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鲨扬起一抹笑意,“我不会有事,七权肯定还没给洲一这事儿定性,不然堂上坐的就不是小五师叔。上层们眼下忙着呢,没时间搭理这事儿。今日是例行审问,关我几天就得了,具体还要等和光师叔出关。”
尤小五承认,这小子挺聪明,分析一点也没错。
这些事情,他也能做到,为何大师姐还是选择青鲨?相处时间、情分生疏,他哪点比不过青鲨?难不成是定要他去琉璃佛塔蒙骗洲九?
尤小五怎么也想不通,不禁捏紧传讯戒。
方天松了口气。
青鲨自豪挺起胸膛,“没事的,和光师叔肯定能保下我。”
青鲨的笑意刺疼尤小五的眼睛,尤小五心下微动,故意问道:“倘若她保不下你呢?”
青鲨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皱紧眉头,“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保不下区区一个弟子?她都能把洲一放出来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青鲨的信任,不掺一丝虚假。
尤小五在心里自问,若是自己能否这样信任大师姐?他没有把握。收到传讯戒的那刻起,他会一遍一遍去想,应该这么做吗?这步是否正确?
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此毫不犹豫的行动,他自忖做不到。
尤小五自嘲笑笑,松开传讯戒。
例行审问结束,青鲨被收押在自己洞府,不得踏出半步。后续处理,待和光出关再决定。
方天即刻释放,行踪及时上报执法堂,若有传讯必须立即回宗。
方天送青鲨到洞府,把储物袋的话本零嘴筐倒出来,堆了大半个山洞。
“你将就几天,我下次再带更多东西来看你。”
青鲨不耐摆手,“你快走吧,你爹还等着呢。”
方天怔住,“我不知道他还活不活着。”自大战打响,就再没收到任何讯息。
青鲨不知如何安慰,拍拍方天的肩膀,“回家看看吧。”
方天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苍白的丧幡从各座大殿的檐角垂挂下来,凌风高扬。
万佛宗千八百禅,铺天盖地的缟服素衣,漫山遍野的诵经哀悼。
万古长青的林壑溪谷,忽地挤进一片雾惨云愁的冬意。
漫无边际的缟素浸入视野,方天愣在原地许久,摇摇脑袋甩出惧意,才疾步下山。
一出宗门,更深的寒意捏紧他的心脏。
满城的悲风苦雨,凄凉悲怆的恸哭直冲云霄,抽噎声此起彼伏。
通往盛京的传送阵重新开通。
方天挤入人流,马不停蹄赶了过去。身旁的人和他一样,亲朋好友困在盛京。
与他们背道而驰的,是刚从盛京逃回来的百姓,风尘仆仆、遍体鳞伤,扶棺而归的不在少数。
一具具森严的棺材,一个个凄惘的亲友,一声声凄切的哀哭,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
凄怆的氛围如同熊熊大火,一下子把众人吞入其中,越烧越大。
方天被深深裹入其中,心脏好似被捏紧一般跳得极快,似乎马上就要蹦出嘴巴。
他告诉自己冷静下来,镇定下来。
盛京的氛围更悲怆,他必须习惯忍受,留下心力。
传送阵光落下,盛京的氛围与他们想象得截然不同。
没有高声恸哭,没有揪心诀别,只有一地平静的狼藉,一地冰凉的尸体。
偶有几声哀鸣,是从战争活下来的幸运儿。
战争结束后,驰援的兽族军队没有立即返回十万大山,帮忙寻找存活的人们。
修士可以通过灵气寻找,凡人并无灵气,困了数日已经奄奄一息,更难探知。
兽族们匍匐在地面,认真嗅着凡人的气息,一寸一寸往前挪,生怕错过一条生命。
每闻到一息,便抬头看向周围的修士,招手唤修士们过来。修士们小心翼翼扳开墙块砖石,细细寻找那一息的存在。
或是人,或是小动物,或者仅仅是血液滴落的声音。
兽族们寻过这处,继续爬向下一处,片刻不歇,连日不停。
废墟下方救出的人们,急急送往医修的驻地。
药宗所有弟子都来了,连夜在盛京设置驻地,挽救命悬一线的生命。
贵重的灵药珍液,不计代价砸了进去。
坚持余日、被送过来的大多数人都救了回来,缺胳膊少腿留下后遗症的不少,好歹活下来了,日子还能过下去。
即使如此,依然有救不回来的生命。
老人躺在地上,身上伤口止血了,可是五脏六腑已经衰弱了。再厉害的医修,都救不回来。
满是褶子的眼皮缓缓睁开,浑浊的瞳孔倒映出蔚蓝的天空。
干枯的手臂颤颤悠悠抬起,好似想抓住什么。
手臂无力坠下前,冷白薇及时接住。
老人枯涸的嘴唇动了动,挤出最后的话,“我们......坤舆界赢了吗?”
冷白薇环视满目疮痍的盛京,赢字怎么也道不出口。她紧紧握住老人的手,温柔地笑道:“我们还没有输。”
援助从四面八方赶赴过来,盛京还能重建。
老人露出满足的笑容,眸子亮起微光,眼皮合上,嘴唇嗫嚅最后三个字,那就好。
三街六巷,尽是倾倒的房屋和坍塌的墙壁,埋在其下的人们不知凡几。
危楼歪墙遭受丁点震动,就要再次崩塌的时候,一根根红线纵横交错,延伸展开,拽住梁柱墙头,稳固在这个状态。
小傀儡钻进墙缝,一处处寻找困在里面的人们。
一旦寻到,便嘎吱数声。
柳幽幽和萧玉成紧跟其后,搬开断墙杂物,从中救出人们。
鬼樊楼。
邪修们扛着一袋袋人头,清点数量,同薛孤延要赏金。
原先准备的灵石都给完了,薛孤延手里也没钱,不得不让邪修们侯些时日,容他先去向上边讨钱。
邪修们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炸,怎么听得进薛孤延的话,扯着他不放。
薛孤延无奈,偷偷溜走了。
其中一名虎背熊腰的邪修知道薛孤延和蛟遇等混血要好,转而去找蛟遇算账。
大汉追着蛟遇,一直追到盛京的口子。
蛟遇不耐烦道:“祖宗哟,我怎么知道鸟和尚去哪儿了!”
“老子不管!”大汉把胸膛往前一顶,心形大洞袒露的胸口蹦出一丛丛黑毛,糊了蛟遇一脸。“你要是拿不出前来,老子就把你送进红袖招,听说里面的姑娘可爱混血了。”
蛟遇老脸一红,“不行,我心有所属,身也有所属。”
“那你拿钱啊!为了弄死逾疆界的瘪三,老子的眼珠子都炸没了。”大汉忿忿道。
蛟遇瞥了眼大汉的眼睛,“扯谎也扯个好点的,眼睛不在那儿吗?”
大汉抬了抬脚,鞋上的两颗眼珠子炸成一滩,红色黄色流得十分恶心。
不远处,一个和亲人离散的小孩紧抱兔子玩偶,嚎啕大哭。
谢玄心知这孩子的父母凶多吉少,安慰许久,也没让孩子开心点。
谢玄点了点兔子玩偶两颗爱心状红色眼珠子,又转了转头顶半破的风车,想要借此逗他开心。
突然间,小孩不哭了。
谢玄以为安慰奏效,还想继续哄,就见孩子直直望向鬼樊楼通道,视线落在那名奇装异服的大汉身上。
瞧那身血腥的杀气,谢玄便知那邪修不好惹。
没想到小孩小碎步跑了过去,站在大汉面前。
大汉蹙眉扫了小孩一眼,粗声粗气道:“有事儿?”
小孩没有吓到,奶声奶气开口道:“我娘说过,被人帮助,要好好说谢谢,才是好孩子。昨天,你杀了那个用刀的丑八怪,我躲在米缸里看到了,谢谢叔叔。”
大汉的眉头皱得更紧,杀了这么多人,哪儿记得什么米缸什么丑八怪。
小孩双手递上兔子玩偶,“这个送给叔叔。”
大汉嘁了一声,“老子要这玩意儿干嘛?”
小孩定定看着他,高举的双手没有放下。
大汉烦躁挠挠头,揪掉兔子玩偶的爱心眼珠,镶在鞋面,“行了吧。”
小孩笑着点头,屁颠屁颠走了。
没过多久,又有一名中年的凡人男子提着一壶酒,走到大汉身前站定。
在大汉疑惑的目光下,中年男人先是笑了笑,才道:“我在街尾开了家酒楼,逾疆界攻进来的时候,前辈恰好在里面饮酒。幸好您那时解决敌人,我才能捡回条命。酒楼没保住,地库还剩些酒,特地提来一壶送给前辈。在下的凡人物什,想来前辈也看不上眼,以后您来我这儿,都给您免单。”
大汉接过酒壶,大灌一口,似乎从酒味想起来了,笑道:“行,老子记住了,过几日和兄弟们去找你讨酒喝。”
中年男人笑道:“那我可得把珍藏的美酒都挖出来才行。”
邪修大汉满意了,没管蛟遇和灵石,提着酒壶,大摇大摆走了。
中年男人正打算离开,街头突然响起一声大喊。
“爹?”
方天呆呆看着中年男人,压制已久的情绪崩不住了,泪水鼻涕奔涌而出。
“爹——”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