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侄先走吧,明山在等你。”
杨醉蹄脸上立即绽放出笑容,朝两人道别,马不停蹄地飞向大殿。
一踏进大殿,还没见着人,杨醉蹄就急切地喊了起来,“师父!师父你在哪儿?师父——”他一边大踏步冲进殿内,嘴里叫个没完。
温和的声音从殿内传了过来。
“这么大个人了,还毛毛躁躁,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万魔峰交给你。”语气调笑,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杨醉蹄脚尖一转,往主殿走去,脚步越发快了起来。迈入门槛的那一刻,主殿的景象豁然明晰,一人高坐在主座,右手撑着下巴,笑得十分温柔。
和光凝视着他,不禁怔住了。
这就是汝明山?
和她想象得颇为不同,能够做上无相魔门掌门的人,怎么也不会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
杨醉蹄就像个孩子一般,立刻扑了上去,“师父——”
汝明山摸了摸杨醉蹄的头,拉过他,笑着瞪了他一眼,“站直了,像什么样子,还和师父撒娇。”
杨醉蹄傻傻地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递给汝明山,“送给师父的贺礼,徒儿特地请万佛宗的前辈打制,清神静气,魔气不受控制时,能够压下去。”
木盒子缓缓打开,里边躺着一张金丝面具,由无数玄铁钩织而成,薄细的玄铁丝表面刻满了万佛宗的佛咒,故呈金色。
这等技术,在如今万佛宗,也没几个佛修能做到。看来杨醉蹄为了这贺礼,着实花了番心思。
汝明山笑了,“你怎么送为师面具,一派掌门,成日戴面具怎说得过去?”
杨醉蹄挠挠头,“徒儿想着师父走火入魔时总能用......不不,我没有咒师父的意思。”
汝明山话是这么说,还是拿起了金丝面具,戴在脸上,“怎样?”
杨醉蹄伸出大拇指。
师徒俩说了阵闲话,门外弟子来报,继承仪式要开始了,请汝明山移驾掌门大殿。
在杨醉蹄的记忆中,掌门继承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各门各派的掌权人上前祝贺汝明山,无相魔门的上任掌门把掌门印交给汝明山,希望汝明山能带领无相魔门走下去。
杨醉蹄的目光只停留在汝明山身上,除了汝明山以外的场景都被藏在黑雾中。
掌门继承仪式的最后一步——前生镜
所有人都在笑,和光的心脏跳了起来,她知道,只要汝明山踏上前生镜,眼下的和平都会被撕裂。
杨醉蹄的世界里,天色是那样晴朗,只有前生镜,只有那儿蒙上了昏沉的黑雾。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笑着送他师父,送汝明山走上前生镜。
天色变化莫测,一道道惊雷打在前生镜上。
漳州界没有这样的天气,这一切都是杨醉蹄的所思所想。
前生镜颤了颤,刀光剑影、烽火连天的场景浮现在镜面上,裹着铁皮的马车,奇形怪状的服装,从未见过的城楼屋舍,长相怪异的生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忍得仿佛天魔大战的一幕幕景象。
天色骤然大亮,刺眼的白光打在前生镜上,却冷得刺骨。
台上,各大宗门的掌权人神情震惊,纷纷站起身来,警惕地盯住汝明山。无相魔门的上任掌门长老们一脸惊恐,立即包围了前生镜,拿住汝明山。
汝明山被威压按在地上,笑容不知所踪,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掌门?我......”
汝明山的话没说完,转头看向了前生镜边缘的杨醉蹄,“徒儿。”
杨醉蹄跌倒在地,尖锐的嗡鸣声响彻云霄,想必他那时受了极大刺激。
后来,汝明山被关进地牢,由渡劫期长老看守。
所有宗门上层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整顿,上至掌门家主,下至执法堂核心弟子,耗费了十余年的经费,只为让所有走一次前生镜,排查不属于坤舆界的人。
杨醉蹄,也走了,他走了三次。
所有宗门上层开了数不清的会议,杨醉蹄旁听过数场,没有一场听了进去。只有涉及到汝明山的部分,他缓过神来,偶然有几句挤进了他心里。
“那日的景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诸天万界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界域,那家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诸位还记得那堆积成山的尸体吗?修士打斗极少能留下全尸,何况还是如此之多,上一次这样还是在天魔大战的时候。诸天万界没有这样的界域,而我们对天魔的界域一无所知,那家伙不会是天魔派来的吧?”
“照这么想,似乎有可能。”
......
和光看过那个时候留下的回忆录,虽然没有记录当时的会议和细节,但是清楚地写下了众人的想法。当时的坤舆界还不了解异界来魂,比起异界来魂,恐怖的天魔大战还历历在目。
被天魔入侵过的界域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天魔率军而来?天魔卷土重来的恐惧压在所有坤舆界人的心头,以至于他们想到这般,不由得更为严苛。
再者,汝明山是魔修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现在看来似乎是个巧合,在当时看来却加重了天魔奸细的可能性。
坤舆界这么多道法功法,汝明山为何要修魔?他为何会在修魔之道上天赋异禀?明明同为魔修,为何他却如此聪明睿智?他为何要做无相魔门的掌门?他想通过掌权,得到些什么?
汝明山当上无相魔门掌门之后,才揭开身份的秘密。在当时去看,却因果倒置了。压迫在众人心头的威胁和恐惧,使得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有些想到了却保持沉默没有说出来,选择他们脑海中更令人安心的想法。
对汝明山的诘问和怀疑纷至沓来,已超出了无相魔门一宗的掌控。
场景,又变化了。
杨醉蹄随掌门去见汝明山。
汝明山被转移到万佛宗,关在菩提佛像之下,由九十九名佛修亲自念经镇压。他被围在金色卐字中央,四肢被念珠锁链死死绑住,丝毫动弹不得。
经文爬满了他全身,侵蚀着他的皮肤。一旦他忍受不住,使出魔气恢复,魔气立刻就被佛力吞噬,令他愈加难受。
杨醉蹄身体抖了抖,忍不住后退一步。
汝明山望了一眼杨醉蹄,眼神停留在无相魔门掌门身上。他咬住牙关,似乎是极为难受一般,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这么对我?”
掌门站在佛阵外,他也是魔修,佛阵对他的影响也不小。
“你到底是谁?和天魔什么关系?当上掌门,是不是为了救出洲一和洲九?”
汝明山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我为什么要当掌门?不是你们希望我当吗?年轻一辈,除了我,还有谁配做掌门?”
“你!”掌门气得胸膛不住起伏,“都到这份上了,你不如说实话......”
杨醉蹄痴痴地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说,场景又晃动起来,四周出现一道道裂纹,整个画面摇摇欲坠。
过了一会儿,掌门气得快站不住脚。
汝明山笑得凄惨,“掌门,你真以为你能行?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清楚?无相魔门能走到现在,能有今日的风光,风头能盖过其他三个宗门,不是靠我?不是靠世南?”
他挣扎着,一手撑地,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
九十九名佛修神情震惊,念经念得更快了,铺天盖地的佛力罩了过去,他的身子晃了晃,经文几乎要刻进骨髓里。
可是,汝明山就这么顶着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佛阵边缘,一步步走到掌门面前。
他用手指点了点胸膛,“我,汝明山,自千年前加入无相魔门起,上敬前辈,下扶弟子,师门友好,从未闹过事情,从未做过一件有害无相魔门的事,从未做过一件有害坤舆界的事。我日夜修行不缀,为执法堂的事务殚精竭虑,上任执法堂主后从未休息过一日。”
差一步,就要踏出佛阵。
掌门面色苍白,后退了一步。
汝明山停在阵内,没再往前走。
“劳苦功高是我,鞠躬尽瘁也是我,你凭什么这么和我说话?”他抬起下巴,不屑地俯视着掌门,“凭什么你在阵外,我在阵里?”
掌门抛下一句话就走了,“你不是我们。”
汝明山怔住,苦笑了一声。
杨醉蹄愣愣地注视汝明山,嘴唇动了动,“师”字即将说出口,又咽了下去。
汝明山惨然一笑,“连声师父都不愿喊了?”他从怀里拿出金丝面具,递给杨醉蹄,“收回去?为师......我许是用不上了。”
杨醉蹄伸手去接,就要拿上的那一刻,瞪大眼睛缩回手。
咔嚓。
金丝面具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杨醉蹄神色痛苦,抱头蹲了下去,最终只拿走一半金丝面具。
逃到地牢门口,魔气压不住了,差点走火入魔,幸好碰到虞世南,替他镇住了魔气。杨醉蹄连道谢都不记得,匆匆忙忙离开了。
再后来,场景又变了,地点换到大衍宗的倾天殿。
四壁两底刻满阵法,塞住了所有出口。汝明山被压在殿中央,十个渡劫期修士负责搜神,他前生所有的记忆散成碎片,浮在殿内,一遍遍重复播放。
汝明山披头散发,再也不复以往的温润儒雅,双眼通红地瞪着殿内所有人,凄厉地大叫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从没做错什么!我没有!”
殿内,坤舆界所有宗门势力的掌权人齐聚一堂,数百人神色郑重地检查汝明山的记忆碎片,试图复盘他的前生,找到他和天魔的关系。
就是在这儿,就是这一天。汝明山成了大名鼎鼎的残魂一号,统携联系坤舆界所有宗门的九节竹诞生了。
这一场搜魂,持续了整整十年,汝明山受了十年灵魂撕裂的苦楚。
这十年里,九节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杨醉蹄,一直守着汝明山。
汝明山死死瞪住每一个人,仿佛把他们的脸刻进心里,仿佛在等待着有朝一日报仇一般。
后来,汝明山定定地看着杨醉蹄,语气哀求,“杀了我,徒弟,杀了我!我不求你救我出去,只求你给我一个解脱!”
十年后,汝明山所有的记忆整理完毕,他死了,魂销魄散。
杨醉蹄回到万魔峰的大殿,又呆了十年,每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痴痴地注视着半面金丝面具。
虞世南来了,把万魔峰交给杨醉蹄,让他振作起来,不要让汝明山一手创立的万魔峰毁于一旦。
杨醉蹄听进去了,开始勤于修炼。
后来,他当上了万魔峰的峰主,成了人人敬仰的太上长老。
两鬓染上风霜,神情变得严肃,眼神逐渐浑浊,他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和光所熟知的万魔峰主。
和光看到最后,明白过来,这不仅是杨醉蹄的回忆,更是他的心魔。
她催动佛力,场景四周裂开,她从心魔幻境中挣脱出来。另一边,蛟六放出海水,也驱散了浓厚的魔气,顺利同她汇合。
与此同时,地下城的贺拔势也看见了杨醉蹄的心魔幻境。
他不认识什么杨醉蹄,也不认识什么虞世南九节竹。但是,汝明山手里的半面金丝面具,他看得清清楚楚,看得心脏狠狠地颤了起来。
那半面金丝面具,怎么看着有点像贺拔六野脸上的那个?
就在这个时候,贺拔势的玉牌亮了亮,他翻开一看,是贺拔六野发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