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青走至徐修容身后。
“我们这些人当中你只认识我, 所以不接其他人的话。你不了解殷昊,当有一个死而复生的重要棋子出现在眼前, 殷昊第一个看的人,定不是我。
你甚至没搞清楚我与殷昊的关系,便认定我是来救殷昊的,试问我们这般关系,哪一个正主会觉得对方想来救自己?”
“殷昊”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打量了她半天,眼中显露出不友好的笑,他眉眼一开,脸上便全是邪气。
“你很了解他啊。”
“殷昊”伸手搭上徐修容的肩膀,似笑非笑地伸长脖子凑近看林青青,嘴角向上翘起,弧度完美得有几分诡异,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从始至终幅度一致,不多也不少。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在下姓林,”林青青道,“兄台如何称呼?”
“殷昊”收回手,好整以暇地整理头发,眼睛自始自终没离开过林青青的脸,轻哼而笑,笑容讥诮又有点玩味的意思:“霍褚河。”
徐修容嫌弃地掸了掸肩膀,脸色不是很好看。
“古月氏王室的姓。”
林青青视线扫向他身旁记录的老者,先前她以为此人是记录神谕的神官,未曾深想,此时结合霍褚河的姓氏细想,这显然是一名史官。
“你是古月氏的王?”林青青掩不住脸上的惊讶。
霍迎的名字是长辈取名,后赐姓,与霍迎不同,古月氏王室皆姓霍,且王室集权意识很重,普通人不允许取霍姓。
根据史料记载,古月氏亡于四百年前,期间国土变迁,流传出的一小部分占卜之法,这些人以鬼神之名重新组建王国,斗转星移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便有了如今的月氏。
在现月氏的朝史上,依然只有选定的王储才可更改为霍姓,国民盗用霍姓是杀头的大罪。
古月氏王室之争极为残忍,比之现月氏有过之而不及,他们必须在布满毒蛊的石洞里住上三日,毒蛊非他们本人所制,想要活下来极为困难。
四百年过去,居然还残有王室血脉,这才是让林青青惊讶之处。
霍褚河奇道:“孤身上的王霸之气已经势不可当了吗?”
林青青:“……”
徐修容:“……”
众人:“……”
霍褚河顶着一张殷昊的脸,不满道:“你还未回答我,和殷昊什么关系?”
“你死我活的关系。”林青青含蓄道。
霍褚河横眉冷对:“不可能,他随身携带你的画像,还说与你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观察雕像的徐修容猛地扭过头,“咔”的一下扭到脖子,发出一声短促惨叫:“啊!”
林青青无语凝噎。
“朋友,听我一句劝,殷昊的话半句不能信,否则你会被他玩得团团转。你可能鲜少接触外面的宣国人,在我朝,男子和男子无法合契,登不上户籍,遑论父命之母媒妁之言。”
霍褚河一脸不信地高抬下巴:“殷昊是神选择的祭品,必须身心圣洁,等待神祭日,成为神的新娘。孤问你,他心悦于你,孤如何才能把你从他心里剖出来,让他清清白白与神拜堂。”
林青青这回不仅是无语了,殷昊显然是想找个垫背的,拉着她一起去死。
霍褚河蛮不讲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顺着他的思路开拓:“殷昊是个王爷,如今而立之年了,妾室无数,你将这般不清白的男子献给神,可是要遭天谴的。”
殷昊已非完璧?霍褚河脸色微变:“可他是神挑选的新娘,孤确认过,不会错。”
古月氏人信仰神灵到了极致,林青青瞧出霍楚河有慌惧之色,语气凌厉:“殷昊谎称有心上人,说明无敬神之心;妻妾成群,说明不存清白之身。背弃朋友,贪名图利,此等不仁不义不良不善之人,你们如何认定他是神挑选的新娘?
神无处不在,你们的亵渎祂全看在眼里,一意孤行下去,会酿成大祸。”
林青青言之凿凿的一番话,对古月氏人来说犹如地府里的恶鬼之音,霍褚河倒退一步,硬生生被林青青吓唬得说不出话。
徐修容轻笑一声,只觉得一个王被神鬼之说吓唬成这样,多少有点不真实,对方若不是个孩子,那便是个傻子。
霍褚河被笑声拉回神智,勃然变色。
“休想蛊惑孤!”
霍褚河大喝:“叫你们的人都出来!躲躲藏藏没用,我的虫子都能找到,再不出来我便动真格的!”
林青青转眸瞥视徐修容。
徐修容张开双手堵住自己的嘴。
“都出来吧。”林青青说。
藏身在暗处的影卫从四面八方跃下,深色的影卫制服一字排开,赫然是其余六位。
他们鲜少露面,有三位时常穿戴宽大的衣帽遮住半张脸,连方子衿都认不全人,这是他第一次将林青青身边的影卫看了个全。
“这般看来,你也是个王孙贵胄。”霍褚河非但没有惧怕之意,眸子还闪着兴奋,“这样吧,你不想着救殷昊,孤便不伤害你们,还邀请你们来王宫做客,神祭日结束,孤亲自送你们离开。”
王宫?
林青青看向方子衿。
少年对王宫这个词没有反应,面色冷峻地站着,全身散发着一股寒气,有如腊月里的冰霜。
林青青注意到少年余光分散,朝那个方向观察。
只见中心厅堂柱子后面躲着几个人,他们的头发被包裹在衣服里,身上的金银首饰不多,相比起其他守陵人,显得格外朴素,此时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方子衿,好似盯着一块肥肉。
是要生吃一个人的感觉。
即便不是当事人的林青青,都有种毛骨悚然的不适。
林青青拍了拍方子衿绷紧的手腕,让他放轻松。
应声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不知可否指派个人带我们四下认认路,在下是个不辨方向的路痴,生怕神祭日迷路赶不上趟。”
瞧见林青青和方子衿的小动作,霍褚河眼底生出盘算之意:“来人,送贵客四处走走。”
林青青等人离开后,霍褚河怒其不争地指着一群眼露垂涎的人,怒道:“把你们的口水都收拾收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想吃人!”
个子最高的一开口便是脆脆的少女音,她支支吾吾道:“方才那白衣郎君实在漂亮……我喜欢他,哥哥,我要他。”
“好看吗?就那么喜欢?”霍褚河实在不觉得林青青身旁的少年有哪里好,也就那一双眼睛能看得过去。
好吧,不仅仅是看得过去……
“那个姓林的不好吗?我觉得他更有意思。”
一个小个子怼着手指,不好意思地出声:“他们不是一个类型的,林公子太敏锐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还是喜欢安静乖巧的,林公子身边的郎君又美又安静,我想要他做我的驸马……”
旁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霍褚河的脸更黑了,他还顶着殷昊的脸,一垮脸,俊美的五官散发出一股难言的气势,说不出的有威慑力。
几个小姑娘畏畏缩缩地拥挤在一起,像一群小鹌鹑,瑟瑟发抖。
霍褚河语气不好:“你们都要他?”
小姑娘们频频点头,畏畏缩缩地看向霍褚河,眼中还有惧意,不知是惧怕霍褚河,还是惧怕殷昊的脸。
“出息,一个男人就稀罕成这样。”霍褚河招了招手,史官放下笔,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跟着霍褚河转入神像背后,走进离开祭坛的地道。
“哥哥,我也要画脸,我要漂漂亮亮地嫁给驸马。”
霍褚河冷嗤:“完全不懂你们,那白衣少年一看便知不好惹,你们招惹他,恐怕要被咬一块肉下来,到时可别怪哥哥没有警告过你们。”
“哥哥~”
“不见棺材不落泪,随便你们吧。”
再抬头,眼前便是一座古朴威严的黑色调宫殿。
少女们开心地蹦蹦跳跳,纷纷回去自己的宫殿梳妆打扮。
两个侍从走上台阶为霍褚河卸掉脸上的妆。
霍褚河深谙易容术,但他不喜欢顶着别人的脸超过半日,他心中有执念,扮人讲究一个扮字,若长时间去演一个人,他的心性便可能被扮演之人同化。
丢失自我,成为别人,是月氏易容之道的大忌。
慢步走下台阶,霍褚河的真容显露在日光下。
他有一张苍白的脸,浑圆的丹凤眼深藏逆火,鼻若悬胆,眉似黛色远山,嘴唇颜色偏暗,半挽起的长发装饰着金银发饰,随着步伐摇曳出耀眼晶莹的光芒。
霍褚河换了一双短靴,个子骤然下降一个分米单位,从皮肤和眼睛看,倚然是个不足十三岁的少年人。
他穿过几个过道,并未进入宫殿,而是走了很远的路再次回到祭坛,转身进入一个多人值守的房间。
守着房间的人右手按在心口跪下行礼。
“来了啊。”殷昊含着笑意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殷昊身着华丽的贡品云锦,依靠在窗边,面朝着霍褚河,似乎一直在等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悠哉地转着一支长笛,长笛尾端系一根坠着流苏的玉佩,玉佩小巧精致,若细竹,用宝石镶嵌,光线明亮灼人。
“小少爷不好骗吧。”殷昊笑道。
霍褚河进门,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他对你十分了解,你给的信息破绽也很多。你当真唤他小少爷?似乎从我开口,他便察觉了。”
“倒是第一次这么叫他。”殷昊感叹道,“以前没这个机会。”
霍褚河眼眸一转,晃动手中的杯子,不动声色地开口:“此人手下个个都是顶级高手,与你身边的闲鱼散兵不同,似是从同一个组织里训练出来的死士,想必他的身份比你更为尊贵。你是摄政王,那他是何人?”
殷昊走过来坐下,随意捧起一杯茶盏倒茶,看着霍褚河,眼含笑意,像是在看一个孩童学算术。
“你猜啊。”
霍褚河刚要下结论,殷昊便讽刺道:“比本王身份尊贵之人,那便只有皇帝了。霍褚河,你当真以为宣国帝王如你这般不务正业,千里迢迢来这满是瘟疫的宜城找死?
你可知宣国的江山有多大?
本王在王位十余年,从未见过一个浑浑噩噩的王能活得长久。不知黍米几何,不通处世之道,有一日算一日地过日子,等待他们的便只有吞噬、死亡。”
听出殷昊在暗骂他不思进取,霍褚河手腕翻转,刀刺落在殷昊颈边。
粗暴地翻开他的手臂,露出那三颗鲜红的血痣,眼底透着杀伐戾气:“说!你冒充神的新娘,自投罗网的目的是什么?”
殷昊笑着拨开刀刺,微仰着头,凉薄无情的眼睛里不见惧色。
“倒也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我自降身份,来这座只剩空壳的古月氏都城,还能是为何,我是来帮你们的啊。这块土地本身便是古月氏国的,你们难道不想夺回自己的国家吗?”
霍褚河冷笑:“孤有多少能耐孤自己清楚,不需要你一个祭品来指手画脚,无论你是不是神的新娘,神祭日,孤都要你上去给孤的子民一个交代!”
殷昊耸了耸肩:“荣幸之至。”
霍褚河胸中被堵了一口气,发不出来,使着劲膈应他:“孤可看见了,姓林的那小子与一个少年关系极为亲密,那少年比你年轻,比你好看,最重要的是,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