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的也太大了!”褚宽努力睁开双眼探寻着前路,可周围全都是大雨,什么都看不见,他有些慌了,忍不住高声对着妻子喊道:
“你还看得清路吗?”
韩羽没有回答,她咬紧牙关,只觉得脚疼的厉害,怕是刚才踩到了什么,不是咯的发青,就是将脚已经给划伤了。
疼痛伴随着冰凉的雨水反复刺激着大脑,作为医生,她太清楚找不到前路,继续失温和流血的后果是什么。
明明白日那么好走的路,怎么现在前进一步都那么难?!
忍着痛,韩盈摸索到路边,终于找到了路牌,心中不由的生出几分狂喜:
“咱们路边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拐个弯就是了!”
白日不过四五百米,五分钟的事情,两个人硬是摸索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而医院房屋极多,暴雨之下压根分不清楚病房和孕妇待产的房间在哪个地方,正当两人不知道如何办,打算先随便找一个房间进去躲雨时,一点暖洋洋的火光让这对夫妻终于有了方向。
“快把孩子抱起来!”
“盆,盆在哪儿呢?拿过来接水啊,土炕水泡多了,可是会塌的!”
“怪了,我被子都淋湿一半了!”
“再还多拿个盆过来,水漏的太多了,一个盆儿根本接不下啊!”
“先谁先帮我哄一哄孩子,别让他继续再吵了!”
妇人们手忙脚乱处理的声音,婴孩的啼哭声,以及大雨哗啦啦落下的动静互相交织在一起,急促的令人心烦,生火的妇人使劲儿拿起来斧头劈向了面前木柴发泄心头的焦躁,大晚上的,下这么大的雨,也太折磨人了!
将四分五裂的碎木扔进盆中,妇人刚想举起斧头继续劈柴时,一阵声响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她下意识抬头去看。
嗬,面前这个,浑身湿透,碎发一缕一缕的从头上垂下来贴在头皮上,脸还滴着水的女人,不就是院长韩羽吗?
她竟然冒着大雨过来了!
韩羽的脸上全都是疲倦,她张开口,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雨下的太大,水盆是不够接水,再倘下去,土炕肯定会被被浸塌,墙上有斜钉着挂衣服的木楔,找两个木棍搭上,把睡觉用的席子铺上去,让水顺着席子往下淌,再拿盆接着,就不会被淋了。”
“木棍?屋里没木棍啊。”
“扯腰带绑几个柴火棍也行。”
韩盈只通知了魏裳,并警告她不要外传,只让她给家里人说最近有可能会有大风大雨,让她们做好准备,这样的通知在过往也曾有过,尤其是冬季会通知防雪,十几年没有出现过大的天灾,收到消息的韩羽自然然生不出多少担心,她极为乐观的说道:
“凑合着把今晚撑过去,明天雨停了就好说了。”
不只是韩羽,屋里的妇人们虽然觉得雨是挺大,大到已经到了影响休息的地步,却也没有生出多少惶恐,看韩羽冒着大雨过来过来,纷纷招呼道:
“这么大雨,韩院长你怎么过来了?”
“老天,这身上全都湿了,韩院长你还是快进来躲躲雨吧。”
“拿布擦擦头也好啊!”
“不了。”
韩羽摆了摆手:“你们先忙,我还有别的房间要去呢,”
已经通知到位,韩羽也就不再停留,她转身继续往下个房间走。
一间间敲门,有人的提醒他们自己动手,没人的自己上去铺,直到天蒙蒙亮,韩羽这才能坐下来喘口气。
医院里的人们已经开始生火做饭,做好了,离得近的都给她送过来些,韩羽食不知味的吃了点,看着屋外只是小了一些,却还是没停的雨水,心逐渐沉了下去。
这么久了,雨怎么还不停?
“阿霞,你过来生火,我去看看家里的粮仓进水了没!”
不是所有人家的房屋茅草都那么厚,又在自家屋内放了火石和烧的木柴火绒,大部分农户夜里不仅要面临茅屋漏雨,还没办法补,只能摸黑找个没水的地方枯等着天明。
可天亮了之后,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厨房的柴已经被浸湿,想烧,结果冒的全都是烟,想补屋顶,但家里一没有茅草,二还哗啦啦下着雨,上去补都不知道会冲到哪里去。
更糟心的是,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为了不让家里的粮食衣裳之类怕水的东西淋湿,所有人都得想尽办法,用现有的东西去拦,去接,弄的人狼狈的要命。
被母亲叫的阿霞在屋内接水,湿衣服贴身上难受的劲儿从昨天晚上持续到现在,让人心中平白生出一股火气来。
“柴都湿了,哪里生的起火?先晾着随便吃点昨天剩下的,茅草盖太沉,阿母你一个人抬不动,我也过去!”
说着,阿霞也不披蓑衣,就这么冒着雨跑到自家的粮仓前。
粮仓外形像个圆筒,直径只有四米,高度也低,只是两米的样子,但里面全都是粮食,全家人的嚼用都靠它,比命还重要。
正因为如此,粮仓顶上的茅草盖了足足有三层,就是为了防雨,可这么大的雨水还是让人担忧不已,阿霞母亲念叨着女儿,将自己的手在身上擦去水珠,又甩干水分,确定干透了,这才让女儿用木棍支起来茅草,自己踩在土凳上,踮起来脚尖,将手伸了进去摸索。
摸了没几下,阿霞母亲脸色就难看起来,她急的简直要跳起来,扯着嗓子猛的喊道:
“老梁!别管屋里漏不漏水了,赶紧把东西都拿出来遮粮仓,我摸着里面湿的不行——这是进水了啊!
“什么?!
粮仓进水可是大事,现在气温够高,一旦配合上合适的湿度,过不了七八天,里面的稻谷都能全发了芽,再过上一段时间全都得烂掉,这一仓能让全家吃到明年春的粮仓就全废了!
听到妻子这么喊的阿霞父亲完全不敢怠慢,顾不得屋内漏雨,他拿着家里一切能够遮雨的物什往外冲,把能盖的都盖上去之后,一家人这才筋疲力尽的坐在下小雨的屋内唉声叹气。
粮仓已经湿了,就算是湿的不多,也得搬出来全部晒一遍,不然哪怕只有上层一点点发芽腐烂,仍能带着下面的粮食生霉,可粮仓里面那么多粮食,全掏出来暴晒再装回去,不仅累人还耽误旁的工作,一想想中间付出的心力和损失,阿霞一家人就觉着窝火。
“这破雨,还要下多久啊!
再没完没了的下下去,她们家上哪儿晒粮?!!
第243章 灾情初显
“杀千刀的——”
“贼老天,到底什么时候能才停雨!”
“我家的粮啊——!”
蒲村。
咒骂声从上午的零星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此起彼伏,期间还夹杂着哭嚎,使得小青一家越发的心烦意乱。
天刚亮的时候,村里的情绪还没有这么崩溃,即便有所咒骂,注意力也还是放在修补自家房屋,加盖粮仓上面,抬头看到左邻右舍和家人,嘴上也会互相安慰一句,等雨停了就好了。
毕竟相较于昨天晚上的倾盆大雨,上午的那段时间降雨量的确是小了很多,不少人都以为下午雨就会停,心中的火气和焦虑也没那么大,顶多是吃着昨日剩下的冷饭时,头疼接下来的时日平白多出来不少活干。
可雨不仅没有停,反而又开始越下越大,院落里的雨水简直汇聚成了汪洋,人踩进去能直接没过脚腕,看的人心惊胆颤。
暴雨带来的麻烦是越来越多了。
除了无法工作和明显受灾的粮仓,以及院子被冲的七零八落之类的情况外,还有一个很容易被人忽视,却又十分致命的地方,便是由于房屋保水性不强,大部分人身上都是湿着的,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的体温都在逐渐降低,身体强健的成年人暂时还没有问题,一部分老人和小孩已经开始出现身体发冷,打哆嗦,肌肉不自觉颤抖,以及呼吸加快的表现。
这是身体失温的征兆。
失温,是指做为恒温动物的人,身体温度稳定维持在三十七度左右,倘若在特殊情况下,散热大于产热,那么体温就会开始下降,一旦下降到达到三十五度的状态,便会使器官运行困难,严重时甚至会引发死亡。
后世很多人认为失温多发生在气温极低的环境,比如冬季,但哪怕是夏季遭遇暴雨山洪,也很有可能出现失温情况,因为水温比体温低,它会带走热量,而湿衣服传导热量比干衣服多二十多倍,两者都能快速或逐渐将人体温降到极为危险的状态。
麻烦的是,现在雨还在下,而柴火已经被水浸湿,不少人家做不到生火取暖,烤干衣服,也没办法喝热水来保持体温,甚至连吃上口热的,熟了的饭菜都成问题。
很多时候,人逐渐滑向死亡,便是无法完成这一个又一个看似微小,实则至关重要的环节。
房屋漏雨带来失温,浸湿的柴火让人无法用其它办法缓解症状,伤寒感冒很快便会找上来,补充人体所需的食物还不够充足,便于消化,这必然会加重病情。
而在重病的情况下,人的体能又会快速下降,即便是现在降雨停止,田地没有出大问题,但生病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撑将粮仓的粮食搬出来翻晒,只能任由一部分彻底腐烂,若是存粮不够,恐怕能饿死不少人。
甚至,就算是存粮够了,那仅仅是生病状态下拼尽全力搬运晾晒粮食这一点,也能让人累到病情加重,要是原本身体就有所亏空,直接好不起来死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偏偏对于农人来说,他们很难分清楚什么是现在的主要危机,接下来的次要危机,再作出合理的应对,毕竟,身体上的这点儿冷,哪里比得上粮仓进水重要?
那可是全家接下来几l个月的活命粮!
这不能怪他们决策失误,因为没有人教导过他们到底要如何选,而有些时候,他们其实也没有选择的资格,都得去做,不做就是死,顶多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想要避开这样的命运,拼的就是有没有这点经验,以及——
有没有做选择的余地。
家境富裕的常翁站在屋内,他踩着土炕,拿自己上衣堵住最后一处漏水的地方,终于收拾出来间不漏雨的屋子。
这让他不由得松了口气,紧接着,常翁就猛的打了个冷战,他伸手一摸臂膀,好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全都是鸡皮疙瘩了!
常翁不敢怠慢,赶紧冲着门外喊道:
“你们三个,别在外面盖那粮仓了,赶紧进屋烤火!”
说完,他便冲到了火堆旁,借着好不容易升起来,现在还冒着浓烟半烧起来的火堆暖身体。
年龄不大的小青同样坐在火堆旁,大人们的行为和村里的氛围无疑是影响到了她,察觉到事情严重后,她极为乖巧,即便是饿着肚子也不哭不闹,拿着被浸湿了的木柴,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放到离火堆很近,又不会被点燃的地方,试图将这些木柴烤干,让接下来的火能烧的更容易。
边烤,她边对着爷爷问道:“大父,这雨还要下多久啊?”
过往常常乐呵呵回答她问题的意外爷爷沉默了许久,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谁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屋外,村里其它人家嚎啕大哭的声音越来越多,再加上孙女的问题,常翁越发难以维持平稳的心态,看儿子儿媳至今还没有进来,他忍不住冲着门外大吼:
“你们干什么呢?叫你们没有听到吗!粮仓都进水了再盖有什么用?非得让我这个埋土里的老头子去找你们才能进来?!”
滂沱大雨之下,大儿子常宿哪还有和父亲吵架的心思?他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阿父你等等,我们把粮仓捆好就回去!”
积累的雨水在院子里多的能淹到脚腕,泥土垒的粮仓很有可能会被泡垮塌,这是需要赶紧补救的急事儿,理智尚在的常翁不再多言,他停顿片刻,将锅拿过来放在火堆旁边,烧起了水。
没有雨水继续打湿,再加上就在火堆旁边,木柴也逐渐重新复干,烧起来便没有了那呛人的浓烟,火焰终于升出来,锅内的水也开始在周围冒锅边出了密集的气泡,看着水面,常翁忍不住想要再次催促在外面的两个儿子和儿媳,还未开口,寒意伴随着蹦溅到身上的冰凉水珠又让他打了个寒颤。
“冷,冷死我了!”
常翁抬头去看,这才发觉小儿子常顺已经跑到自己身边,他嘴唇已经开始发青,打着哆嗦,只是刚想往火堆旁冲,就被常翁给拦了下来:
“快把你那湿衣裳全给脱了,穿着它烤火有个屁用?小青,给你叔叔拿个碗,让他赶紧舀碗热水喝!”
说着,常翁就上前将小儿子身上还在滴水的衣服给扯了下来,这才让他靠近火堆。
常顺刚刚坐过去,哥哥和嫂子也冲进了门里,蓑衣碍事,两个人只戴了个帽子去加固粮仓,在雨里淋了那么久,浑身上下早已经湿透,一进门,身上的水就哗啦啦的往下流,很快在地上聚成了小片水洼。
常翁打眼一扫,就发觉大儿子和儿媳也没好到哪里去,前者嘴唇发白,后者牙齿都开始无意识的打颤,都是冷到极致的体现。
只是儿子把湿衣服脱下来光着也就罢了,这屋里一个公公,一个小叔子,又没有干的衣裳,儿媳怎么脱,上哪儿换?
常翁目光快速扫了一下屋里,发觉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拿来遮挡的,他皱了皱眉,对着小儿子就说道:
“常顺你抱块烧热的石头转过去,面朝北墙,别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