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城区地下三千米军方第0604号实验室。
实验室头顶的人造冷光亮得刺眼,将实验室内所有的细节覆盖在冷光之下,无所遁逃。
里面隔着单向玻璃墙的男人,醒来后双目泛红,人类特征的四肢与头颅反复出现狼族兽态的毛发,化不了完整的兽型,发情的欲望锁在人类瘦削的躯体中,焦躁地以头撞击门锁。在以卵击石撞头成功前,雪白的墙壁内伸出银光闪烁的机械手执住针筒,快速而稳定地扎入他脖子后的性腺,他不甘心地又昏睡过去,被两侧的墙壁伸出同样的机械手捡回病床上安置。
这已经是郎游友关押在实验室的第34天。郎莫迪憔悴地站在实验室外,他的眼睛也是红的,只是熬红的。确认他进入沉睡后,实验室人员全套防护装备走进去,开始一如既往的切开性腺提取过量信息素、切开鼻子提取嗅器基因进行基础的刺激剥离……
“其实他已经分离不了了吧。”莫迪双眼通红,勉强打起笑意,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对身边的人说,“他平时的发情期只有3天,一下子重复了11遍,一定受不了了。”
背后一侧的实验室关着引诱发情的beta,有气无力,但并没有经受什么折磨,只是关在那里,以免发情到不能控制时,才给予气味传导安抚。
“你要对他有信心。”郎定河冷静地审视十指蜷缩在床的郎游友,“他还在坚持完成嗅器分离。”
“他已经在抗拒我的信息素了。”莫迪终于按捺不住满腔的绝望,“他在抗拒我的信息素……以前我的信息素刚进入他的边界,他就会快乐地把我拉进去,现在我根本进不了他的信息素领域。他不想要我了啊。”
郎定河沉默。长达30天的嗅器分离的实验没能使任何一个人降低ao嗅器对beta产生的高达90%以上的信息素契合度幻觉,只均衡地在1%范围内的契合度上下浮动。
“即使现在放弃嗅器分离,他依然会发情,而beta依然会因为没有信息素安抚让他陷入狂躁。”
“那也比现在反复刺激发情要好,不是吗?我现在还是他的家属,我替他签字放弃。”
“……”
“我劝你慎重考虑。”
“不用考虑了。”莫迪哭着笑,他终于懂得小丑表演的心情,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引人哄堂的笑柄,所有实验人员对着一直不变的实验结果都心知肚明,只有他还站在门外日日夜夜地等待,死乞白赖,“我们的信息素契合度只有60%,他以前发情也得不到充分抚慰,效果应该不会更差了。”
郎定河沉默半晌,移步去另一个实验室,“我尊重你的决定。”
0808号实验室。
郎水水坐在实验室外一墙之隔的观察室里,很沉默地用眼神安抚里面熟睡的伴侣。
“她怎么样?”
郎水水从心无旁骛的注视中回过神,打起精神和细微的笑意:“首领好。郎叶刚注射了镇定剂,又睡过去了。”
郎叶是a级omega,困在实验室已经20天,她的伴侣郎水水,只是b级的alpha。但从表情和心态来看,却比0604里的双s级alpha的郎游友和b级omega郎莫迪要好。
郎定河问:“她的信息素有抗拒你么?”
“有的。”郎水水不自觉摸了摸眼睛,她眼睛里有泪,轻轻拂去,“我觉得她可能是不想我被她伤害,才不让我进去。她自己现在都很不稳定呢,怕误伤我吧。”
她也不想让她看到,沉沦在他人给予的折磨里,这么难堪的一面。
“我们的信息素契合度也不高,只到76%。”郎水水显示出坚韧的心性,柔弱的脸透出alpha品性的刚毅,“但我相信她能够熬过去。……无论最后到底是否还想和我在一起。”
郎定河乘坐超音速电梯离开实验室,忽然很想她。想念她的脸,想念她的味道,想念她的体温。
可惜她现在应该在准备前往海上城的路上,亚当回复他:一切安好。反而她好像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两三天并不多,但空间能把思念拉得漫长。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坐军部的悬浮车回到办公室。夜深人静,适合复盘军务。
中心城晚上十点,中央军委大楼仍亮灯的地方不多,寥寥数间,陆续熄掉。
郎定河忽然一愣,从军务审批系统中抬头,鼻子轻动片刻,关掉系统。他反锁办公室的门,手持a-1575-猎影手枪,同时腰带围着一圈冰铁冷刃,沿着味道传来的路径走去。
他表情沉凝,显然不是相思成疾,而是他确实闻到了银荔的味道。
她不是那种会突然到访给他惊喜的人。
味道清晰得如同生人近在咫尺,他啪嗒拉起套筒给手枪上膛,一步一步警惕地走到33楼的茶水间。
“你来了。”
“是你?”
二人同时开口,郎娟的右手放下保温壶,壶面上被她的机械手掌没轻没重地捏出指印大坑,力量训练失败,又报废一个壶。
郎定河本来抬起举枪的手,在看到她的水壶上坑坑洼洼的痕迹后,还是放了下去,淡淡问,“怎么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郎娟把壶丢进垃圾桶,戏谑道:“我在等你来。”
郎娟,4s级别的omega,他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如今的二级军衔参谋长。他们情同手足多年,又共事数年,郎定河依然没能理解她这句话的含义。
或者说,他拒绝理解。
郎娟也还没脱下军部的外衣,她二级军衔的肩章也是左刀右剑中插权柄,唯一的区别在于刀剑各自带鞘,意指参谋长是首领的刀剑鞘。
“路停峥说你爱上了一个beta,如果我不信的话,可以检验一下。”郎娟苦笑,“没想到是真的。”
她一直以为,离他最近的是她,和他信息素契合度虽然只有40%但也最高是她。没想到他毫无声息就栽到了beta身上。
郎定河立即第一时间封存了自己的嗅器,对她短短一句话透漏出的信息量警铃大作,厉声盘问:“你用了他给的刺刀?!”
“不。”她冷静道,“我检查过,仿信息素香水,因子含量在100点以下,不会引起发情。”
“你明知道他是刺刀的主要嫌疑人!”
“你虽然怀疑,但没有证据锤死他。他提取基因引用气味,和刺刀提取嗅器细胞针对契合,不是同一条技术道路。你不过是在迁怒,因为谁而迁怒?”郎娟笑着说,“我猜,是你给她用了基因保护剂,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成功提取基因仿作了信息素香水,对不对?”
啊,真好猜。看着他铁青的脸色,郎娟发自内心感慨,“你要知道,刺刀提取不到你的嗅器细胞,模拟不出来你的信息素高契合度的对象,就会走另一条道路,用现有的信息素针对你。”
“——我现在不过是提醒你,及时止损罢了。”
beta有什么味道?不过是谁都可以仿制的,寡淡无奇的凉白开味儿。一个alpha,竟然对beta发情,以后随时陷入对任何beta都会发情的境地。
郎定河脸色难看,在眼神接触到她长达小臂的机械义肢之后,欲呵斥的嘴唇沉默地抿起来,她是他的战友,那是因为他而受的伤,永远失去了右手。
“僭越本分、勾结外人。”郎定河转身就走,不愿多留一秒,“第十二级处分,回去反省三天。”
郎娟不服气。她是凭借性格中天然的不服气,才以omega之身居原为alpha要职,“你凭什么给我处分?我没有违反军纪!”
一声不满的抱怨,仿佛回到二十年前,她还牵着他衣角那时。
郎娟比他小了四岁,一贯是被他当成妹妹对待。
他原以为他会一辈子当她哥哥。
郎定河停了一下脚步,“再加五千字检讨书。”
郎娟:“……”
她恨得牙痒痒,参谋长考核的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等等所有品质都被她丢到身后,她执拗地对着他的背影说:“如果你要娶她,我绝不会承认一个beta的地位。你明明知道缺少信息素安抚的发情期有多少高风险!”
郎定河头也不回,“和你没有关系。”
郎娟气得一拳砸在茶水间的水池里,排水道被她砸爆,下水道的池水喷泉似的稀里哗啦涌上,浸湿她的金属拳头。人工智能系统吱哇吱哇鬼叫,杂物间的修理机器人转着红色的轮子飞快赶到。
怎么和她没有关系?她气红了眼,他凭什么说跟她没关系?朋友、同事、妹妹、暗恋者,这么多重身份,当不成老婆,她对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郎定河神色寡淡地拎着枪,走廊采用了夜间节能模式,对走过的地方才亮起几秒时间通行的暖灯。
他突然停下脚步,两手托枪,慢慢地瞄准四周。他相信他的危机感,今晚的走廊,不太平。
他暗金的瞳孔渐渐发亮,危机刺激他的警戒神经。他慢慢往办公室的方向挪动,半步半步,往前退。
“咻——”
踩到地板某一块地砖,电子眼突然被什么东西刺穿,机械眼球像如同人眼神经血管脱落,密密麻麻的电线猝然爆断。
“砰——”
郎定河猛然回身,精准击穿后方来物,被锐利的子弹射穿两截。
针头——像箭的针,修长,薄而尖,针头长近五厘米,针身薄薄一层盈着水。
他极快的动态视力捕捉到箭形针破碎的瞬间,同一时刻,走廊所有的电子眼背后百箭齐发。
不是机关,是有人在操控,狼族内部出了叛徒。郎定河一手抬枪,一手捂住后颈的性腺,连发数抢,猎鹰连发的后坐力震得虎口痛到麻木,他一动不动逐一击穿,面容冷酷,看来她那边要出事了。
一切发生在短短数秒间,郎娟听见枪声,目露震惊跑到走廊,走廊的灯瞬间全黑,只来得及让她看到满地破碎的电子眼和断成两截的长针头。
他捂住颈间的手背被几支长针扎得流了一脖子血,隔着五十米怒吼:“退回去!”
漆黑的走廊里,电子眼全部熄灭,只有他们二人兽性的瞳孔,散发着幽幽的夜光,足够锁定彼此的位置。
郎娟痛呼一声,她的皮不如alpha厚,信息素量级虽高,身体素质甚至比不上c级alpha,狼狈抬起机械右手,只来得及捏碎后颈的玻璃针管,硬生生拔出深深扎在性腺上的针头。
“这是信息素,”郎娟痛苦地压住脖子,在耳后的微型军用系统手输秘钥发送求助信号,“我要发情了!”
无论信息素契合程度高低,只要有信息素通过性腺进入体内,就会强制引起发情。
这一场大戏,谋划已久。
郎娟没想到,路停峥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同时让他们两个人发情!
郎定河手背上血洞斑斑,但至少针头没来得及穿透他宽厚的手掌,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仍不敢放下警惕,“我去给你拿抑制剂,等我回来。”
他直起身子,猎影又瞄准了几个可疑的角度嘭嘭补了几枪,外部信号被屏蔽,内部信号运作正常,应该还在监控室里阴暗地偷窥。
“不……”
郎娟张嘴痛呼,攀墙面目扭曲,猛然跌跌撞撞闯过来。
她发情后的速度反而像饿狼扑食。郎定河一进一退地躲开她,深深皱起眉头:兽化基因?强制发情迭加强制兽化,对神智与身体的伤害非常大。
郎定河的枪口对准她在飞扑间晃动的大腿,迟疑了一瞬。
她已经因为他没有了一只手。还要因为他没有一条腿吗?
郎娟的神智很快被兽化基因覆盖,兽性的野蛮中,义无反顾地用腹部扑上他的枪口,迷蒙中咬定了他不会伤害她。
犹豫的瞬间,已经失去了射击的最佳时刻。
“哎呀,怎么两位的战况这么激烈。”
走廊尽头,不疾不徐的靴声靠近。
人族二级军衔参谋长路斗勇啧啧叹气,“你看,你们alpha和omega怎样都要发情,就是这点不如我们beta。”
郎定河捂着后颈的性腺,任凭郎娟怎么扑他也岿然不动,他的夜视能力极佳,黑夜于他毫无阻挡。他举枪毫无障碍瞄准路斗勇的脸,“臭水沟的死老鼠一天天得意个什么?”
“你真的不想试试发情的滋味吗?我看你们那些ao都挺享受的啊。”路斗勇带着夜视眼镜,似笑非笑,“机会都送到面前了,你都不想试试?”
郎定河枪口下移,瞄准他的四肢连发两枪。
路斗勇猝不及防,堪堪避过,没想到他真的敢无凭无据就开枪,看来是逼急了,闪避间他短促地嘲笑了一声:“哈。”
郎定河举枪冷冷看着他,暗金的瞳孔和硝烟四散的枪口一样滚烫。他手掌的血液从血洞流出,引得郎娟扑过去高高踮脚舔舐血腥。
他放任她,好像主子放任狗舔自己,路斗勇又“哈”了一声,“你俩真是难舍难分。是你逼我的。”
他掏出寻常的喷雾优哉游哉喷在脖子上,几乎在他举起来的瞬间,郎定河就意识到那是什么。
郎定河瞄准他的手腕连发三枪,他就地滚过,喷瓶完好无缺,胳膊上挨了一枪,还笑得很开心:“你看……人就是要做选择的。你只能在她们之间做出选择。你会选择谁?”
郎娟僵住,她为难地舔过他的血,踌躇于不远处香喷喷的小点心。
郎定河无奈地放开捂在性腺后的手,一手持枪,一手极快地将她打晕在地。
“你果然还是会选择你亲爱的参谋长。哈哈。”
寥寥数秒,已经足够他的性腺毫无防备掉进圈套。
“——”
之前射击他的针头多达34根,全都擦身而过,仿佛都只为了最后这一根的无声做铺垫。
细如头发、尖如蜂针、某种特制的溶解型金属,穿透性腺坚硬的皮肤的瞬间,便已经在输送中溶解。
注射的是他熟悉的气味。
郎定河眼球四周泛起血光,淡淡一圈红色如血色残阳缭绕,日照金山即将落幕。
“不怪你不够警惕。”路斗勇心情很好地走近一步,“实在是得道者多助。”
毕竟,连……都站在他们这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