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青懒得理会,抬手便要将人拂开,却见一道白色身影在眼角一晃而过。
她分神的功夫,美少年便如弱柳扶风般靠上她拂开人的手臂,镇国府二夫人的眼睛不断朝林青青身后瞟。
林青青知道她身后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没有脚步声,轻功绝顶。
皇宫里谁能有这般出色的轻功,林青青心中不做第二人选。
方子衿来到林青青身后,目光在林青青和美少年身上来回扫视。
美少年是年糕做的,沾上便甩不掉,黏糊糊地贴在她身上,幽怨又娇媚,眼尾画着桃花妆,风情万种。
“陛下,奴的腿扭伤了。”
方子衿凝视美少年,黑眸暗沉。
美少年接收到那股冷寒的漠视,整个人十分不适,不甘心地瞪回去,却陷入冷若冰雪的霜眸中。
他不由想起《诗经》里的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林青青有被美少年的眼神气笑到,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于相,管好你的人。”林青青拨开美少年。
于严秉也知过犹不及,拉着美少年远离林青青,由衷叹道:“陛下身边仅有皇后一人,到底清冷了些,臣看此子秀外慧中,是个趣人,必是能让陛下得趣的。若是陛下喜欢,不如……”
林青青问:“朕的皇后比他如何?”
于严秉顿时被噎住般,一口气提不上来,又下不去。
“天壤之别。”
林青青略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于严秉:“……”
于严秉:“陛下日后总是要留后的,皇后毕竟是男子,无法为陛下延绵子嗣,陛下应当早作打算,充盈后宫才是。”
林青青收回刚才的眼神,冷冷道:“于爱卿,朕是给过你可以任由驱使的错觉吗?”
于严秉脸色骤变,当即跪下行大礼:“陛下,臣绝无此意!”
于太妃款款走来:“陛下恕罪,父亲也是为陛下,为大宣考虑,皆是出自一片良苦用心。陛下如今也不小了,当年先帝在陛下这个年岁,已是后宫佳丽三千。
陛下不喜与人亲近,便挑选相识的,哀家看镇国府的方娘子便不错,听闻自小还与陛下拜堂成亲过,是知根知底的。”
林青青笑了:“父皇佳丽三千,也未曾儿孙满堂,可见有些事情,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朕还年轻,谈子孙为时尚早,急于求成未必能有好的结果。”
“至于那方娘子……”林青青转眸看向镇国府二夫人。
二夫人满眼期待,林青青略一沉吟,惋惜道:“太过娴静温和,朕喜爱闹腾的。”
二夫人当即就要为方诗霜辩解,林青青话音未断:“自然容貌必须在首要,若能寻到比拟皇后的女子,朕也不是不可考量一二。”
二夫人霎时便收了声,对方子衿又怨上一分,一个男子,容貌再好又有何用?
林青青走后,于太妃和于严秉也相继离开。
方子衿被二夫人留在御花园。
夕阳的辉光洒在纯白色大理石石桌上,泛着柔和温暖的光泽,二夫人在一旁敲打道:“你在宫中得了宠,也要记得帮衬府里,别光顾着自己个儿宠爱加身,忘了我们这些亲人。
你毕竟是做皇后的人,虽不能让侯府光耀门楣,却能帮衬你堂弟一把,不说状元,探花榜眼总要有一个的,不然别人欺我侯府无人,你的脸面也没处搁不是?”
少年一袭雪衣,气质清寒,静静地端坐在那里,身形被天空淡橘色的光镀上一层暖色,像是随时会被阳光融化的雪。
“嗯。”他简单地回复。
二夫人顿觉他开了窍,眼中贪婪暴涨:“还有你堂妹,她打小就喜欢陛下,陛下对她也是有感情的,先帝指婚便是要将她指给陛下。”
二夫人叹了口气:“可那时候先帝病入膏肓,写了你的名字,真论算起来,也是你强占了诗霜的凤凰命。你身为男子却进这后宫,也是遭人耻笑的事。
陛下如今对你身子偏爱,也是图个新鲜,等哪日陛下到了如狼似虎的年岁,便会惦念起子嗣,皇后的位子还不得被别人抢去。依婶母看啊,你多跟陛下吹吹枕头风,把诗霜也给纳了,皇后的位子不急于一时,先让陛下封个皇贵妃……”
二夫人喋喋不休的话如同炮弹一样,半天不带停歇的,她沉浸在自己幻想的无上荣耀里,眉飞色舞,春风得意,仿佛她马上就要做贵妃的娘亲。
二夫人心里畅意极了,连带看方子衿都有三分顺眼。他们二房被大房的光芒掩盖,如今风水轮流转,总算有了出头之日。
少年垂眸拨弄着手指。
“豺狼的心,毒蛇的液,地狱下的恶鬼。”
“什么狼?什么鬼?二郎你说什么?”二夫人看到方子衿把手翻出花来,像是在玩幼时的花绳,然而他手里空荡荡,她背后突然寒飕飕地。
“二郎,你的手别乱比划了,看得婶母瘆得慌。”
少年忽地停下手指,一如既往地乖顺,他抬起眼帘,眼底漫上可怖的血丝:“婶母,国仇家恨一日未报,镇国府便一日无脸面。”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二夫人像见了鬼一样,吓得从凳上蹦起来。
少年扫视二夫人惊恐的表情,茫然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右眼,回忆起五岁之后的记忆,不甚在意地放下手。
见方子衿又玩起花绳,修长的手指翻飞,穿线搭桥,二夫人脑海闪过十三年前沈娘带走方子衿时的画面,那时候他也在玩花绳,不禁肝胆皆炸,夺路而走。
走前还不忘骂道:“方子衿,你就是个怪物!你早就该死在郇州了,逆天而为,终是要遭报应的!你爹娘该死,你也该死!要怪就怪你们仇人太多,老天不放过你们!”
二夫人逃走,方子衿停住手,脑海里回响那个他在无数个日夜里,唯有捂住耳朵,放弃思考,才能假装没有听见,假装没有感受到那份悲恸与绝望的两个字——郇州。
陷战郇州,他历经凶险为郇州争来曙光,却遭知府背叛,眼睁睁看着贼寇砍下他父母的头颅。
鲜血染红天空,遮蔽视野。
敌人的长刀一刀又一刀刺进后背,一次比一次痛。
身后是厮杀,眼前是地狱。
他的长枪穿过漫天流矢,刺入知府的胸腔,捣碎他的心脏,钉进刻有郇州二字的界石。
他败给了人心,一场骗局,输的一无所有。
方子衿眼角落上一片冰凉的花瓣,灰暗无神的眼珠不会转动般,像一具被剪断提线的木偶。
冬日的梅花花海杂着春日的桃花堆,微风渐起,桃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吹去方子衿眼角的花瓣,“它”的脊背在冷香中顿住,蓦然回首。
却见树上坐着一个金色锦袍的少年,少年开肩上的桃花花瓣,漫不经心地转眼看“它”。
“被发现了。”林青青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单手撑在枝干上自树枝跳下。
随着林青青走近,木偶生出骨,长出皮,获得片刻生机,心头微凉血带动千疮百孔的皮囊逐渐鲜活起来。
夕阳斜照,残红似火。
林青青身佩白玉和蓬莱剑,清雅矜贵,令人难以忽视。
她去而复返,带着一个目的归来,准备拉一把桃花树下惨兮兮的少年郎。
“方子衿,与朕做个交易如何?先别急着拒绝,听朕把话说完。”
第15章
林青青就万鬼卫展开描述, 非常用心地暗示方子衿她想要那股神秘势力。
俩人手中各执一半信令,缺少一半于谁都无用处。
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拿着两块信令,才能启用太.祖时期留下的鬼卫军。
方子衿问:“鬼卫军的信令?”
重生龙傲天知晓的事情,方子衿迟早会想起来, 林青青并未隐瞒。
“太.祖和太皇太后携手打下江山, 为保宣国基业不被昏君糟蹋, 将信令一分为二,天罗令交由未来国母, 龙凤佩传于储君,二者合一才可驱使万鬼卫。”
林青青摊了摊手:“得不到你手里的天罗令,朕便是个不被太.祖认可的昏君。”
方子衿没有说话。
沉默是他的伪装,亦是他自保的方式, 林青青深谙, 沉默也代表着他对天罗令一无所知。
靖宣帝驾崩前将天罗令交予方子衿,彼时方子衿十八岁,而眼下他只有十五岁的记忆。
林青青考虑过这一点。
天罗令被方子衿收起,宫里被影卫翻了个遍,也没有天罗令的踪迹。
殷昊处心积虑没找到的东西, 又怎会被她轻易找到?
方子衿是最了解他自己的人,找回天罗令的概率不低。
见方子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林青青坦诚自己迫切想要鬼卫军的缘由。
“近年来地方灾情频发,灾县人口流失,致使灾情难以管控。朕下旨派济赈灾粮, 却不免有贪官污吏从中作梗。
奸贼佞臣层见叠出, 内政局势动荡, 外敌侵扰不断,若有一日天地不仁, 以百姓为刍狗,万法将倾,异军突起,宣国将无力镇压。
先帝临终前交予你的天罗令,既能帮朕解决隐患,亦能帮你早日实现东征的愿望。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朕希望你能深思熟虑。”
方子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也看不出喜怒,他只道:“我会考虑。”
林青青展颜一笑,方子衿会考虑,那这事情多半就是应下了,只待他找回天罗令。
她再次感叹十五岁的方子衿好说话,忠君报国,满腔热忱,牵扯到国家利益的事情,总能做出理性的判断。
“好,朕等你考虑清楚。”
雪衣少年伫立在树下,盯着林青青脸上的笑容,缓缓垂下眸子。
*
月照高楼,雄鸡夜鸣。
京城劳作的人家点上烛火,出门后发现闹了乌龙,纷纷灭烛而息。
翌日,千阳百姓流离失所、流匪为患的消息传入朝堂,前往赈灾的郑侍郎于返京途中被山匪劫持。
郑侍郎是世家子弟,殿试探花及第。
他三个兄弟,皆是混不吝,长兄买了个进士三甲,目前在户部担闲职,两个哥哥游手好闲,赌博斗鸡样样不落,家里也就郑侍郎一个出挑的。
郑侍郎虽是个愤世嫉俗的脾气,却满腹经纶,讲究忠孝仁义,族中子弟鲜少能出其左右。
他一出事,郑氏氏族便坐不住了。
殷昊听闻郑侍郎被山匪劫持,不由笑了:“郑侍郎乃朝中栋梁,此番深明大义前往千阳赈灾,实乃仁义两全,本王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