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望夕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 明明刚才在饭桌上, 她还很开心地在安排下午的活动, 这会她反倒蔫成一朵枯萎的花了。
孟安安没什么反应, 见气氛不对,她手机也不玩了, 窝在沙发里不说话。
反应最大的人是周霁华,他脸色不虞, 像是忍到了极限,此刻无须再忍了, 起身朝周云川说:“你来书房一趟, 我有话和你说。”
周云川扬扬眉,施施然起身。
路过梁招月身旁时,不知为何,梁招月实在不安,她径直抓住他的手,紧张地看着他。
周云川轻声安抚她:“没事,我一会就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消失在楼道后,不多时, 楼上传来一阵震天响的摔门声。
梁招月听得心惊肉跳。
孟安安小声问道:“招月, 不是说好明早回去吗?怎么提前了?”
孟望夕也朝她看来, 眼里满是询问。
梁招月到底不忍,撒谎道:“其实云川公司的事可大可小,是我课题临时出了点问题,刚收到老师的信息,让我下午过去找他。”
平静地说完,她和孟望夕道歉:“妈妈,真的不好意思,云川是想多留一天的,就是我那课题实在着急,关乎六月份毕业的事,所以才不得不先回去。”
孟望夕也听明白了,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梁招月心想,蒙混过去就行,谁知,孟望夕下一句就是:“你这孩子还是不懂得骗人,如果你是下礼拜要交论文准备答辩了,你说这话我还信,可这时候离答辩还早。”
她笑了下,说:“要先回去的是云川吧?你是为了他遮掩,怕我怪他?”
是也不是。
梁招月索性沉默。
孟望夕说:“知道我早上为什么担心你和云川结婚吗?”
话题跳得太快,梁招月懵懵的,她摇了摇头。
孟望夕说:“云川和你们爸爸有点像,都是以事业为主,为此可以忽略家人。你看他现在可以因为工作上的事提前结束已经安排好的家庭聚会,将来他还会一次次因为工作上的事,而忽略你,和你们的家庭。招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梁招月不是不震惊的,因为孟望夕的真情流露和坦诚相待。
她说:“我很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从她入局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好了日后可能面对的所有问题。
孟望夕看着她,仿佛看到当年那个被爱意遮掩住一切的自己,以为只要自己愿意,没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孟望夕说:“想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一时的委曲求全是抵不过漫长岁月的被冷落的。”
梁招月如遭雷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孟望夕显然话里有话。
没等她仔细去辨析,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阵瓷具摔在地上的声音。
三人互相看了看,孟望夕和孟安安虽然面朝楼上,但都没有起身,瞬间起身的是梁招月,她下意识地就要往楼上走去。
孟望夕及时叫住她,“招月,这是他们父子俩的事。”
意思是让她不要上前参与。
于情于理,梁招月都没有理由上去,更不用说,这会孟望夕都发话了。
她回头看了看孟望夕,说:“我觉得您说得对,有时候想是一回事,做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比如现在,我做不到不上去看他。”
话落,她快步上楼。
孟望夕望着她匆忙怕楼梯的背影,也跟着起身,和孟安安:“我们也上去看看。”
孟安安小声嘀咕了句:“以前不都是等他们吵完下来嘛?”
话是这么说,但行为却是诚实的。
三人前后上楼。
梁招月赶到书房门口时,抬手正要敲门,忽地被人从后面握住手腕。
她回头,是孟安安,而孟望夕站在一旁,神情淡漠。
孟安安说:“让他们吵吧,虽然难看了点,但是父亲不和哥哥吵,心里是不痛快的。他们一年也就见这么一次面,你就当他们在聊天互诉衷情吧。”
梁招月满腹疑惑,但见孟望夕也是差不多意思,考虑到这会她们人就在门外,万一真发生什么事,随时可以应对。思及此,她放弃了敲门的想法。
里边谈话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到门外。
周霁华愤怒地拍桌子,说:“你妈妈好不容易见你一面,她还计划了下午一家人去外面野餐,你是什么态度?别跟我说工作。工作是做不完的,可你妈妈生日一年也就一次。早知道要工作,你过来干什么?给我们脸色看吗?”
周云川语调实在平静:“你给我打电话时,说过这两天你不会在这里。”
“你在怪我?”
“你觉得呢?”
书房里又是一阵瓷具被摔碎的声音。
梁招月神情着急。
孟安安揽着她的肩膀安抚她:“没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梁招月不知该笑还是生气,她说:“我在担心你哥哥会不会受伤。”
孟安安心态极其平和:“不会不会,爸爸摔东西很注意的,都是往地上或者墙上摔,反正每次哥哥都是安然无恙,你放心。”
梁招月怎么觉得,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更担心了呢。
这时,书房里又传来周霁华的声音:“这么多年你还在怪我对吗?”
周云川没作声。
周霁华又说:“这些年,只要我在你母亲身边,你基本不出现,就连你妈妈的生日也是一样。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可饶恕吗?”
周云川依旧没说话。
周霁华也不气馁,说:“现在你也结婚了,我不求你感同身受,就想着你体谅体谅我,就这么难?”
周云川终于有点动静,他冷笑一声:“体谅你出轨,体谅你抛妻弃子,体谅你害得一个女人这辈子只能永远被关在这富丽堂皇的笼子里?”
梁招月听了,很是震惊,她没想过明明是恩爱相加的一对神仙眷侣神仙,竟然背后是这样的满目疮痍。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刚才孟望夕不让自己上楼了。
都说家丑不外扬,她不敢去看孟望夕和孟安安,也不能就此离开,只能低头盯木地板,减少存在感。
这话就像是踩中了周霁华的痛处,他声嘶力竭地据理力争,“你妈妈是自愿和我在这里生活的,我从来没逼过她,你看她的精神状况一年比一年好。她要是不愿意,她就不会是这个状态。”
周云川淡声反驳:“这话你说了自己信吗?”
这回轮到周霁华不说话了。
周云川站了一会,避开一地狼藉,转身往门口走。走出没两步,身后传来周霁华苍老的声音:“我没逼你妈妈,从始至终她都是自愿的,我没逼她!”
最后那句他几乎是用吼的。
气势是足了,但在梁招月听来更像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充满了自我安慰和自我洗脑。
她猛然想起当年父母离婚各自推卸过错时,父亲梁明凯也是这样的状态。明明是他出轨在前有错在先,他却说是母亲给的压力太大,让他没有一点自由,没有一点男人的尊严,所以他才出轨,一切都是母亲的问题,他从来没有错。签字离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回他出现在梁招月面前,无一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母亲,妄图洗脑女儿。
梁招月想,男人在出轨这方面,从来没有悔悟,有的只是在婚姻关系破碎后,急于撇清自己。
她似乎有些理解周云川为何会说——一段关系保持原貌,有时并不是坏事。
书房门开,周云川从里面出来,见到她们三人站在门外,他也只是目光一顿,须臾,他若无其事地说:“吵到你们了?”
梁招月抿唇不语。
孟望夕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意当年父母犯下的错是吗?”
他不以为然:“我从不认为母亲您有错,相反错的是里面的人,我还是当年的想法,您不必被困在这里,您完全可以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带您离开这里。”
话落,不待孟望夕回答,身后传来一道怒呵声:“周云川你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你以后都不要再过来了。我就当作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孩子。”
周霁华走到书房门口,手指向楼下的大门,说:“滚,现在就滚出去。”
周云川没看也没理睬他,径直走到梁招月面前,问:“要多留一晚,还是明天再走?”
梁招月反问:“你要现在走?”
他点点头。
那她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她说:“那我跟你一起。”
周云川眸色微敛,他想起昨天来之前,她说过,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在他这边。
视线扫过孟望夕,再扫向周霁华,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朝梁招月伸出手,梁招月反应也很迅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手放到他手里。
她直觉此刻,自己是不需要再说什么的,只要把手交给他就行了。
周云川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下楼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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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路直奔机场,车里安静得可怕。
梁招月偶尔看向窗外,偶尔快速瞟过驾驶座的周云川,他唇线抿得紧紧的,神色差到极点,整个人的气压基地,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样。
认识这么久以来,梁招月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
以前他的喜怒不形于色,很难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刻。
再联想到他16岁就出国读书,梁招月隐约明白,或许他和周霁华的矛盾是在少年时期就存在了。那也就是说,周霁华很早就对这个家庭不忠了。而且按照如今周云川对他的冷漠,梁招月能猜出那时候的周霁华在年少的周云川心里,一定是榜样般的人物,是他人生成长道路上的方向杆。他肯定非常喜欢崇拜他的父亲,所以在知道周霁华背叛这个家庭后,他心目中为之敬仰的人物崩塌了,加上周霁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才会如此痛恨他的父亲,并难以介怀。
否则,他不可能一年只和他的父亲见一次面,然后在这么难得一次碰面中,他连表面的和谐都懒得伪装,径直将其撕开,还撕得如此难看,全然没了平日的游刃有余。
梁招月很能和他感同身受,因为当初父亲出轨时,她也是这样的一个心理历程。
要说她和周云川有什么不同,大概就差在恨父亲的这件事上吧。她少年时期很少从父亲那里得到关爱,以至于后来得知他出轨,父母要离婚时,她短暂地恨过他,恨他不爱她就算了,竟然可耻到连一个完整的童年都不愿给她,实在枉为人父。
好在父亲不是爱伪装的人,比起爱别人,他更爱自己。他从来自私得坦荡,坦荡到这些年来梁招月根本对他不抱有任何期待,因此也就无从恨起。
前尘种种,不过一场梦醒,四个小时过去,两人回到北城。
飞机落地之后,乘客在机组人员的轻声细语中,有序离开飞机,两人落在后边,梁招月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周云川,比起在港城时的情绪外露,现在他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整个人又变成了往日熟悉的模样。
冷静自持,游刃有余。
梁招月看向自己的左手,几个小时过去了,她隐约还能感觉到他之前握住她的手留下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