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城原身是书册,化为人形以后,也是喜阴喜静,此刻早就被梁丝桐闹腾得心浮气躁,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不想……”
“猜”字还没出口,门口传来声音:“梁导在吗?”
声音柔和文雅,细听还有窃喜,如空山凝云忽而一动,又像空灵玉盘上,落下的第一颗珍珠。
百城腹有诗书,脑中条件反射般闪过一个词语:谦谦君子。
可他又觉得不寻常——这还是头一回,有君子只用声音不靠脸,就能让他体会到何为温润如玉。
“余,余老师?”梁丝桐难以置信,瞬间将百城抛之脑后,嗷地一声弹到了门口,“余老师!您不是应该在北欧录专辑吗?”
百城又双叒被他耳钉的银光刺到了,感叹这抓马的小导演若是真有尾巴,此时大概应该已经摇摆上天了。
“正提到余老师您呢,您竟然就从天而降!”梁丝桐捧出一把彩虹屁,“您怕不是神仙吧?”
那人虽被唤作“余老师”,但身材长相都颇为年轻,目测比梁丝桐还年轻些。他身穿牛仔阔腿裤和绿色卫衣,看设计似乎是潮牌,脸被口罩与渔夫帽遮住,露出漂亮光洁的下颌线。
“余老师”微笑道:“刚下飞机就直奔过来了。”
只是极浅地弯了下眼睛,却带着莫名的蛊惑感。
梁丝桐愈发肯定道:“您是心软的神,不然怎么屈尊降贵,主动联系我们,要来上我们的综艺。”
卢念澈放了节目组鸽子后,梁丝桐都疯了,满世界找替补,然而因为时间太紧,他把圈里人摇了个遍,依旧竹篮打水。
而就在此刻,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外的邮件。
署名:【xian yu】。
梁丝桐将“余老师”揽进书店,吧嗒吧嗒跑到百城面前:“说曹操曹操到,柏哥,我介绍一下这是本期综艺的新嘉宾,空降补位的——”
他歪着身子张开双臂,做出隆重介绍的动作,宛若戏精上身:“噔噔噔等!余老师!”
“余老师”褪了渔夫帽,摘下口罩,对百城温和地笑:“柏君,幸会。”
这嗓子“柏君”叫得实在别扭,百城心生疑窦,还没来得及问来人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姓氏,就被面前的大男孩攫到了眼球。
人如其声,确实是很清俊帅气。
他绑着罕见的丸子头,不仅不违和,还有几分俏皮;眸光亦是清透,面色亦是玉白,笔挺山根的两侧,颧骨因为口罩的原因微微泛红,像夏日湃在井水里的桃。
抬眼看人时,他眼皮微微缩起,平白无故掺了些情意。
只些许动作,却美得惊心动魄。
【27岁俱乐部】最近也来了些难得一见的漂亮男网红,有几个还演过电视剧,有点流量在身上;但百城觉得,他们跟余弦相比,堪称赝品对珍品,买家秀pk卖家秀。
就在此刻,百城感觉到口袋中有异动。
白皎皎,一片枯萎多年的百合花瓣,竟然自顾自卷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仿佛初醒的少女偷偷伸了两下懒腰,发现有客人来,忙不迭羞怯地打招呼。
捂住口袋的时候,百城听到对面悦耳的声音:“我是余弦。”
幸而他惯常冷漠脸——这种性格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无论内心如何雨打风吹,都能够掩饰自己情绪的罅隙。
“你说……你叫什么?”罅隙骤然震成了个东非大裂谷,这下百城没法再藏着掖着了。
他的眼睛仿佛经历了一场八级大台风,那风打着旋儿奔袭到他的胸腔中,碰撞出激烈的回音。
“余弦,”丸子头大男孩仍是笑,“多余的余,琴弦的弦。”
店内的木书架,恍惚同曾经的雕梁画栋重合,山呼海啸的回忆将百城带到了千余年前。
……
时值大唐盛世,他还是岐王李隆范门下最受器重的清客。
岐王好风雅,常在王府设宴待客,是夜宴会,请了名噪一时的乐师李龟年助兴。
李龟年歌乐双绝左右逢源,同文人墨客能聊到一块,又与达官显贵交好,就连唐玄宗都盛赞过他的曲子“甲于都下”。用如今的大白话来说,这才是正儿八经的顶流,退能秒杀一众小鲜肉,进能把演唱会开到皇宫,是实打实的“副国级网红”。
夜宴热闹非凡,霓裳羽衣曲,胡笳十八拍,又有昆仑奴齐作战舞,令人大开眼界;至高|潮时分,李龟年款款而出,连唱带弹,琵琶、羯鼓、玉笛……一样一样被他玩出了花儿。
可饶是再好的调子,一掺上酒肉,便也沾了三分纸醉金迷的油腻;百城连听了几阙《红豆曲》、《伊州歌》与《渭川曲》,耳朵有些腻,又被胡旋舞扰得熏熏然,只觉意趣寥寥,于是揉着太阳穴,出了宴厅门来到连廊,打算透口气。
却撞上了位低头疾走的少年。
少年着宽大的青色布衣,看颜色,应当是名随侍或者仆僮。
他的布衣却不似普通黎民所穿的那样潦草,用料精细考究不说,腰间还配了条同色丝带,很有些“宽衣博带”的意思。
盛唐民风开放,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越阶越品穿衣之事常有——女扮男装、左衽胡服自不在话下,甚至有巨富商人悄悄定做官员才有资格穿的紫袍,衣锦夜行。
百城一眼看出这青衣小随侍绝非一般人,想必是哪家公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