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羽回到家里,问谢红芳:“妈妈,他们说我的眼睛是猫眼睛,会发光,是真的吗?”
谢红芳在厨房炒菜,背上的小儿子哭个不停,大儿子还来烦她,她有些不耐烦:“什么猫眼睛,就是一破塑料,假的,又看不见,就这东西还要八百块,那个医生肯定吃了回扣!”
觉得自己吃亏了的谢红芳,铲子挥得更急了,把锅铲得哐哐响。
得到答案的林羽,没再打扰母亲,拿了一张小矮凳,站在洗手台前洗待会儿要吃的碗。
天黑了,林羽没有去找他们,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不会发光。
睡觉前,谢红芳终于能休息一会儿。想起晚饭前大儿子问自己的话,察觉到应该是有人说了他什么。
第二天,谢红芳对着林羽,认真地说:“你跟别人没什么区别,就算没了一只眼睛,不还是看得见,能跑能跳。别管别人说什么,知道吗?”
林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无数次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时,他都会想起母亲说的这句话。
直到上了初中,林羽对美丑的概念有了更加明确的划分。
在他看来,自己就像个残次品。他宁愿自己的两个眼睛都装着义眼,也不想要这只因为眼睑下垂而导致两只眼睛明显不对称的右眼。
不同于可以直接扔掉的废品,他是被生产出来的不完美的产品,卖不出去,扔了又可惜。
林羽长得并不丑,相反,如果只看半边脸,毫无疑问地是个帅哥。
但一旦看到完整的脸,路人都会露出惋惜的神情,摇摇头,不予评价。
每个见过林羽的人,都会说一句,“可惜了,原本长得多好看。”
是的,原本。如果那只右眼还在,里面装的就是与左眼一般明亮的眼睛。
都说心灵的美才是真正的美。林羽也深信不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骗自己。
他对自己究竟是美还是丑,已经混淆不清。
当他觉得自己就是丑时,与他相处了许久的朋友,又会冒出一句,“其实你挺好看的。”
这看似在赞美的话,在加了“其实”二字,又变了意味。
其实为什么是其实是指在眼睛没有缺陷的情况下吗?
从那以后,林羽最不喜欢听到别人对他外貌上的赞美。
他不需要那些人的赞美之词,不管是替他感到遗憾还是惋惜。他不想去深究这些话里究竟有多少是在安慰他的成分。
他是真的好看,还是假的好看,他也懒得去判断,只要有人在说这样的话时,通通都会被他认为是在嘲讽。
他知道这样不对,这种思想要不得,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努力伪装成不在乎的样子。
他把那句“内在美才是真的美”奉为圭臬,只要把自己打扮得活泼开朗,积极向上,那无论他的外表好看与否,他都是真的“美”。
尽管在他内心深处,自己依然还是个残次品。
不止他是这么认为的,或许他的家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毕竟,他们有个更加完美的替代品。当然了,说是替代品,他都觉得是高看了自己。
虽然林晓宇与他并非双胞胎,但毕竟一母同胞,林羽与林晓宇长得尤为相像,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俩是双胞胎。
林晓宇就是那个,夸他好看之前不需要加上一个“其实”或“原本”的人。
林晓宇比他聪明,比他自信,比他开朗,比他能说会道。
林晓宇是完美的。
有了完美的标准品,没人会喜欢一个残次品。因此父母对与完美的小儿子有所偏爱也是人之常情。
他们把小儿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对远在乡下的大儿子,也会定时汇款,让他的外公外婆好好照料。
林羽听得最多的一句话,除了那句“可惜了”,就是“为了治你的眼睛,你爸妈欠下的债摞起来都有你这么高了,你可得好好报答”。
类似的话不止他的外公外婆说过,他的爸妈说过,甚至三姑六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见了他都要这么说上一句。
他们说,不要怪你的父母,他们已经把最好的给你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于是林羽觉得内疚,觉得亏欠,觉得都是因为小时候的自己不够听话,所以才会发生意外,滑倒磕到玻璃,把自己的眼睛弄没了。这个家也是被自己拖累了。
林羽一直记着他们说的,乖乖听话,做个懂事儿不给家里添麻烦的好孩子。他认真读书,好好学习,得了空就在家里做家务,干农活,努力让自己的存在配得上父母为他付出的价值。
即使这样,他似乎还是比不上他那完美的弟弟。
兄弟俩不在同一个地方念书。
经济条件好点以后,林晓宇就跟着父母在外地念了小学,而林羽因为不想给父母增添麻烦,所以从未提过转学,一直留在乡镇念的小学初中,后来考上了市里的高中。
为了方便以后的考学,谢红芳又带着林晓宇回到本市念了小学,林春生依旧留在外地务工。
至此,林羽才得与母亲和弟弟团聚在一起,
林晓宇学习很有天赋,一学就会,一点就通,最后不出意外地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初中,年级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