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爱我,我讨厌你。”
小孩红着眼扑入他怀里,乳燕投林,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背翼。先前对翅膀的小心翼翼都作不得数,他的背骨在越搂越紧的怀抱里生生作痛。
银落华张开的手臂,按到她的后背上,掌心下脊骨起伏,单翼翅膀分界明晰。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淹没他的胸膛,“我恨你,我恨你们……”一直反复咀嚼,直至咽下碎渣。
小孩哭得惨烈,泪水清涕滋滋作响,沿着他赤裸的胸膛往外溢,一边说恨他,一边往他的身体里挤,想把自己变成他身体里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她对他撒气,恶狠狠地揪着他的羽毛根发问,“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留在这里!我恨你们!”
“好。”
“你跟不跟我走?我不要待在天空之城!”
明明凶狠地说恨他,一句恳求的话脱口而出,又满怀希冀地抬头望他。
小孩啊。
他抬头替她梳理鬓边,棕黑色的发丝象征着她是人类,“我不会离开天空之城。”
指腹擦过眉边。没有理由,没有解释。总之他不会跟她走。
和过去所有人一样,他也不会永远和她在一起,陪伴她、爱她。
他和那些陪伴过她后又舍弃了她的人一样。
银荔的眼泪断流了。沾湿眼睫,不再从身体里挤出伤心难过。
她决然地任由风刮过脸庞:“我不要这翼翅膀。从我身上拿走,我再也不要看见。”
银落华食指微动,不知道她是说后背那翼,还是身上穿着的那翼。
他给她的东西,她再也不想要了。
“让我离开这里……我不属于这里。”
泪痕凝固在侧脸,她是伤心的,而舍弃却决绝。
那是人才会有的情感样态。她和她不一样,她离开天空之城的时候,轻巧得不像永别,而她要离开,在不安与怨恨的驱动下,只想抹杀浓稠的过去,与爱爱恨恨一刀两断,拒绝溺于不结好果的前尘。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保护自己的盔甲和武器,到头来终于还是运用在他身上。
她望向他的眼里,没有雾气,百感交集,汇成一句,她习得的唯一一句家族语言。
也许她在这刻已经猜到了这句话的语义——
“昨日之身,再也不见。”
后来的事,像扫帚把灰尘搅乱后,等待飘扬的灰尘渐渐落地,尘封凌乱的痕迹。
银落华撕纸一样轻而易举撕下了她单薄的翅膀,白光闪耀,从手指之下,伤痕愈合,封存肌理。时间继续在她身上行走,但基因不会再违背她的意愿。
他替她的脊背施下永生的禁锢,直至她的生命停止流动,意识消散为止。如果这是她想要的。
她也不要回星际联邦,要找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
双足立地,迎面空间裂缝打开,银荔动身前看他最后一眼。
银落华平静地把一片尾指长的幼翼放到她手里,那是他新长出来的。
她攥紧了,不愿说一句话,毅然地迈向未知的裂缝。
他知道越过裂缝是什么地方,只是默默的,默默的,目送她远行,裂缝慢慢吞噬她的身影。
“她走了。”
银玉英在他身后平静地说。
“她走了。”
他也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是肯定。
“她想要你跟她走。”
“我不会离开天空之城。”
天空之城的生命恒定,力量也恒定,银露华带走了生命本源力量,已经让天空之城的力量坍塌了一角。同为本源力量,他的使命是守护,不能再离开。
银玉英明白他在说什么。正因为此,接任圣女之位后,她也不会离开天空之城。
“在第一面,我说过她迟早会走。”她问,“你没有告诉她。”
“我没有告诉她。”
银落华始终平静宁和,深深扎根土壤的月桂,不因狂风骤雨移位。鸟兽飞来依傍它,歌颂它,亲吻它,亦不能带走它。
“你告诉她的话,她可能会留下来。”
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她身上的半个灵魂,不是她母亲银露华留下的,而是他的。
是他甘愿分给她半个灵魂。他把自己的灵魂星辉分她一半,让天空之城认可她,保护她永不熄灭。
“她看上去,不想要我的半个灵魂。”银落华说,“半个灵魂不能让她变完整。”
今天风和日丽,云海辽阔。天空之城不为其他生灵的离去而动容。
银落华看向送走她的那道空间裂缝的位置。
那是她用血肉之躯蕴养出的孩子。没有她的灵魂,也有她的血肉。
“我以为她会留下。”
“你知道她不会留下。”银玉英看了他一眼,“你希望她留下。”
希望。
这个人类概念,真是陌生。
银落华低头看指尖的幼翼,一节食指长,绑上骨线,也不过尾指长。这是她连同羽冠一起留给他的。他凝目片刻,以骨线穿过右耳,让骨线坠着幼翼,挂在他的右耳下,随风轻轻飘动。
银玉英看着羽冠阻滞轻风吹乱他雾灰色的发,右耳坠的幼翼细腻光滑,“你多了一指人性。”
“我带上她的一指人性,她带上我的半个灵魂。”银落华淡然地说,“我们不在一起,生命并不分离。”
【银落华·正文主线·end】
继路狗之后终于,又了结了一个。
曾经,我以为,我会单纯的,写个,魔法世界。没想到,就,写成了,这样。就,这样,吧。
有俩if线番外,“相伴”和“死守”,看样子暂且写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