中强压着的笑,面皮火辣辣的,再不想跟秦琅分说,囫囵道:“谁管你清不清白……”
说完,宁姝见紫露还是驱使不动,生怕秦琅又来缠她,干脆翻身下了马,给了紫露一嘴巴子便强行拽着马嚼子将其拉开了。
不需要秦琅发号施令,被剥夺了伴侣的乌曜立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