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本折子,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宜城的灾情传出去不到个把月,驻守在月氏边境的骠骑将军再怎么耳聪目明,也不可能洞悉宜城目前的困境。
明显有人在背后引导。
尽人皆知,骠骑将军姓方,做过镇国将军的副将,对镇国府忠心耿耿。
当年镇国大将军战死郇州,背上勾结外贼的骂名,骠骑将军方世豪不信大将军会叛变,认定他是被靖宣帝和朝堂上的人害死的。
之后无论是朝廷调令,还是靖宣帝的密旨,都请不动他。
若非他远在月氏,又唯有他能应对月氏的诡秘莫测,脑袋早掉地了。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方世豪放下芥蒂,写这些啰里八嗦的折子,表达攻打月氏的强烈意愿。
那就只有一个人——镇国大将军之子,方子矜。
有月氏在,宣国政局就会越乱,越方便一些人实施报复,颠覆朝廷。
方子矜为何要在这时候安排方世豪攻打月氏?
难道这段时间她对方子矜的种种猜想,都是庸人自扰?
人压根就没想叛变出去,自立门户?
也许……
毕竟前世方子矜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加入叛军的,这一世无人逼迫,她也没有亏待过他。
原主让人在东宫坐了八个月的冷板凳,方子矜都没有放在心上,这时候也应当不会耿耿于怀。
龙蜥黑了都能白回去。
她和林夜然背道而驰,林夜然前世的锅总不至于强制她背吧。
“拟旨。”林青青手指轻轻敲击在奏章上,心情无比舒畅。
方子矜想帮她,她万不可放过如此大好机会,她要让霍迎也尝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不是喜欢做幕后黑手吗?那她就把整个月氏放在幕前。
她倒要看看。
月氏大乱,霍迎还有那个闲心,那个能力搅得宣国天下动荡吗?
林青青正高兴着,突然看见一道黑影闪入殿内。
独臂的影十低垂眉眼,恭敬地立在台阶下,他来的太快,一袭影卫制式的黑袍无风自动,刀上卷携着不祥的血腥味。
影十断去一臂,便没了用,是要赐毒自尽的。
影首提起的时候,林青青也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为保下影十性命,她将人派出宫去,协助唐尧调查于严秉。
影卫有任务在身,其他一切都要靠后,也不算坏了先前的规矩,林青青想待影十获得一定的功绩,再放他出宫,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于严秉那边一时半会出不了事,影十在唐尧身边也方便养伤。
影十性格隐忍内敛,没有重要消息不会回来禀告。
于严秉那边终于有了动作。
都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她这是时来运转了?
……
影二打开所有窗户,用内力将影十带来的血腥味散尽,才带着圣旨退出太璟宫,刚出门,便和去而复返的方子矜撞个正着。
少年扫了眼他手中明黄色的圣旨,表情平淡地收回视线,步速不变,没有停顿地径直踏入殿内。
林青青合上灾情相关的奏报,见方子矜进来,笑着起身,少年先她一步开了口。
“天罗令我放在冷宫池塘的石板下……但被人拿了出来。”
被方子衿盯着看,林青青下意识回道:“不是我。”
“我知道。”
“这么说,东西被人取走了?”
林青青心情像坐了过山车,连续两个好消息带来的好心情都被冲散了。
鬼卫军对她很重要,这是一支能让她反败为胜的神兵。
拥有鬼卫军,日后和方子矜闹翻,她也不怕落得林夜然那样的下场。
保不住宣国基业,是她没有能力,退位让贤而已,方子矜能把宣国统治得更好,对百姓也是一件幸事。
但她不想英年早逝,鬼卫军是她保命的关键。
无论方子矜表现得多无害,她有多信任这个人,她都不会用自己的命去试探。
如果没有天罗令,召不出万鬼卫,那么……
“还在。”少年回道。
“还在?”林青青的心情又坐上了过山车,他为什么不能一口气说完。
“翻出天罗令,却不拿走?”
这也是方子矜困惑的地方。
天罗令他原压在池塘底部的石板下面,不撬开石板难以发现,更别说拿出来,但他去找时,天罗令不在原处,也不在匣子里。
而是被水草缠着,在池塘角落来回飘荡。
此人拿到天罗令,为何不将其取走?
便是不识得此物,也能看出天罗令材料不凡,卖个好价钱不是问题。
宣国皇帝和摄政王都趋之若趋的东西,被随意丢弃在废弃池塘,一年多来无人问津。
林青青接过天罗令。
天罗令的材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触感温润,上面雕刻繁复的云纹,云纹中间刻‘天罗’二字。
令牌被仔细清洗过,金黄色的穗子发青发黑,生硬得像一根枯树枝。
听完方子衿的阐述和深入分析,林青青一阵哑然,心底浮现一个最不可能也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要知道方子衿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清楚天罗令位置的又独有他一人。
十八岁的龙傲天会妥善安置靖宣帝给的东西,但重生龙傲天不会。
犹记那天她把宁轩堵在墙角,墙另一面靠着重生龙傲天,大太监气喘吁吁地追寻而来,说他把陛下赐的宝贝给落下了。
重生龙傲天行事缜密,会把天罗令给落下?
不可能。
便只有一个答案,他不屑要天罗令!
重生龙傲天被强塞天罗令之后,又不想让林夜然轻易得到,就去曾经放的地方,随手一丢。
…有画面了。林青青望着面色凝重的少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陪他一起分析。
“你放置的那块石板,有翻动的痕迹吗?”她也是闲的,想再确认一遍。
方子矜:“……没有。”
石板完整地贴着地面,过去被他弄出的裂痕都不见了。
意识到问题所在,少年一双乌黑的眼睛疑惑地盯着她,还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惊讶,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会出错。
方子矜从未记错过什么,即便事情过去很久,情绪慢慢变淡,他的记忆也不会模糊。
因此天罗令不在原位的时候,他第一想法便是有人动过天罗令。
“东西没丢便好,许是此人看走了眼,认为是件不值钱的玩具,随手扔了回去。”
林青青勾了勾唇,翻手收起天罗令,压着冥思苦想的少年坐下,眼含笑意地坐他身边,“衿衿。”
方子衿屁股刚刚落座,听到这两个字,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仔细打量林青青的神色,瞥了眼她手中捏着的天罗令,颤抖的睫毛轻盈地掠过眼睑,扇动着一丝不安的心悸,禁不住凝神屏气,憋得耳垂红成一片。
声音闷闷的:“做什么?”
“谢谢你。”林青青扬了扬桌案上方世豪的折子,笑意融进眼底,清湛的眼瞳都亮着光。
她拉着方子衿重新坐下,手臂搭上他的肩膀,“东胡骚扰边境不断,北蛮也虎视眈眈,我朝将目标放在他们身上,忽视了月氏这个隐患。”
“从费黎、霍迎出现,再到宜城蛊虫,处处彰显月氏的野心。派骠骑将军讨伐月氏,一来能震慑月氏,断其觊觎之心,二来也能解决蛊虫隐患。此战若胜,你便是最大的功臣。”
耳边是哥哥温热的呼吸,少年紧张得手心冒汗,血涌上脑袋,耳朵连着脖颈全红了。
“我只是给方世伯提了个建议,配不上什么功劳。”
“方世豪不听朝廷调令,我就是发十二道金牌,他也不会动一下马蹄。此次若不是你进言,恐怕在我有生之年,月氏这个隐患都如附骨之疽牢牢粘在大宣身上。”
话说一半,发现方子衿在害羞,头都低到领口去了,林青青哭笑不得,方子衿怎么是这种帮了人会害羞的性子。
“思我所思,想我所想,不愧是我最好的兄弟!”林青青拍了拍他肩膀,给予肯定的赞许,非常希望方子衿能感受到她真切的兄弟情,忘记前世那些不愉快。
“今日得空,你有闲暇吗?”见方子衿含蓄地点头,林青青乐道,“我们去睿亲王府走一走?我给摄政王带个惊喜。”
今日有三件喜事,林青青不介意多添一件,凑个四福临门。
殷昊提出联姻,便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他的胞妹入宫,不管有没有被宠幸,宣国都会多出一个便宜皇子。
林青青是有仇必报的人,殷昊要给她按个“绿帽子”,她就给殷昊送个真真儿的绿帽子。
殷昊一直当萧殷褔是他和于太妃的亲生儿子,若是知晓心尖尖上的白月光和他瞧不上眼的太医暗通款曲,自己还上赶着护了人家儿子十几年,怕不是要疯。
想着事不宜迟,林青青兴奋地起身向殿外走,心里盘算着叫上萧殷褔,和他那个‘给殷昊戴绿帽子的’亲爹沈轻宏。
“给摄政王带个惊喜?”方子衿脸上的红晕消散得一点踪迹都寻不到,凤眸微垂,眼底的神色阴鸷得可怕。
他像一只笼子里的困兽做着垂死挣扎,极力保持心平气和的假象。
“这么快便要去找殷昊,会不会太着急了。这才分开多久。”
林青青编排着怎么让殷昊阴差阳错发现这个秘密,想得入神,没发现少年语气有异。
“这不赶巧么,殷昊说先帝留下一道棋局,只有我们观赏怎么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一份上门礼他定会喜欢。”
“哥哥还带了上门礼?”铺天盖地的寒冷吞噬了方子衿,他都不知道这份上门礼,指的是天罗令,还是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