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有筹谋,不怕对方牙尖嘴利,可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林青青反驳。
一声叹息还未作响,便消散于风中。
“你怎么就不懂呢……”
“朕,面对女子,不举。”
寒风袭过空旷的外殿,不知从哪飘来的枯叶落入中庭的天井,荡开一层层水波纹。
殷昊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愕然,视线飞快又隐晦地向下扫,少顷抬眸看向林青青的脸。
林青青挥了挥手,意兴阑珊。
“日后再议吧。”
殷昊满腹狐疑,对林青青的话半个字都不信,然而林青青并未定死不举之实,独独指出面对女子,又让他无法笃定自己的想法。
正常男子怎会说面对女子不举,那岂非坐实龙阳之好?
“臣识得几位神医,不若请他们入宫替陛下诊看。”
林青青唇角勾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摄政王当真听不懂朕的话?倒不必麻烦摄政王忧心,朕很满意此时的身体状况,朕对令妹有心无力,可对摄政王……”
殷昊精于心计,此时看着林青青的脸,心头涌起微妙的不自在,目光一扫,威势凛然:“陛下!”
林青青目光似有似无地扫量过来,冷冷淡淡的,眼底没有感情,仿佛在审视他。
殷昊被看得脸都僵硬成了石头,脊背像是爬上一群蚂蚁,难受极了。
他喜欢戏谑小皇帝,不代表愿意被一个男人惦记身体。
林青青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他有一万种办法让其生不如死。
但林青青是皇帝,还是毛没长齐,不知天高地厚的万人之上的小兔崽子,甚而有可能继承靖宣帝的荒唐本性,真干出什么破天荒的事情。
他忙岔开话题道:“先帝在时,素爱在王府的飞羽阁赏雪,只道能看见万里冰封,千里雪飘。时至今日,飞羽阁仍留着先帝的最后一盘棋局,其中奥秘无人能够勘破,应只有陛下能看出先帝的心思。”
林青青将右手背在身后,摸索新长出来的指甲。
原著殷昊称帝的时间愈发接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和她撕破脸皮。
借着这次机会,可以探探殷昊那边的虚实。
“先帝的棋局?”
殷昊适时发出邀请:“陛下可愿抽时间来王府一观?”
林青青立马就乐了,殷昊显然被她恶心到了,居然还有心思邀请她入府观棋。
所图甚大啊。
她刚要应下,身后响起一道枯井寒冰般的声音:“是何棋局?我能前往一观吗?”
少年缓步走来,黑衣映衬下,俊脸苍白若雪,透着病态,精致的凤眸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们。
没错,是观察。
林青青抽了抽眼角,余光瞥见他袖中漆黑的蜥尾,觉得喉咙有点凉。
二十岁的龙傲天记忆断层在冷宫,也就是被殷昊折磨得生不如死,喝下御赐毒酒的那一天。
她见过那双疯狂的眼睛,清楚方子衿有多恨殷昊和林夜然。
方子衿这时凑过来,多半怀着和她一样的目的。
——知己知彼,始能妙手运筹。
林青青清了清嗓子:“若你有兴趣,摄政王应当不会拒绝。”
殷昊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方子衿穿戴严密整齐,脖颈却有一道瑰色的淤青,发鬓垂着一缕汗水浸湿的碎发。
这才卯时过半,他又紧跟着林青青从寝殿出来,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林青青说对女子提不起兴致,他也只当是推辞。
自古只道男女之情,没有男男之情的说法,他不理解也无法理解那些人要如何从男子身上获得欢愉。
乍一看见方子衿的模样,殷昊心中有不解,但很快就被厌恶的情绪替代。
林青青登基前,对男宠的态度可谓是反感至极,为拒绝方子衿进东宫,不惜与先帝闹翻。
那这又是什么情况?食髓知味,自相矛盾?
殷昊略噙着笑意的唇扯成一抹冷笑,冰寒的目光停落在容色糜丽的少年身上。
没想到方子衿能做到这种地步。
身为男子,却要用一张漂亮的脸蛋取悦别人,躺在榻上发出甜腻的呻.吟,为迎合圣心,竟摆出此等蒲柳之姿,简直荒谬至极!
“皇后文武双全,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下棋的本领只高不低。皇后若有兴趣看棋,本王必扫榻相迎。”殷昊刻意加重“皇后”二字的发音。
少年灰暗的眸子扫了他一眼,在林青青看不见的角度,抿起的唇角向上勾起。
殷昊脸色慢慢下沉,被少年暗中挑衅,心里愤怒的情绪逐渐消减,有点儿莫名其妙,也有点诧异。
他和方子衿在朝堂上没有利害关系,私下亦无交情,可是从对方出现的那一刻,那双墨黑的双瞳便充斥着恶意,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他想错了一点。
方子衿是战场上的头狼,能克服本能讨好林青青,足以见得城府之深。
若不能拉拢,便需要尽早除掉。
瞧见林青青眼下发青,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殷昊心累地拱手告退:“将才卯时过半,待陛下得空再来观棋不迟,臣在王府恭候圣驾。”
林青青纳闷地看着殷昊的背影,请他看棋的是殷昊,自顾自走掉的也是殷昊。
感情这家伙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所图甚大呢?
少年出声问:“他好看吗?”
林青青浑然不觉地蹙起眉:“咬人的犬,再好看也是要杀的。”
听到这话,方子衿的脸又白了几分,连耳朵也失去了血色。
大病一场,他的脸本就像雪似的白,林青青也没注意到他身上微小的细节变化,发现少年双鬓被汗打湿,抬手探向他的额头,却被少年下意识躲了过去。
林青青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不甚在意地收回手,闲聊道:“你先前说,等我们离开宜城,有件事要告诉我,是何事?”
方子衿低下头,细碎的长发垂到浓密纤长的睫毛上。
那时候他想说什么?
都不重要了。
方子衿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已经有些发红。
“我知道天罗令的下落了。”
林青青怔了怔,讶道:“在何处?”
“放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少年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心里的阴暗像发疯的藤蔓肆意生长。
林青青为了天罗令接近他,若他将天罗令送还,林青青是否会像上一世一样赐他毒酒,抛之荒野?
明明知道这样做,不会有好的结果,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不赌林青青的真心,只是把心存的一抹希望放在了赌注上。
他已经是一个死人,又怎敢心怀希望地活着。
他甘愿做一个清醒的疯子,也不想糊涂地活着,自我欺骗。
发现林青青脸上并无喜意,方子衿不禁一阵茫然,“你不高兴?”
林青青勉强笑了笑,很快收敛笑容,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是该高兴的。但你当时要告诉我的,应当不是这件事。”
第61章
进入宜城前, 方子衿神色凝重,似要说很重要的事情,立下‘离开宜城,再告诉她’的flag, 吊足了人的胃口。
现在方子衿想起不怎么痛快的五年记忆, 不想和她说那些事情了, 属于人之常情。她也没有追问之意,本就是闲聊, 没必要搞得那么严肃。
“你提天罗令,打算把它交给我?”林青青走进内殿几步,忽然停住双足,回头对方子衿点了点自己的脖颈。
方子衿脖子上的淤青颜色很深, 林青青在殿内还未看见, 只当是没有注意到。
“怎么回事?”她问。
方子衿抬手摸向脖颈,摸到出寝殿前扭出来的淤青,眼神飘忽不定,“一时疏忽,撞上了柱子。”
“日后小心些……”林青青顿了顿, 夸张地想,以方子衿的力气,撞到柱子那不得地动山摇?
望着太璟宫还算结实的门扉,林青青嘴角微抽。
一道淤青而已,总不至于在这方面都防备她吧?
方子衿不主动使用力量时, 和正常人一般无二。应该是她想多了。
“你瞧着脸色不大好, 过会儿让陈霖再给你看看。”
“若觉得无聊, 可以回偏殿住。”林青青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 “房梁到底不是睡觉的地方。”
林青青没提奏折的事情,也不急着追要天罗令。欲速则不达,她怕表现得太过急切,会让心思重的少年胡思乱想。
方子衿如果想要把天罗令给她,就不需要她多此一举地去催促。
外殿寒风凛冽,湿透的发梢结出一层冰霜,少年笔直单调地伫立在那里,像一幅冷色调的油画。
回到殿内,林青青沉下心阅览奏折。
有一道折子被方子衿单拎出来,放在很显眼的位置上,她之前关注点不在奏章本身,也就没有发觉孤零零摆放的这本有多特别。
看了眼外殿方向,她拿起翻看。
这是一本骠骑将军以宜城为切入点,请求带兵征讨月氏的折子。
宜城暂做了封城处理,想彻底解决蛊虫,还要从月氏那里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