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章浑身都僵硬起来,一股似恨似怨的气憋在心头,让他呼吸都难以顺畅起来。
秦月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自然看不懂那些所谓的叮咬是什么,可是郑玉章作为上京富了盛名的才俊,免不了要出入烟花柳巷之地,为妓子作诗赋文,他太清楚那些东西是什么了。
他僵直地坐在椅子里,连手脚怎么摆都不知道,只是能察觉到四周望过来的目光变得讥诮无比。
明明林如昭和陆劲的感情好得很,你又在痴心妄想什么。
林如昭也是颇有些无奈,这些日子陆劲夜夜与她纠缠,而且是发了狠劲,一定要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别处倒还好说,唯独这脖颈处林如昭是万万不肯的。
可是她推拒了几回,都没法拒绝,因陆劲总有他的歪理:“娇娇,你道为何上京会把这些荒诞不经的流言传得有鼻有眼的?还不是他们不看好我们,觉得我们不相配,总以为明天我们就要打架,后天就要和离。这怎么行?他们越看衰我们,我们就越要恩爱给他们看。”
他边说,边埋在林如昭的脖颈处,口允吸着那处肌肤,舌头舔过时,激起林如昭身上一阵阵的战栗。
“而有什么比你带着老子留下的痕迹,出现在他们面前,更能证明我们的恩爱呢?”
林如昭既拗不过陆劲,又实在厌烦上京那些闲言碎语,便半推半就地由着他闹去了。
只是她未曾想到秦月这个实心眼子,既然能一直揪着蚊虫叮咬不放,她无奈之下,只好附耳轻声告之,秦月震惊无比,又反应过来方才说了什么,羞红了脸,忙匆匆坐下,遮掩般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
林如昭无奈抚面。
此时陆劲却进来了,他仍旧是惯常那样子,木簪束发,一身骑装,将宽肩窄腰长腿衬得干净利落,他一进花堂,便如猛虎下山,将郑玉章等人衬托得越发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切鸡。
客人都纷纷起来与他问好,陆劲摆摆手,不是很在意,道:“庄子都修整一新了,你们稍微吃些点心,休息一下,过会儿可以自行选择是狩猎还是泛舟。”
上京多的是泛舟的去处,狩猎却是少的,因此都愿意去狩猎。
陆劲不是很意外,道:“弓弩羽箭都备好了,你们待会儿自行与伏真去领就是。”
他说完这些话,便弯下腰和林如昭说话。
此时大家才发现他进了花堂却没有入座,而是双腿岔得与肩同宽,站在林如昭身后,这做派不像是侯爷,反倒像是林如昭的侍卫。
再瞧林如昭与他说话时的神情,也无任何惧怕之色,神色很是轻松不说,也不知为何,她总能被陆劲逗得咯咯直笑。
陆劲又大约是想用脸去蹭蹭林如昭的脸,但动作忽然顿住,想来是想起堂上还有其他人在,于是索性就改成了在林如昭的脸颊上啄吻了一口。
大家大为震撼。
这下子谁还想得起从前那些看衰林如昭与陆劲的话,反而都在为陆劲的大胆而震惊,虽然其中有不少人都觉得陆劲此举过于胆大,没有礼数可言,但稍微回过味来,也都很歆羡林如昭。
这在座的少女哪个不期盼着成了婚后,能与夫君恩爱无间,再无旁人?
陆劲与林如昭亲热,章洛玉不仅看在眼里,更看到了郑玉章的失魂落魄。
她一面觉得大快人心——这郑玉章喜欢林如昭,又弃杜弄玉于敝履,但林如昭何曾将他放在心上——另一面又为杜弄玉担忧起来,郑玉章之前还抵死反抗,这回不会因受了刺激,索性自暴自弃跟杜弄玉成婚吧?
如果真是这样,杜弄玉也未免太过可怜了。
章洛玉不禁想起之前的计划来,虽然现在是在别人的屋檐下,且计划过于仓促,但为了杜弄玉的幸福,她仍然觉得值得冒这个险。
至于林如昭那,既然陆劲这般与她恩爱,想来也不会当真误会。
章洛玉这般思定,等大家都出去领弓箭时,章洛玉特意落了一步,跟在游魂般的郑玉章身后:“郑玉章,你不会就此打算放弃了吧?”
郑玉章颓靡道:“今日的情形你也见到了,你还要我如何?”
章洛玉道:“京中贵女都在礼数下长大,你以为林如昭情愿带着一脖颈的吻痕出现在我们面前,又与陆劲当众亲热?”
郑玉章步子一顿,惊声回头:“你的意思是她是被迫的?”
章洛玉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郑玉章回想起方才林如昭言笑晏晏的模样:“可是……”
“还是说你郑玉章觉得林如昭嫁了人,不再是清白之身,因此后了悔,也开始弃嫌她了?”
“当,当然不是。”郑玉章为着名声也要立刻否认章洛玉的说法。
章洛玉皮笑肉不笑的:“我啊,劝你还是把林如昭叫到陆劲不在的地方,好好问清楚她究竟过得幸福不幸福。免得日后你娶了弄玉又后悔不迭,给我们弄玉气受。”
她说完也快步离开,倒留着郑玉章在原地深思许久。
而这两人自以为隐蔽的一切,却全部落在了陆劲那双鹰眼中,他抱臂想,看来前些日子还是错怪了这个章洛玉,原来她邀林如昭上门,并非为了她的老哥哥,而是为了杜弄玉。
他‘啧’了声,也从伏真手里拿了一个箭囊,道:“伏真,老子不在的时候看好娇娇,她要是落了单,你提头来见老子。”
第27章
因早知武安侯府这庄子是带了猎场的, 是以这些世家子弟也都带了马来,这会儿纷纷都背着箭囊翻身上马。
郑玉章心不在焉的,他被章洛玉说活了心思, 眼下只一心想着林如昭, 心思不在狩猎上,只想着等大家都往猎场奔去,沉迷围猎时,他就偷偷回来去找林如昭说话。
于是郑玉章从最开始就有意和大家分开,他躲在僻静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拨转马头。
忽而,一根羽箭破空射来,凌冽的呼啸声到了耳畔,郑玉章却未有任何的反应,直愣愣地看到一枚羽箭钉入他的去路, 正挡在马蹄前。
郑玉章骤然色变,刚要斥骂是哪个箭术不精的跑出来逞能害人,就见陆劲骑着马慢悠悠地从林中走出。
郑玉章见了他怒色更深:“常问将军久经沙场,想来骑射上佳,今日见了, 才知传言误人。”
陆劲从箭囊中抽出羽箭,搭上弓身, 抬手, 慢条斯理地对准郑玉章。
郑玉章的盛气一下就变得慌乱无章起来:“侯爷这是做什么?”
“你觊觎老子媳妇,你还问老子要做什么?”陆劲轻嗤了声, “郑玉章,你脸皮可真娘的厚。”
他松手, 弦松送箭,箭利直冲,一寸也不差,正射到马蹄边上,将那马惊得尥蹄昂首嘶鸣,郑玉章原本就被陆劲的话闹得心慌,眼下马又不服从管教,他一个文弱书生根本降服不住马,就这么硬生生被马掀翻了下来,摔得眼冒金星,骨疼肉痛。
与此同时,陆劲又连射两根羽箭,皆未中马匹,却让每根箭都惹得马儿原地踏足乱走,又将滚落在地的郑玉章连连踩上几蹄,踩得他哀叫连连。
陆劲这才收了箭,持着缰绳走到郑玉章马边,用他的鞭子一抽马臀,将它驱赶走了。
郑玉章此时被马蹄踩得浑身疼痛,有好几处都骨裂了,根本起不来身,只能躺在地上愤怒地大喊:“陆劲,你虽贵为将军、侯爷,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我要去参你,我要让陛下降你的位,夺你的爵!”
“你尽管去,”陆劲冷笑声,“正好老子也要问问你爹,他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才教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蠢货。再问问他,他那不成亲的儿子处心积虑破坏陛下御赐的婚事,他家的脑袋究竟够不够砍。”
郑玉章的脸色惨白,汗水湿透了整张脸,他的唇颤抖不已:“我没有,我只是不喜欢杜弄玉,我不想娶她,感情是没有错的,难道你能控制你的感情吗?”
“你不想娶杜弄玉,那干老子媳妇何事?要你个癞□□天天腆着个大脸肖想老子媳妇,老子没断了你命根子都是老子心地善良。”陆劲道,“再告诉你这个废物点心一句,老子从不控制自己的感情,因为老子除了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外,还能打断所有觊觎者的腿。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子来抢娇娇。”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郑玉章受着骨头撕裂的痛,躺在地上,看陆劲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素来冷硬的脸上挂着的讥诮当真是嚣张跋扈至极,郑玉章又何曾被人这样彻底零落碾成泥,他惊痛不已,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陆劲不再看惨痛无比的郑玉章,他赶走了郑玉章的马,把郑玉章伤到如此地步,却连救助的意图都没有,从容拨马走了。
*
林如昭没有如愿骑上马,而是陪着女客们一起游湖。
她有些心不在焉。
陆劲并未盘问过她关于郑玉章的事,这几日他每次下衙回来,都与往常无异,总让林如昭误以为他其实也没有多在意那些谣言。
但陆劲都能为子虚乌有的章淮玉吃好久的醋,依他的气量来说,必然不会轻易放过郑玉章,因此她总疑心今日是陆劲下给郑玉章的鸿门宴,是以她虽身在湖心亭,心却总是记挂猎场。
她几次三番走神,秦月都疑惑:“昭昭,你在想侯爷吗?”
林如昭回神:“没有啊,为何这样以为?”
秦月道:“你从前与我在一起,很少这般心不在焉,我看你的心早挂在侯爷腰上与他一道去了。”
林如昭道:“你胡说什么。”
章洛玉道:“秦月可不算胡说,林如昭,你现在倒与侯爷恩爱得很,夫妻之间房门一关,就不必管外头滔天事了,对吧?”
林如昭正为这些闲言碎语心烦不已,她自以为她对陆劲的感情尚未到非要与他白头到老的地步,若是他因此给她下休书,她也算看清了陆劲的为人,拿了休书就能毫不留恋地走。
只是就算陆劲要休她,林如昭也不想以这样的理由被休弃,否则,林府清正的门风都要被她败完了,阿爹阿娘的脸都要跟着她丢尽。
因此章洛玉到她面前来阴阳怪气,林如昭自然不肯放过她,林如昭放下脸来,冷声道:“那些传言是我叫人传的,还是那些话传了对我有益处?我的日子过得和美,实在不需要某些人来给我‘锦上添花’。”
章洛玉瞧了眼越发难受的杜弄玉,也着急:“若不是因为你,弄玉也不至于这般愁眉不展。”
林如昭都被气笑了:“章洛玉,你真该把你脑子里的水放干净了。我与郑玉章能有什么关系,若我与他这点关系都算要紧,我是不是更要防着杜弄玉进侯府见陆劲?”
章洛玉一噎。
林如昭道:“男未娶女未嫁时,双方在礼节之内谈婚论嫁也是人伦常事,若是两相不合,婚事不成,也不耽误彼此照样可以心平气和做个朋友,这才是相处之道。上京又有谁家的婚事是一谈就能定的,按你的想法,大家都该做仇人,否则就是有猫腻,是也不是?此事分明是郑玉章混账,你不去骂他,专来挑我的刺,章洛玉,你看人再分不清好坏也该有个限度。”
章洛玉被林如昭说得无言以对,面上十分尴尬,忽听得一声赞叹:“娇娇说得对。”
那声音低沉有磁性,林如昭抬头,看到是陆劲双手抱臂站在台阶下,也不知听了多久,脸上带了点叫人看不透的笑。
林如昭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不是去猎场了,怎么忽然来这了?”
陆劲没立刻答话,而是抬脚走到林如昭身边,俯身贴耳道:“老子把郑玉章打了,正让伏全把人搬回郑府,顺便替老子问问郑家的老爷是怎么教导小辈的。”
林如昭惊得差点起身,陆劲却用两根手指摁在肩上,将她摁回了原位:“这不干你的事,接着玩乐罢。”
林如昭急得不知怎样,哪有心情玩乐,她拽着陆劲的手,不肯叫他走,她小声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把他打了?”
陆劲嗤声:“为什么?还不是他活该。”他说完,拂开林如昭的手,正要起身,脸偏向了杜弄玉,“若对自己的婚事不满,该自己竭力争取,倘若实在软弱无能,也要管好身边人,千万别做了水鬼,为了还魂投胎,把别人拖下水换你上岸。”
这番话说得算没头没尾,但其实不算很难懂,亭中一静。
陆劲背手走出湖心亭,走到章洛玉身边时,脚步一顿:“老子不打女人,完全是因为容易把人一拳打死,而不是真有这个风度。”
他说完,就提步离去,完全不在意听了他的话的章洛玉额头冒出一片冷汗,在这样的夏日,仍旧觉得脊背发凉。
林如昭知杜弄玉一向心情不好,对她的反应倒也不奇怪,唯独章洛玉冷汗直冒,双腿打颤的模样,引得林如昭起了疑,她忽然想起几日前那份莫名其妙送到侯府的名帖,有些意会过来,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看着章洛玉。
还没等林如昭开口,秦月这暴脾气就骂出了声:“我就说昭昭与侯爷和和美美的,缘何忽然多了那么些说她水性杨花的话,原来是都是你恶意忖度娇娇,才传出去的,你这样搬弄是非,迟早下了地狱要被小鬼剪舌头。”
章洛玉本就被陆劲吓住了,此时秦月又用下地狱来恐吓她,她更是慌张,竟然哭了起来:“我也是实在想不明白林如昭都成了亲,弄玉比她还好一百倍,郑玉章为何还要对林如昭念念不忘,才做了猜测。”
秦月气道:“是,你家杜弄玉一万个好,因此有人觉得昭昭好,你就疑惑,你就不明白,你就非要污蔑昭昭清白是吧?”
她看向四周女客,“你们今日也都亲耳听到了,是章洛玉亲口承认她妄自揣测,污蔑了昭昭,你们今日也亲眼所见昭昭与侯爷如何恩爱,往后再听到那些不成体统的话,可要为我们昭昭澄清一二。”
那些女客自然连连应下,二殊一举一动都尤为引人注目,她们只要分享一点别人所不知道的事,也能连带着变得瞩目起来,自然愿意帮这个忙。
章洛玉确实怕极了,搬弄是非对女子而言是个极大的道德污点,她还尚未订亲,她不能被这个名声缠上。
章洛玉此时倒忆起林如昭的好性来,忙哭着去求林如昭,忏悔不已,她说她其实也不讨厌林如昭,不过她那双胞胎兄长喜欢林如昭,她天生要与兄长对着干,因此听多了兄长夸赞林如昭,拿她与林如昭做比较,这才有些厌恶林如昭。
她说这话时,泪雨涟涟,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被人逼上了梁山,才不得不讨厌林如昭似的。
林如昭只问了她一句:“章洛玉,那日你想邀我去你府上赏花,究竟是为何?”
章洛玉张唇要辩,林如昭道:“我劝你别说谎,无缘无故,陆劲不会同你一个姑娘家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