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青进房间不久,守在客栈的影四付钱让伙计准备一桶冷水。
影五是个嘴巴大的,主上那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即刻通知他。他们是双生子,为及时照顾主上的需求,两人之间消息互通。
主上在阑珊楼里中毒的事情,他通过影五夸张的描述,基本了解了其中的起承转合。
瞧见主上一脸郁色地一个人回来,当即猜到主上和主母怕是没成,主上又不是喜欢将就的。
伙计拎着凉水来敲门的时候,林青青的神色异常冰冷,想要刀人的眼神怎么也藏不住。
伙计吓了一跳:“水……还要吗?”
“水?”林青青眼神迷茫了一瞬,锐利的目光在伙计脸上停留。
伙计抖着嘴角,哭丧着脸道:“洗澡水,客官要的凉水。”
若非影四就站在门边当门神,他都要怀疑让他送水之人在恶搞他。
林青青扫了眼他手中的水桶,又看了眼门神影四,开门让伙计进来倒水。
她回来后,不死心又服用几颗药,依旧抵不住奇蛊的躁动,更阻止不了愈演愈烈的头痛。
身上没有燥热感,泡凉水大约也没什么用,但试一试也无妨。
关上门,和衣泡进冷水里,冷意似要钻进骨头,林青青闭上眼,手指冻得发抖,额头、眉间、鼻尖渐渐渗出一层薄汗,烛光摇曳,像在她眉眼覆上一层浅金色的霜。
朦胧之中,林青青听见门外有打斗声,有人推开门,抱起她,带着一身暖意环在身侧,向她嘴里塞东西。
林青青还维持一点意识,死死闭着嘴,不肯张开。
那人也是倔,不换个行刺的方式,硬要把东西塞她嘴里,还不知道掐她下颚,迫使她张开嘴,丢进去,灌一杯水就能完事。
林青青想,算了,杀人方面,谁还不是个生手呢。
“哥哥,咬。”少年声音微哑,温柔得有些过分。
林青青仅剩的意识觉得对方应该不是个坏人,轻轻咬了一口。
原来是果子。
酸的,不吃。
林青青想要吐出去,身上却没有什么力气,随着清醒,一股极寒从心脏传到手指尖,再从印堂穿透神经,如绵密的细针四处乱扎,脑袋被刺穿过般头疼得发疯,恨不得再次晕过去。
“哥哥,这是鸳鸯绣真正的解药,吃了便能恢复。”
少年在耳边说话,林青青侧了侧头,躲开这人过度的亲近,过后想起这人是方子衿,含着果子咬了两口。
见她配合吃解药,少年的声音轻快了一些,但依然比之前哑涩:“汤池不是鸳鸯绣的解药,反会加速毒发,我又逼问了几人,这才套出真话。”
林青青心下沉吟:老鸨最后还在拼死反击,就不是能让对手好过的角色,轻易告知你鸳鸯绣的解药,其中定有猫腻。
想着,她又觉得奇怪,方子衿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般虚弱?
林青青艰难地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脸,方子衿平日里的脸也白得透明,但嘴唇是红的,如今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他身上的暖气不是体内散发出的,而是浸泡过温泉的热水,身上残留着没有被冷风浸透的温热。
“试了汤池水?”
少年顶着林青青的目光,轻轻点头。
林青青一口咬碎嘴里的果子,头痛得到缓解,撑着发酸的手臂坐起身,感受到手掌下的温热,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将掌心抬离方子衿的腿。
少年的发丝很长,发质细软光滑,湿透后,向光弯曲的部分像锻了层金沙,长发上的水还在滴,砸在她的手背上,微凉。
方子衿此前应该也意识到了不妥,为何还去试汤池水?
林青青盯着湿漉漉的少年,少年也掀着眼皮看她,眼角有两道薄红,带着湿气的手贴在她的后心,仿佛有一团火球灼灼燃烧。
许是她的视线里有探究,少年局促不安地后仰,手掌脱离她的后背。
“陛下说无碍,那定是无恙,我只是不放心,抱歉。”方子衿想要下去,衣摆被林青青的腿压住,挪动一下都很困难。
林青青单手揉了揉太阳穴。
鸳鸯绣的毒消解后,作妖的蛊虫也不再活跃,身体里的体温调节系统像是重新运作一般,全身的温度都在回暖,她衣服从里到外湿透,却不觉得寒冷。
“为何道歉?你没有做错,还帮了我。”
从铜雀台到千阳城,方子衿在她或威胁或迫使下,帮了她很多次。倘若说铜雀台推开她那一下,是为了让她带他活着出去,那帮她找鸳鸯绣的解药是为了什么?
为了黎民?为了忠义?
他自己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了,还想着护佑她这个将他利用到底的君主吗?
“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不信我说的话吗?”问完,林青青自己都觉得可笑,方子衿怎么可能会信她。
“我信。”
林青青嘴角自嘲的幅度僵住,不解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方子衿在她的黑瞳里窥见自己血色的眼睛:“我不想哥哥变得和我一样。”
林青青发出疑问:“你是怎样?”
“像个怪物。”
“……”林青青突然笑了,眼底也染上温柔笑意。
三岁看到老,她在方子衿五岁和十五岁的时候,都看到了那颗炽热鲜活的心。
即便是在原著里,这个人发了疯,堕入地狱,内心深处仍存留着对光的向往,纵使他是怪物,也是可怜的怪物。
“我们约法三章吧。”林青青咽了咽嘴里酸涩的果子,“方子衿,从今日起,你不叛我,我便护你,如何?”
方子衿记得铜雀台的事情,也会记得现在的事情和以后的事情,他们从来不是死局,因为这一辈子才刚刚开始。
之前是她钻牛角尖,太在意原著里的叛乱和方子衿的报复。一味忧虑,反受其累,倒不如放开双手,顺其自然。
长发随着林青青起身的动作垂落,方子衿的眼神顺着林青青含笑的眼睛,飘向他们混在一起的头发。
“好。”
林青青灵台清明,身体也好了不少,起身下地起得太急,眼前一抹黑,头晕目眩地踉跄一步,同时下床的方子衿被她砸了回去。
后脑不知道砸到了哪,挺疼的,林青青尴尬得想要脚趾扣地,摸到蓬莱剑,撑着剑坐起,看向门外暗中观察的影四:“要一桶热水,把方子衿的衣袍衣饰找来。”
方子衿能被她撞倒,多半身体出了问题,不能再穿一身湿衣服吹风。
林青青打算和他交换房间,探到少年的脉搏,缓缓皱起眉,一时间没有说换房的事情,就见少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分明一副惨白得快要死了的样子,却比先前多了一丝生气。
“只要一桶水吗?”少年耳尖泛红,苍白的嘴角努力下压,“桶可能有点小,装不下我们两个。”
林青青:“……”
第22章
浴桶被屏风遮掩, 水渍一路延伸至脚下,林青青刚穿上的鞋不一会就被衣摆上的水打湿。
方子衿的思维跳跃度大,她有些跟不上。
单看方子衿的模样,她或许就以为方子衿在期待和她共浴了。
这是客栈最好的房间, 浴桶足够塞下两个人, 方子衿亲手把她抱出来,不可能不知道浴桶大小。
哦,中式婉拒法。
可以一起洗, 但得分桶。
林青青明白方子衿的潜台词后,哭笑不得。
她没说换房间的事,还让影四找来方子衿的衣服,从旁观者角度, 意思不言而喻。
“我不与你共浴。是为你叫的热水, 你身子骨还虚着,不宜吹风……”林青青话说到一半,就见少年撑着手臂要站起来。
方子衿力气大,林青青跌坐时压住了他的衣摆,身体被掀起的衣摆扯过去时, 还有点懵,起身放走他的衣摆,疑惑问:“做什么?”
“我不虚。”少年肢体僵硬,鼻尖冒出细汗,坚持要用行动证明他不虚。
“好好好, 你不虚, 坐好。”
林青青按住强势起身的少年, 没用多大力气,少年便猝不及防栽倒下去。
她微微一愣, 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又瞥了一眼方子衿。
少年像被欺负得狠了,眼角变得通红:“我只是有点累了。”
方子衿先是中鸳鸯绣的毒,后泡了温泉,服用鸳鸯绣的解药,体内混乱的毒素把他的身体搞得乱七八糟,能用轻功回来,抱她出浴桶,已然了不得。
林青青自认如果换做是她,她做不到。
光是时刻蚕食生命的疼痛,就能让她发疯,别说让她拖着这样的身体,去管压榨她生命的老板。
她不把老板按进水里同归于尽就不错了。
细思过后,林青青惊讶发觉,方子衿的心怀竟然如此大度。
“我明白。”林青青想要扶起他,瞧见他神色不对,没敢伸手。
方子衿素来不注重这方面,今日意外地在意他人的眼光。
林青青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归结为少年人青春期萌发的奇奇怪怪的自尊心。
说明和他换房间的打算,林青青不作停留地走了出去,没看到床上的人愈发苍白的脸色。
回到方子衿的房间,林青青命影四取来纸笔,对着白纸,良久都没有落笔。
方子衿血液里堆积千奇百怪的毒,吃错药,只怕命比上辈子还短。
抬起在白纸上晕染出一圈黑墨的毫锋,林青青回忆曾经看过的原著剧情,漆黑双瞳半掩在长睫之下,跳动着金色烛火。
“影四,去办件事。”在纸上写下瞿遥二字,林青青详细点明其外貌特征,命影四上幽篁山寻人。
她声音一顿,继又道:“此人离开幽篁山后或会自尽,不计代价把人带回京城,朕要活的。”
“属下领命。”影四接过薄薄的纸张退出门槛。
刚下楼便与步履匆匆的影二迎面撞上,擦肩而过时,影四给了自认为很重要的暗示:“今夜有情况,守远些罢。”
影二耳力过人,一早便听见房间里传出细微的水声,主上沐浴时不容许旁人近身,他不会犯这种致命错误,但对影四的提醒还是表示了感谢。
影四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不看不打紧,一看心里一震,影二站在原来属于林青青,现在属于方子衿的房门外,暂代他的门神之位。
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影四紧着先办主上交代的事情,走的很干脆,殊不知他亲弟弟差点因为这件乌龙,退出影卫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