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突觉脚下传来剧烈的晃动,几乎要站不住,慌乱低头,地面裂开一道道深深的缝隙,分割地砖,掀翻众人,直朝传送阵而去。
传送阵的纹路乃是大衍宗阵修大能亲手绘刻,作为基底的阵盘也是千年不朽的坚硬玄铁,难以轻易破坏。
裂缝触及阵法边缘,果然停下了。众人还来不及庆幸,大地宛如暴风雨下的小舟般猛烈摇晃,在一波一波大浪中上下晃动。
砰地一声轰鸣,阵纹断开一条裂缝,玄铁下方亮起冷冽的寒光。在各地迸射的冷光下,纵横交错的裂纹如涟漪般迅速弥漫,阵法纹路变得惨不忍睹。
坚不可摧的传送阵毁成废墟。这还没完,这股冷光波及四周,不出一会儿所有传送阵全没了。
护阵人探了探冷光,惊恐地瞪大眼睛,急道:“散开——都出阵!”
碎石挤压的窸窣声此起彼伏,两块翘边的砖块中间升起一刃刀片,周围的砖石上下晃荡,一刃刃冷刀破土而出。每条缝隙之下,竟然都藏在一片刀刃。
地面的人们察觉危险想要逃跑,然而传送阵如此拥挤,场面又乱,一时之间根本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屠刀落下。
护阵人面露悲恸,情急之下抓住四周的部分人,跳出一段距离。才跃上空,就见一刃刃刀片上浮,刀光和断肢纷飞,鲜血如骤雨般泼了下来。
一时之间,传送阵外的人连呼吸都忘了,呆呆看着化成砧板的传送阵,好端端的人变成菜刀下的肉,在铺天盖地的刀势下搅成肉糜。
血腥的屠杀结束,这儿的人顷刻间少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人也危在旦夕,传送阵毁了,逃出盛京的唯一出路没了。
他们彻底成了瓮中之鳖。
刀链刃刃收拢,缩向墙头,回到一人手中,化为一柄刀刃。
一名少年起身立在墙头,不屑的眼神扫过下边所有人。
知晓一轮战情报的人认出这名矮小少年的身份,殷妒,殷羡的胞弟,曾经作为附属界域的代表出席一轮战。
刀修们同时住手,聚集到殷妒身后。
大乘期的精瘦刀修也以殷妒为首,恭敬问道:“小师侄怎么亲自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太磨蹭。”殷妒有些不耐烦,“命令是不留活口,怎么还剩这么多?”
精瘦刀修点头如捣蒜,“快了,小师侄稍安勿躁。”
场外,谢琰傻傻望着遍地狼藉的传送阵,握住乾坤袋的手不禁松了,他们来晚了,鲲哥用性命托付的灵石白费了?
他下意识望向谢瑶,一向坚强的她也满脸慌乱,没了主意。
所有人陷入绝望之际,就听得一声厉喝,“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温潮生压制满心的愤怒和绝望,不得不担起主心骨的责任,号令剩下的护阵人和修士,重整旗鼓,继续抗敌。
这时,殷妒摸出玉牌一看,眉峰拧得极紧,“没用的东西!”
后方的刀修们不由自主放轻呼吸,精瘦刀修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家的小子没拿到灵石,让人跑了。”殷妒抬眼望向人群,毒蛇般狠辣的视线在一张张脸上逡巡,“两个长得相像的家伙,是谁呢。”
片刻之间,毒蛇的目光定在谢琰脸上。
谢玄扯着嗓子吼道:“跑——”
谢琰还没反应过来,又被谢瑶拽着往外逃。
谢琰仿佛坠入冰窖般身体僵硬,一步一回头,就见玄哥的身影淹没在乌泱泱的刀势,那双总是含笑的细长眼睛投向自己,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坤舆界的灵石,绝不能落在敌人手里!
作者有话说:
目前坤舆界部分的剧情和人物处境衔接465到474章,中间有点久,大家可能已经忘了。。。
第539章 539【外】无相魔门
◎他们被困在这儿了◎
从坤舆界内部破出一个秘境——漳州界,隔绝魔气重重的无相魔门。里外互通的唯一的路是长达百里的乌脚溪,无重力无浮力,大乘期以下皆飞不过,只得乘船。
前些日子漳州界的魔修们为了前往盛京欢送参战弟子,纷纷渡河,一艘艘舳舻靠在岸边,等待他们返回再送过乌脚溪。
漳州界外的渡口,红日没入地平线,昏黄的云气渐渐变暗。
又到了下工的时辰。
大船小舟探出一个个弟子,靠拢船舟,系紧绳索,商量接下来的活动,去外边儿潇洒一晚,还是回漳州界和朋友聚聚。
白发老翁悠闲躺在小舟,夹着烟斗吞云吐雾。不同于那些来打零工的弟子,他当艄公最久,打算靠这养老干到入土之日。
水流缓缓波动,带动身下的小舟起伏晃动,世间没有比这更舒服的地方。在水上飘了大半辈子,潮水涌来多高多久,便知接下来会退到哪儿。
浪潮盖过岸头,又被推了回去,托着小舟回流,不过此次回潮的幅度比他预想的远些,噔地一声闷响,绳索绷直,把船拉回岸边。
这口烟在嘴里转了许久,才徐徐吐出。
不对劲儿。
下一波浪潮来了,老翁闭眼细细感受水流的波动,直到绳索裂开脆响,船身猛地一颤,退得更远了。透过一层陈旧的木板,他似乎能感受到乌脚溪的颤抖。
老翁把烟斗在船尾一磕,取下斗笠,浮在水面,乘着潮水送向漳州界彼岸。希望他的预感是错的,没有证据也不好吹响警哨。
撑住扶板起身,一身扎入刺骨的寒气之中,不知何时起了大雾。四周的船只淹没在茫茫白雾,仅能隐隐约约瞧见轮廓。风骤的地方,偶尔闪过一抹黑影。
老翁吐出烟圈,移开烟斗,深深嗅了嗅,总感觉风中多了阵味道,木头腐朽的气味、魔气积聚的气味、乌脚溪常年的气味之外,又一股刺鼻的仿佛铁锈般熟悉的......
突然间船身剧烈摇晃,被潮水托着后退,绳索绷裂铮地断了,他连忙拽住断绳以防船身被拖跑。最后一波水流放开船头,小舟狠狠跌落河底。
沉重的撞击声此起彼伏,一岸舳舻都搁浅了。
惊异回望,就见水流连退十丈,好似恐惧瑟缩般不敢再近。在乌脚溪漂泊几十年,从未见过这般场景。当今代表数年前拜访时,也未见它有过这般忌惮,莫非更厉害的大师来了?怎没听得些许传闻?
老翁袖中捏住警哨,随时准备吹响。
浓雾遮蔽,天色又暗,两尺外就看不清了。抬起烟斗借着朦朦的火光去瞧,前一艘船头闪过锃亮的剑光,一行鲜血哗地溅在两船中间。
原来是血腥味,好重!
数不清的身影在各艘船只之间跳跃穿梭,白雾斩断聚合,却听不见一丝声响,看不清一具身影。
老翁按下心底的惊骇,屏住呼吸,警哨贴近唇侧,正要吹响,一道冷光扑面而来,紧接着手腕传来剧痛,竟然被连根斩断。来不及痛呼,急急去捡哨子要吹,就见一人飞了过来,踩住断手和警哨。顺着衣袍望上去,赫然是天极界的纹路。
“你还真没说错,警哨真在这老头子手里。”衣袍缓缓铺在地上,中年修士蹲下身,掐住老翁的下巴比照画像的脸。
老翁大惊,谁泄露无相魔门的情报?中年修士嘴里的“你”是谁?
远方响起低沉的话语,没有脚步声,雾气不变,只有声音步步逼近,“毁掉所有船只,盛京的消息快传到无相魔门了。”
简单利落的命令,不带一点感情。
话音顿在岸边,那儿闪起一道金光,在水雾散漫折射,令十丈外的乌脚溪瑟瑟发抖。
老翁艰难抬头,第一眼便看见那人手上的金光,心下恍然大悟。那般精萃凶猛的佛力,怪不得乌脚溪怕成这样。视线上移,就见这人脸上覆了黑白面具。
回想起涅槃楼的传闻,以及前太上长老的事儿,原来是虞世南的人么?两方联手,又有那个凶器,无相魔门今次真糟了。
岸边尽头亮起火光,一连串逐渐逼近的爆炸声中舳舻破碎。老翁意识熄灭之前,就见胸膛的血弥漫至烟斗,吞没最后一点火光,听见相伴半生的小舟匍匐在河底哀鸣。
乌脚溪对岸,漳州界内。
望台的弟子观测到随波漂来的斗笠,心觉有异,一面玉牌联系老翁,一面层层往上通报情况。
韩修离闻讯抵达望台,后脚才收到来自盛京的急讯。
聚集而来的执法堂弟子们还没商量出个策略,对岸漂来一块块木头残渣,显然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除了全军覆没众人想不到另一个答案,不然怎会连一声警哨都没听到。
一双双不安和期待的目光聚焦在韩修离身上,韩修离从没遇过这种事态,脑子一片空白,好似被这些目光凝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指不觉间碰到掌门玉印,慌乱的心跳缓缓慢下来,掌门管事们不在,他就是当家作主的决策人,他乱了,底下的弟子们怎么办?
韩修离顶着众人的目光上前一步,学着和光的模样尽量放缓语调表达镇定,“隔着乌脚溪,他们打不进来。执法堂存着紧急事件的行动备案,按部就班去做不成问题。”
魔修脑子不好,不是诋毁,而是事实。
自开山祖师爷厉无咎创立无相魔门起,每一代魔修都有相当的自知,无论在外人面前如何狡辩反驳,关上门来都是一窝窝的傻批,就连每一任掌门都是矮个里挑高个。遇上解不开的麻烦,就变着法儿去问万佛宗掌门,对方也有相当的默契不会挑明。
于是从第一代掌门起,执法堂都有紧急事件的备案,遇上重大事件如何采取行动。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一代代掌门加以修正完善,无数代掌门心血和汗水的结晶,总能胜过一代掌门的拍脑袋决策。
韩修离虽不聪明也有自知之明。
众人立刻翻到界域战争和渡河的相关事件,备案记载此时大致分两步,一是尽快运送弟子渡河去战斗前线,一是通知大乘期及其以上的前辈出关帮忙。最后题着一行血淋淋的大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众人“具体”分析如下,【弟子】是魔修弟子,【战斗前线】是盛京,【大乘期及其以上前辈】是大乘期前辈和渡劫期长老。
一顿操作猛如虎,众人七嘴八舌分析完,无不涕泗滂沱。祖师爷!孩儿们出息了!连这么难的问题都会解了!智商超过天道院情商压制圣贤儒门,超越四大宗门登顶第一都不成问题!
韩修离引起为荣,默默拿出留影球纪录这一刻,他日等渣渣光回来自豪地扔在她面前,镶嵌在掌门殿墙上。
旁观的凡人散修们都沉默了,咋了,咋就哭成这样了?感动啥啊?你们不就做了个填空题吗?
凡人们又想了想,琢磨过味儿来,还是无相魔门的历代掌门有远见,早就考虑到孩儿们脑子不好,连每一步该派哪一级弟子去多少个都定好了。孩儿们再蠢,也就能在不重要的填空上作妖,甚至能在另一层面提高孩儿们的自信心。
蠢孩子们哭过一阵,振奋精神,立刻分头行事。一面去请前辈出关,一面推出所有船只准备渡河。
大半船只都在对岸,库存的船只不多,不够运送无相魔门的弟子。执法堂的魔修们商讨要不要先送一部分魔修渡河,分批过去,好节约时间。
备案没有相关条例,众人决定少数服从多数,韩修离没有异议。
于是最先赶来的魔修们登上船只,先渡河赶往盛京。韩修离本想身先士卒,然掌门玉印在身必须坐镇宗门,只能目送众人上船。
船队正要出发之际,凡人道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明白魔修们是认真的,连忙把他们拦下来,认真道:“对岸有敌人!”
“我知道。”船首的魔修大手一挥,豪气万丈,“就由我们去干掉!”
“干不掉呢?”凡人们追问。
魔修愣了愣,摸摸后脑勺,好似没想过这个问题。
凡人生怕他说要和对方死战,没想到他眨眨眼睛这么说道,“那就划回来呗。”一脸理所当然,没有一点当逃兵的憋屈。
凡人:蠢也有蠢的好处,不会死磕。
“船翻了咋办?”酒楼的说书老头儿走上前,“乌脚溪满是魔气,你们连一半都游不到,岂不是要淹死在水里。”
魔修们想了想,确实这样。
说书人继续道:“半渡而击,可是兵家常用的招数,趁你们渡到一半,突然给你们一下子,岂不都成了落水狗。”
其他凡人道修们听着不对劲儿,“半渡而击”不是一部分渡河一部分上岸吗?正想纠正,魔修们纷纷围上说书人,把他当作兵法大师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