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音乐声的掩护之下, 林璐之悄悄和身前的女生换了一个位置,这样便能理所当然站在孟书温旁边。
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密语暗号,孟书温在转体的一瞬间回过头, 诧异地看了林璐之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林璐之面不改色地完成体操动作, 同时隐匿地动了动嘴:“温温,我发现你这几天状态不太对劲啊。”
孟书温一愣, 下意识反问:“有吗?”
林璐之直起腰,深深看了她一眼:“从岑放没来上学那天开始, 你就有点不对劲了。”
心里的担忧被说中, 孟书温刚想回答她,余光忽然瞥见鞠老师正从队尾缓步走来, 连忙轻咳几声以此提醒林璐之, 旋即若无其事地做操。
早操结束之后, 主席台放起嘈杂刺耳的队列进行曲,她们才得以继续小声闲聊。
“温温, 你要相信一个女生的直觉,我感觉岑放对你来说有点不一样。”林璐之一边装模作样地摆动手臂,一边压低声音,“当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之前岑放对你是单箭头。”
孟书温不解其意:“单箭头?”
“就是他单恋你,你不喜欢他的意思。但现在我觉得情况有所改变,你已经逐渐动摇了。”林璐之语气意味颇深。
孟书温回头瞥了她一眼,试图辩解:“应该没有吧。”
林璐之撇撇嘴,明摆着不信:“你没有吗?前几天宋南方重感冒,整整请了五天多的假在家养病,也没见你担心成这样啊。要是细说起来,宋南方和你的交情可比你和岑放之间深多了,难道这不是双标?”
孟书温哑口无言,视线看回前方的队列,不理她了。
林璐之没察觉她的异样,仍然自顾自说着:“其实我觉得岑放这人挺好的,蒋云云也这么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嘛,别擅自给他判死刑。人家整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眼睛里除了你压根装不下其他任何一个人。这难道不就是天选伴侣?”
什么羞耻的“天选伴侣”。
假装没听见她说的话,沉默了一会,等待脸颊热意褪去,孟书温顾左右而言他:“看路,鞠老师过来了。”
林璐之连忙噤了声。
心不在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傍晚,孟书温没去吃晚饭,铃响之后便一直呆在座位上做题。
脖子有些发酸,孟书温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颈椎,视线落到窗外,发现外面一片灰蒙蒙的景象,似乎要下雨。
蒋云云啃着面包,看见她的动作便也往窗外看,忧心忡忡道:“温温,你今天带伞了吗?”
孟书温看了眼书包侧面,依稀记得今早天气预报是阴天,为了防患于未然,孟母特意给她带了一把伞。
看出蒋云云的忧愁,孟书温笑笑,安抚地说:“没事,我可以送你上车。”
蒋云云如释重负,重重点了下头:“温温,你真好。”
不出所料,临近放学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孟书温撑着伞,把蒋云云送上她家的车,便往自习室的方向走去。
刚到门口,她碰见往外走的陈姨,下意识打了声招呼:“陈姨。”
看见孟书温,陈姨点了点头,她好像有什么急事,急匆匆打起伞。
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陈姨忽然回过头,对她说道:“书温,今晚可能要下大雨,你妈妈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告诉你,如果已经写完作业的话就直接回家,今晚的自习不用上了。”
孟书温闻言点点头,说好。
她站在门口迟疑了会,看着不远处人群熙攘,还有人撑伞急奔的景象,思忖之后打算直接坐车回家。
路上有点堵车,原本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耗时将近四十分钟。
进了家门,打在身上的潮湿冷意终于退去了一些。
孟书温拿起毛巾简单擦了一下被淋湿的头发,视线扫过客厅里的挂钟,转身背着书包走进卧室。
制定完学习任务,孟书温专注地做了一会题。
物理练习册最后一道压轴题计算难度巨大,孟书温怕弄脏书面,翻开抽屉打算拿一支铅笔,也好擦除。
目光这时扫到了手机。
不知道他现在能接到电话吗?
这么想着,孟书温便把手机从抽屉里拿出,下意识摁了一下锁屏键。
看清屏幕上显示的三个未接来电,孟书温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人——岑放。
岑放竟然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孟书温连忙回拨过去,满心忐忑地把手机靠近耳边。
然而,这次回应她的又只剩下无休止的忙音,对方没有接。
乱七八糟的思绪如潮水一般袭来。
孟书温愣愣地盯着手中的手机,几秒内在脑海中闪过一万种可能性。
岑放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是不是很无助?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想给她打电话求助,可她却一个电话都没接到……
窗外,夜色朦胧,雨点剧烈地敲击着玻璃,发出震动的声响。
孟书温看了一眼人烟稀少的街道,下一秒果断下了决心,拿起放在门边的雨伞夺门而出。
孟书温飞快地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以后,她往前方的车玻璃看去,宽阔的马路上已经被数不清的轿车挤满,看得人心里发慌。
似乎察觉到乘客的焦急,司机叹了口气,也很无奈:“今晚这雨下的啊,不光这一条马路堵,市中心那边都已经彻底堵死了,一时半会挪不了几步。”
胸腔内剧烈地震颤着。
孟书温看着窗外,没说话,心乱如麻。
她最后实在等不及,付完款提前下了车,撑着雨伞在人行道急奔,终于在十几分钟后赶到了他家。
孟书温接连不断地敲门,喉咙里隐隐溢出一些焦急的哭腔:“岑放!你在家吗?”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然而开门的却不是岑放,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中年女人。
孟书温一怔,缩回手,和女人面面相觑。
沉寂好一会,对面才声音沙哑地问道:“小姑娘,你是来找小放的?”
孟书温有些局促:“我是他朋友,请问您是?”
女人眼角堆着细纹,听见“朋友”二字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叹息说:“我是他妈妈,你先进来吧,他不在家。”
妈妈……
岑放的妈妈……?
孟书温迟钝地反应几秒,忽然猛然意识到什么。
“岑放的外婆前几天去世了。”
女人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坐在沙发上,满面愁容,又无可奈何地说:“那孩子心里一直恨我,再加上他和他外婆最亲,这些事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孟书温安静地听完她的话,焦急地问:“岑放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
女人有点哽咽:“处理完他外婆的丧事以后,他再也没回过家,或许是因为家里有我吧,他不想看见我。几天前我得知我妈病危的消息,千里迢迢从外地赶回来,工作忙,其实我待不了多久,但现在找不到他,我根本没办法放心地离开。”
孟书温没什么表情,语气稍沉:“能冒昧问一下您吗,您上次和岑放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听见这个问题,女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陷入沉思:“他五岁的时候?我记错了,可能是四岁……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孟书温看着面前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骤然萌生出一种与他感同身受的委屈与恨意。
可她毕竟是外人,没有立场对他的家庭指手画脚,也没有资格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中年女人批评指责。
女人感慨万千地说:“没想到小放竟然学会交朋友了,你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吧。”
孟书温没回答她的话,视线扫过放在手边的水杯,碰都没碰,拿起手边的雨伞径直走了出去。
这是无济于事的漠视行为,却能借此发泄心底油然而生的怒火。
一个从未尽过责任的母亲,既然放弃了责任,既然要让自己的孩子一直活在黑暗里,既然选择了消失,那为什么不打定主意一辈子别再出现。
此时此刻,不,不止此刻。
她无条件站在岑放那一方,心甘情愿替他分摊一切悲伤和难过。
可是岑放,你现在在哪?
孟书温在雨中撑着伞,迷惘地转身回望,身后一片高楼都隐藏在雾蒙蒙的雨色之间。
她忽然想到一个之前不经意听到过的地方。
岑放很可能会在那。
满腔的希望又像发芽的种子,孟书温连忙拦了一辆车抵达阳光养老院。
她急不可耐地推开门,走向门口那个无所事事的女人:“你好,请问有一个叫岑放的人来过这吗?”
陈茹愣了愣:“你说小放啊,他外婆前几天去世了,昨天晚上他最后一次过来拿走了他外婆留下的东西,就没再来了。”
女人说的话无疑是一盆被泼下的冷水,期待无存,转而被失望填满。
孟书温失魂落魄地走出去,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不在这里。
如果不在这的话,他还能去哪……
川沂这么大,岑放,我究竟怎么才能找到你。
本就微弱黯淡的火苗,也快被这场大雨浇熄。
孟书温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再一次拨通他的电话。
单调刺耳的忙音一次又一次在她耳边回旋,孟书温紧张地揪着衣角,不停地祈祷他这一次一定要接电话。
仍然没人接。
这一次,还是没接。
孟书温低下头,撑起伞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