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被离婚了,您不用再三提醒我这个事实。◎
前往香山麋院的途中, 周云川想了很多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场景,或尴尬或紧张,总之氛围是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直到抵达老宅的那一刻, 周云川都在想,要怎么和柳依棠讲离婚的事,才能将事情的伤害降到最小, 才能让梁招月全身而退, 好好前往深城工作。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么和谐的一幕。
梁招月和柳依棠坐在客厅内, 正有说有笑地在插花。
寂静深夜, 灯光明亮,笑得温婉的两人, 再看那花瓶里的新鲜花束,这幕场景看着有些失真, 但也有些莫名的温暖。
周云川站在门口,默默看着, 没上前打扰。
率先发现他的, 是柳依棠。
柳依棠一个侧眸,注意到门口站了个人,定眼一瞧,看是他,便说:“站在门口做什么,不好意思进来?”
周云川抬脚上前,走到两人面前, 看了看瓶中的那束花,说:“吃了吗?”
这话没有主语, 但三人都清楚这话是在问谁。
梁招月侧过脸, 看了他眼, 又挪开,说:“奶奶说等你回来一起用餐。”
晚餐早就准备好,他人一到,厨房那边就在张罗,十分钟后,三人坐在餐桌前。
动筷子前,柳依棠说:“以后再像一起这样坐一桌吃饭的机会恐怕不会再有了,今晚咱不谈其他事,就好好吃顿饭。”
梁招月的眼睫颤了颤。
周云川瞧了她眼,推动转盘,将她最爱的一道红烧排骨转到她面前。
这一顿晚餐吃得周云川很是没有滋味。
全程都是柳依棠和梁招月在说话,有时聊今晚的菜肴口感如何,有时聊梁招月接下来在深城的工作安排。
她们就像在作别,而周云川则被忽略了,像个透明人,坐在那里徒占个位置,其余就没有什么了。
他能感觉得出来,柳依棠是故意的。
他这位奶奶深知怎么找一个人的痛处,再狠狠往里戳,戳到流血见骨才肯作罢。
比如这会,柳依棠就说:“以后到深城工作了,要是遇到合适的人也别胆怯,虽然老话说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咱不做这样的胆小鬼。”
梁招月是有些诧异听到这话的,尤其这会她刚和周云川离婚,更不用说周云川就坐在旁边。不管柳依棠这话是否为了刺激某人,她还是忍不住笑道:“奶奶您的思想很超前。”
柳依棠说:“我才不是什么封建老骨头。你想什么就放手去做,奶奶给你兜着。”
梁招月抿抿唇嗯了声。
“人活就那么一辈子,追求的是及时行乐,讲究的是自我舒适,至于旁的人,眼瞎心盲咱也别跟他计较,活该他没那个福气。”
这话指桑骂槐的谁,再清楚不过。
梁招月装作没听出来,低头吃菠萝咕噜肉。
倒是周云川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看向柳依棠:“不是说这顿饭只紧着吃,不谈其他事吗?”
柳依棠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黑,她这孙子是不是只会挑着自己乐意的话听?她前面都这么给他铺垫了,他顺势下坡自个打趣认个错,没准还能在梁招月面前挣个好印象,他倒好,一开口就是让她一晚上的努力全功尽弃。
真是活该他被离婚。
柳依棠顿时怒气满满:“这桌菜够吃吗?要不要我让阿姨再做几道端上来?”
周云川还真的好好看了看桌上的菜,认真思考了起来:“加道酸笋炒肉片?比较开胃。”
“……”
柳依棠呵了声:“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没把你牙酸掉。”
默默低头吃肉的梁招月,听到这话,顿时一脸尴尬。
她看看碗里的咕噜肉,再看看似笑非笑的周云川,以及唉声叹气的柳依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周云川问:“吃好了?”
梁招月说:“差不多了。”
“待会还有事?没事我送你回去,明天你还要去公司办理交接手续,早点回去休息。”
梁招月柳依棠:“……”
怎么就能这般若无其事?
柳依棠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周云川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觉得都走到这地步了,再无其他挣扎的可能,索性自暴自弃?
她想,白费她特意将人留到现在这么晚了。
她盘算让两人好好谈一谈,最起码在这里,看在她的份上,梁招月多少会给一点面子的,只要还有可以谈的余地,那很多事情就还不是太糟糕。
谁曾想,周云川就这么对她的好意视而不见。
柳依棠想,随他去吧。
她说:“招月,你和奶奶来趟书房,奶奶有东西给你,没几分钟的时间,待会让他送你回去。”
梁招月随柳依棠来到书房。
门一关上,柳依棠就说:“我算是明白你说什么也要离婚了,他这样的性格这样的态度,确实很难让人接受。我前面虽然和你说了这么多,但也真希望你们能有回头的机会,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梁招月说:“奶奶,对不起,是我们这些小辈让你操心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他的事我是不会再管了。”
柳依棠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书桌第二格抽屉,拿出其中一个文件袋,递给她,说:“这是奶奶的一点心意。以后到了深城你可就是一个人了,在那边也没有什么亲人,要多爱惜自己一些,别委屈自己。”
梁招月没接那份文件袋,她大概能猜到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也深知那不是她能拿的,她说:“奶奶,我现在挺好的,这些东西您留着自己以备不时之需,我……”
她还没说完,只见柳依棠就将文件袋塞到她手中,说:“女人身上多点傍身的东西总没错,只有你的底气足够足,将来你的路才好走。”
梁招月说:“如果是物质方面的,他已经给我够多了。”
“不一样,那是他给你的,这是我的那份,你要是只收他的,不收我的,我会以为你不喜欢我这个老人家,嫌弃我。”
梁招月顿时就笑了,那笑是有几分动容的,她说:“我没这么想,只是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别愧疚,当初他找你做什么协议结婚的时候,他都不愧疚,你自然也要坦坦荡荡,都是你该得的。”
梁招月低头不作声。
柳依棠说:“好了,再多的话留给以后说,现在都说了以后就没得话说了。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收,以后就常回来看看奶奶吧,奶奶这里没什么人来,如果你能时常来,奶奶会很开心的。”
梁招月抬眼看向她。
柳依棠说:“是我的私心,却也是我这个老人家的真心,我是真的挺喜欢你这个孩子的,觉得特别有缘。”
梁招月说:“好,以后要是有时间了,我一定回来看您。”
“你可不要是哄我这个老人家开心,”柳依棠又说,“你放心来,你来的时候,他一定不在,他也没有那个资格在这里。”
闻言,梁招月竟是笑了。
有一瞬,她想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要是她的亲奶奶就好了。
柳依棠也跟着笑:“好了,今天你陪我也确实够久了,最后一次了,今晚就让他送你回去吧,就算以后再不往来了,今晚就当好好道个别。”
梁招月独自从楼上下来。
周云川正在楼下等着,听到脚步声,他转身朝楼梯看来。
梁招月看着他,突然想起去年陪他回来看柳依棠。那晚好像也是在这个楼梯,她听到了柳依棠那番不要为小情小爱占据人全部人生的言论,当时她觉得羞愧,落荒而逃,而现在她倒是光明正大地走下这段倾斜的楼梯,走出这段令她失望的婚姻。
如果当时她把柳依棠的话听进去了,在和周云川的这段关系里,不那么用力地不顾一切投入,或许今天她能更平和地,甚至是泰然自若地和他道别。
车子行驶在幽静宽阔的马路上,梁招月始终侧脸望着窗外,几次看过去,周云川都只能看到她的轮廓,再多的便是从车的玻璃窗上窥见。
她神情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生气,至于她和柳依棠说话时的那份乖巧欢喜,此刻荡然无存。
这算不算她陪他演的最后一场戏。
当初邀她协议结婚,第一次带她回来见柳依棠,她就说需要做什么她都会配合。
从始至终,她确实没有食言。
前方红灯转绿灯,许是他一直没有启动车子,后方的车子鸣笛提醒,周云川这才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收回来,启动车子,继续朝前。
半小时后,车子在梁招月这些时日下榻的酒店停住。
她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第一时间下车,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周云川等了有一会,才见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袋,递过来,说:“这是奶奶刚才拿给我的,麻烦你等我离开北城了再交给他。”
周云川没接,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梁招月也没有所谓他的这番反应,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声音依旧随和而冷静,说:“这是你让江助理交给我的东西,我想了许久,或许你是冲动上头,才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可能再过些时间,你就想清楚了。我自知分寸,不该我拿的我一分不要,这些你就收回去吧。”
那天在民政局门口还能和他放话,但凡多给,她照样接得住。
这才过去几天,她又说出了相反的话。
周云川不禁想,是要离开了,所以才这般冷静吧。
他唇瓣动了动,说:“那天我说了,我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梁招月摇摇头,抬眼看他,笑笑的:“一送就是这么多?”
“对你来说可能是多,对我或许是冰山一角呢?”
“你确定?”
周云川点点头:“收得这么不安,是怕我日后沦落街头?”
梁招月没说话,是有分这种担忧的。
他听了,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说:“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对我恋恋不舍。”
梁招月:“……”
她当即将那两份文件袋一一收回包里,转身去摸门把的时候,她说:“周先生,谢谢你的大方,更谢谢你今晚送我回来。”
她打开车门,随即下车,站在外面,她手扶着车门,身体微微往前倾,看着坐在驾驶座的她,说:“以后,我想我们还是不用再见了。”
话落,她利落地甩上车门,快步绕过车头,走进酒店,没一会,她的身影便消失在酒店大堂中。
周云川摇下车窗,微探出头,望了眼酒店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