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意识到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有点傻了,吭哧吭哧灵活地钻过去后,等着塞西尔从墙那边过来。
他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土,抬眼看向高墙外的地方。
此刻柏林正站在高墙正下方,背靠着一整面没有尽头的石砖。
他发现城墙所在的位置竟然是这一整片区域的最高处——放眼望去,就像是俯瞰一样,大地如同一个凹槽,又或者说是盆地,整个世界变得像一整只陷进泥沙里的碗,越往里走,陷得越深。
高墙所在的位置全部都在这片地域的最高处。柏林不由得想象了一下,住在这里面的人们,每天抬起头时看到的第一样最醒目的东西,就是无法翻越的城墙。
王城中一眼望过去,最醒目的建筑是恢弘的金顶,是修缮宏伟的神殿,是磅礴极具格调与艺术感的拱门,是沉淀着历史与文明的方碑。
而这里除了城墙,什么都看不到。
入目所及之处都很低矮,潦草的草棚与沙土路遍布四处,昏暗,破败,肮脏。
柏林抿唇,哪怕有所心理准备,依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只是他在想,城墙破损的地方,肯定不止有这一处。这一处破损,塞西尔应该是早在仍生活在墙的这一边时,就已经发现了。
既然塞西尔能发现这样的漏洞,其他人也一定有机会能留意到。
他们有没有想过越过城墙,离开这个肉眼可见不存在希望与未来的地方?柏林知道这个问题在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看来,是有点可笑的,所以没有开口。
他明明什么都没问,塞西尔看了他一眼,却好像能看穿他的一切想法。
塞西尔注视着柏林清澈纯粹的眼睛,别过头温和道:“跟紧我,在这里如果走丢,会很难办的。”
他没有解答柏林的问题,因为答案对柏林来说只是答案,真正需要回答的人不是柏林。
既然发现了能离开的方法,为什么不都顺着洞口离开?
忘了从哪一天开始,塞西尔每天都沿着城墙摸索,做下记号,寻找能越过城墙的地方。
当他终于找到的时候,他通过很多事,明白了一个年幼时不曾想过的道理。
阻挡贫民们越过城墙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这一面石砖。
墙的后面,依然是墙。
他生来就在墙的这边,哪怕去到了另一边,也依然不能改变什么。
沙土路有无数硌脚的小石子,柏林在梦里踩着一双酒店的拖鞋,原本只是被设计为在柔软地毯上踱步的拖鞋,就像是一架游乐园里供小朋友吹泡泡的泡泡机,突然被赋予了扛起来上战’场突突敌人的使命。
而柏林已然穿着这双拖鞋从王城一路跋涉到城墙,早就濒临报废,如今在满是锋利小石子的路上走了没多久,鞋底已经破掉了。
柏林是个很不喜欢抱怨或是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他轻描淡写一无所觉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继续往前走,走在前面的塞西尔却突然一顿,停下脚步回头。
塞西尔斗篷下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柏林。
柏林不明所以地回望:“怎么啦?”
塞西尔没吭声,蹲下’身来,冷不丁动作轻缓地握住了柏林的脚踝。
柏林有点吃惊又无措地懵了一下,尴尬地低头瞅瞅他:“呃,你……”
他正想问塞西尔干嘛,对方就干脆地顺着握住他的小腿,往上抬了抬。
没料到这个举动,柏林随着晃动了一下,为了平衡手忙脚乱,凭借本能撑住了塞西尔的肩膀,稳住了身形。
“你忘了,藏着没用。”塞西尔冷静地确认了下周围没有人,贫民窟很大,他们还没有走到人们居住的地方。
他的手上浮现出金色的光晕,随后那抹温暖中透着冰凉的光随着他的动作,笼罩住了柏林布满细密伤口的脚后跟。
塞西尔抬头看着他:“戒指将我们连接在一起。你的伤口会出现在我身上,记得吗?”
……啊。后知后觉回想起初次见时的事,柏林摸摸脑袋,傻乎乎地笑了笑。
忘记了。
塞西尔语气很平和:“所以有哪里不舒服,不要想着瞒着我,第一时间告诉我。”
柏林感觉到轻微的刺痛如潮水般褪去。
“哦。”他点点头:“知道了。”
等他不再能感受到伤口时,塞西尔随手扯了几根野草,编织成了一个竹蜻蜓。
金色的光笼罩住竹蜻蜓,柏林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竹蜻蜓变成了一双漂亮的鞋子。
在塞西尔想要帮他穿上之前,柏林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慌忙拒绝了。
他感觉灵魂都要出窍了:“我我我自己来。”
塞西尔没什么所谓地默许了,不介意地起身。
他看着柏林同手同脚一般笨拙穿上鞋子,窘迫的像一只煮红的虾。
于是塞西尔不再看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隐约能听到一句话散在风里,吹到柏林耳边。
“不用担心会给我添麻烦。”
“你对我来说,曾经的确造成过困扰,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而是我从很久以前起,就打定主意,不打算接受命运。”
但现在我想,不接受命运,不等于要拒绝接受你。
塞西尔回头看了柏林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