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来了。”帝髯不动声色地将扶竹往袖子里藏了藏,关上门朝老人走去。
榻上的老人已到耄耋之年,他眼睛浑浊,看见帝髯撑起腐朽的身体准备前去迎接。
“您还是躺着吧。”两榻中间摆放了一个木色长桌,桌上放着几盘点心。帝髯捻了块糕点给扶竹抱着,然后将他送进桌低藏着。
抱着点心的扶竹冷着小脸,手上下用力甩了甩,不认为自己一个泥塑可以吃这种东西。
他左顾右盼,发现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落款是帝庆槡。
他瞥向榻上的老人。
从扶竹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侧脸,但是那浓烈的死亡气息像是大浪般奔腾着向他袭来。
连死人都没有如此强烈的死气。
帝庆槡眼睛觑起,拉过帝髯的手嘘寒问暖道:“这几天身体好点了没?咳咳,可不要因为工作误了身体啊。”
“我明白。”帝髯没什么表情,淡淡说,“杜道长找爷爷做什么?”
帝庆槡嘴唇扯了扯,满是沟壑的脸上滑过不悦:“他惦记我给你的玉坠,那玉坠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他惦记什么不好偏偏惦记这个……咳咳……”
“您别生气。”帝髯面不改色地抽回手,他取出口袋里的玉坠,低眉说,“我今天来是想向爷爷请教些事。”
“什么事?”
帝髯手指无意地摩挲玉坠,抬头说:“我想知道引魂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桌底的扶竹愣住,惊得糕点差点掉到地上。
帝庆槡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额头的皱纹紧紧挨在一起,眼底闪过愕然,语气不自觉地拔高,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帝髯漫不经心地笑笑,又捻了块点心递给扶竹抱着,说:“我只是偶然听闻亡魂前往地府时都由引魂人引路,所以……”
“一定是杜训告诉你的吧,引魂人啊……”帝庆槡打断帝髯,提起引魂人三字,他脸上诡异地滑过眷恋,“走百路,引万鬼,铃铛响起之时,便是他来找你索命之日……”
他的嘴角勾出自嘲的弧度,身体往后倾,幽幽说:“髯儿,你可得躲着点他。”
帝髯盯着帝庆槡,他已经习惯老爷子的神经质,所以面无表情问:“为何?”
帝庆槡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帝髯,一字一顿说:“因为他来找你索命了!”
他的话刚说完,一道惊雷落下。饶算再镇定的帝髯,心中也忍不住一惊。
“下雨了。”帝庆槡拉开窗帘,望着窗外连成丝线的雨珠感叹,“青瓦长忆旧时雨 ,朱伞深巷无故人。故人故人,到头来,只有我孤身一人。”
帝髯随之起身。外面大雨滂沱,黑云压迫大地,轰鸣的闪电穿过云霄,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影。
大雨的低语与闪电的嘶吼引来狂风的伴奏。
呼啸的大风吹打在帝庆槡脸上,他佝偻着腰,回头看向帝髯,鼻翼微微翕动,皱眉说:“髯儿,你身上怎么有股怪味?”
他闭上眼睛,低头说:“有些熟悉……算了,你先住下吧,有阎王爷在没人敢伤害你。”
他所谓的阎王爷便是指大厅那古怪的雕像。
“好,您早些休息。”帝髯带着扶竹离开。
他回到自己房间,坐在窗前望着连绵的大雨深思刚才帝庆槡的话。
扶竹跳上窗台,站在帝髯面前掐腰说:“你不高兴吗?”
“没,只是在想些事。”帝髯发现扶竹身上全是糕点碎屑,用纸巾为他擦了擦,然后又怕小家伙淋雨化了,拿来纸板为扶竹做了个简陋屏风。
“帝髯,你有什么愿望吗?”扶竹想到明晚帝髯就要死了,便坐下准备先问清遗愿,看能不能帮他实现。
“愿望?”帝髯不假思索说,“我想活着。”
扶竹满含失望地垂头。
这个愿望他完成不了。
他想了想,又抬头问:“换一个呢?”
帝髯心想今天小家伙话真多,他假装努力思索了一番,撑着侧脸说:“死得风光些。如果可以让引魂人早点来接我,别让周边的恶鬼把我给欺负了。”
扶竹听后眼睛瞬间亮了,他点点头,默默把帝髯的愿望记下。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日晚上。
这天的帝髯睡得极早,扶竹坐在床边,荡着脚望着墙上的挂钟。
现在时间是11:58,还有两分钟帝髯就要死翘翘了。
扶竹瞥向帝髯,他的身体已经全黑,或许因为跟自己待在一起的关系,帝髯这两天并没有受什么痛苦。
“嘀嗒嘀嗒……”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月光透过窗户溜进来。将房间内的布置悉数照亮,一只墨色的铃铛乘着月色而入,飞到扶竹身前。
“大人……”妍媸从铃铛中出来,看见一脸幽怨的扶竹,她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但很快歉意被慌张占据,“大人别管帝髯了,刚刚粥鹤告诉我这庄园周围有几只千年恶鬼盘踞。我刚刚偷偷去看了一眼,看它们那架势应该是准备吃了帝髯的魂用以滋补。”
粥鹤是引魂铃中外号顺风耳的存在,方圆百里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能捕捉到并分析危险程度。
这几千年扶竹靠着粥鹤躲过大大小小的危机数以千计,从未有一次出过差错。
扶竹看向帝髯。
帝髯本可以多活两天,因为他的一己私欲减少了寿命不说,如果现在连魂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