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我其实早就收到了消息,刺客藏身的那队行商中还安插了间人时刻监视,可以确定是不会出问题的,娄叔你也知道,我是很惜命的,怎么会打无准备之仗?”
亲人虽好,可在这种时候就只剩下头痛了,韩盈只想转移话题,她看娄行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容和娄行极为相像,不由得问道:
“对了娄叔,他是谁?”
“你啊!”娄行也是没办法,韩盈向来是主意大,他根本管不住,说上几l句已经是极限,总不能吵架吧?只能顺着她的话题继续道:
“我长子,娄丘,他也是学的匠造,之前在山阳郡做事,因出了些事情,被我调过来做事。”
娄行说的含糊,韩盈便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家事,按理说最好别继续问,但此刻死道友不死贫道,她便继续问道:
“山阳郡还有不长眼的人?”
“不是,是他母亲。”娄行也没多想,这种事情对别人是家丑不能外扬,对韩盈却是可以说一说的,反正她哥已经知晓什么情况,瞒着也没什么意思。
“娄丘最近喜欢上一女子,回家说了,她看过后仍觉着不满意,执意要娶一个更勤勉的,可她已经赶跑两个儿媳了!上一个能在冬日为她洗衣,已经做到这地步,还要多勤勉才够?再者,我这几l年不知往家里拿的钱加起来能有上百金,置宅买田,完全能让她穿绸带金,大鱼大肉,需要做的事情使唤奴婢不就行了吗?怎么就非得要找儿媳磋磨?”
啊这。
若是不知道之前娄叔妻子经历了什么,那韩盈会真以为她是什么恶婆婆,但现在嘛——
沉默片刻的韩盈只道:“娄叔,我说话重些,董姨如今的情况,四层是外人逼的,三成在她容颜上,但还有三成,是你造的孽。”
娄行未曾开口,娄丘有些忍不住了,他直接反驳道:“韩御史,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父?”
“我们说话,你一个小辈别插嘴。”
娄行呵斥住娄丘,转头对韩盈无问道:“实话说,我自认待她不薄,你说这孽,要从何算起?”
“娄叔你也在医院住过,见识过那些久病不愈的人是什么状态吧?”
韩盈轻飘飘的看了眼娄丘,见他被娄行训斥后一脸震惊,强行忍住不说话后,便也不再继续理他,继续对娄行说道:
“护理去照顾这些病人的时候,被折磨到气哭的不在少数,若非一天之中只有五个时辰上班,五日还有一休沐可以放松,再加上有钱可拿,不知多少护理会撑不下去,而董姨照顾了多少年?更不要说她还要侍奉婆母、生育孩子,以及料理旁的事情,又不是铁打的,这些事情对身体和精神上压榨必然极为恐怖,甚至可以说远甚奴仆受到的折磨,那问题来了,是什么东西让她能撑了下来?”
娄行愕然,他沉默良久,终于说出一句在宛安流传的俗语来:
“大约,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吧?
“她总要将之前所有的付出连本带利的都收回来的。韩盈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没有说的更深,只是玩笑般的说道: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她主收的对象是儿媳,娄丘不过是顺带。
现在都已经要把儿子搅得天翻地覆了,再继续让她收下去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娄行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也算明白韩盈的意思,不管这场婚姻谁受害的多,他允许董溱做自己妻子给她容身之所是多大的恩情,在他接受这场婚姻之后,就不应该做甩手掌柜,把所有的压力都丢给董溱!
年轻时的娄行或许不会把韩盈的话当回事儿,毕竟,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但如今经历过无数人和事的他却不会如此想,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做事,就是有极限要回报的,如韩盈说的那样,奴仆都受不了这样的日子,让她受下来,怎么不需要代价?
而今这样的代价,便需要孩子来还了。
心里清楚,可情感上还是难以接受,娄行忍不住斥责:
“娄丘也是她儿子,就不想想这样对他有影响有多大吗?!
还真不一定算她的儿子,毕竟,娄丘可是姓娄啊。
在心中飘过这句话的韩盈摊了摊手:“是把娄丘当儿子了啊,她可是一直向儿媳收利息,没向娄丘收。
骂完了,现状还得面对,自己做的孽自己收,娄行无奈,道:“此事是我之过,可也不能一直这样,韩婴,你主意多,就给我想想怎么办吧。
韩盈没有说实话,只道:“夫大妇,父压母,娄叔你多养养生,活的久些便是了。
我担心我活不了那么久!
“此法我已经再用了,恐怕是不够的。娄行摇了摇头:
“我年少不知事,做出此等恶果,也该是我来还,而不是牵连到孩子身上。
谁不是从傻叉的年龄过来的呢?不到二十岁的人,行事做不到尽善尽美是正常情况,孔子这样的圣人还说五十才知天命呢,如今愿意自己主动去改变现状也不晚,听娄行这么诚恳,韩盈终于说了几l分实话:
“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娄叔你想既然想改变现状,那就得把董姨接到身边,再对症下药,最好抽出时间多陪陪她,让她过往积累的苦痛以合理的手段发泄出来,嗯……再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不能只让她局限于家中,毕竟,人在家里,眼睛还是只能盯着儿子儿媳。
娄行将这些办法记在心里,又有些犹豫的说道:
“我倒是想让她不在家里,可她面容有瑕,过往受到的议论太多,恐怕不愿意出门,再者,此地哪有适合她的事情做?
“你多陪着。
韩盈回复的极快:“别表现出厌恶,反正这里不知道你与董姨的情况,至于适合的事情,此地没法育养孤老,纺织被服有陶鹊做,都不合适……唔,对了!娄叔,你有兴趣调个职吗?
“调职?
这话题跳的太快,娄行蒙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武平郡郡守之位?
“对韩盈点头应道:“等着这水渠修完,你这都尉很大可能就要撤掉了,而武平郡空出来的职位总需要有人顶上,平职调动,谋它成功的几l率极大。
第287章 思索晋升
娄行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这件事情,他沉吟片刻:
“水渠是快要修完,但之前我们向朝中请令,要专设一队定期清理整条河渠,此渠跨越十多个郡,一郡水曹是不够格的,还是要高职之人才能御使,如此,我这治水都尉还真不一定会撤掉,倒是你,这御史职位为特设,职高权重,却不为定职,若是撤掉,难有相匹之职啊。”
听父亲不为自己谋划,反倒是提及韩盈,娄丘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急躁,他想要插嘴,却因之前父亲的呵斥而不敢开口,这般急切的模样落到韩盈和娄行眼里,都忍不住有些叹气。
太趋利,也太不知轻重了!
其实,娄行不过是这几年才突然发际,没修水渠前,他还差点被山阳郡守清算到几乎无处可走,只能投奔尚傅的地步,一个县的河令,他儿子在郡城更不要说职位高了,而是压根没有职位,只能做个实力尚可的大匠。
工匠和官场不同,在工匠中谋生的娄丘,不理解韩盈虽然看着前路未知,但实际上简在帝心,无论是从年龄还是从前途上,都比娄行这个已经快奔六十的老人高无数倍这点,属于正常情况,可以接受。
糟糕的是,他又急躁趋利,这两者加在一起,便显得人极为愚蠢肤浅。
年轻人这样还无所谓,一个三十多的中年人还如此,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韩盈给了娄行一个眼神,看懂了的娄行只能无奈的苦笑。
世人尽皆趋利,儿子娄丘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若他还没有发迹,娄丘这点脾性也影响不到哪里去,偏偏他临老了突然成了治水都尉,那情况便麻烦起来。
快六十的人了,还有多少年好活?就算娄行职位高到离谱,在短暂的时间下,以娄丘平庸的能力,是没办法将他职位提太高的,职不配位的情况下,等他一死,娄丘怕就要出事,但谁会完全不提拔孩子,让他过一辈子苦日子?
只是就算娄行想提拔他,娄丘也得稍微有点脑子,他应该多示好韩盈留点情分,好凭借着父辈的感情得她几分照抚,可惜,娄丘没有。
毕竟,他要真有这个脑子,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表现。
娄行微微叹气。
蠢成这样,想指望韩盈是不可能了,好在还有韩粟,这个徒弟在官场经营上颇有手段,各方面资历也足够,让他拿自己的政治遗产,等他死后再多照抚几分娄丘也不是难事。
这么想着的娄行,听到韩盈开口道:“我情况特殊,不予高职,压不负众人,升调本来就难,此职本就是特设,就算是没了,只做亭侯也属正常,娄叔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越往上,高层的职位越固定,甚至会出现做再多的事情都没法升的地步,就像是西游里面组建整个取经项目的观音,最后唐僧孙悟空等人都封了,观音则是什么都没有,但实际上,有这次成功的项目在,日后佛祖有大项目需要做的时候,肯定还是让她去做,而期间累积的人脉,经验,以及项目经费(佛祖可是给了三个箍,两个落到了观音手里),和项目的意外收获(黑熊精和红孩儿),都是极为巨大的。
韩盈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御史在郡守之上,那再调职,无论是平调还是晋升,合适的都只有三公九卿,但这个以她的年龄,资历、性别,以及在位的大臣来说,她上位的可能太小,回去之后给个荣封,等待下次机会,才是更有可能的情况,至于亏不亏——
这四年她几乎把女医铺完了江淮十六郡,更不要说发掘提拔的各类女官吏,仅凭这点收获,她就不算是亏。
就是机会还真不一定会出现特别合适的,唔,要不要再做些谋划呢?
“我听闻郎官司马相如出使西南夷,目前也在修渠,那条渠从长安沿着终南山直到黄河,总长三百余里,能让关东到长安漕运时间省去一半,也能溉田万余顷,据说已经修了大半,再过个一年左右便能通渠。”
正当韩盈心里闪过谋划念头的时候,娄行突然提及了旁人,有些感叹的说道:
“天下能人何其之多啊,韩婴,你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几分,不然等他们这样的人借着功劳迎风而上,将职位占据,你就更是难升了!”
司马相如。
当地位达到一定高度,韩盈听到的历史名人也越来越多了,只不过,韩盈对他的认知只是历史上有名的‘软饭硬吃’之人,一曲凤求凰骗的卓文君跟着他当垆卖酒,倒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治水的政绩,不过——
卓家好像非常,非常,非常有钱来着。
这还真不是假的,韩盈从自己所积累的信息中查了一下,果然,卓家是川蜀冶铁巨商,家财千金,田地万顷,其日常奢靡程度堪比诸侯王。
这不仅让韩盈怀疑司马相如修这条水渠,有多大的几率请了老丈人帮忙。
回忆着关于卓家财富的传闻,以及挥手给司马相如上百仆人,百万钱财的数额,韩盈忍不住道:
“岳父有钱真好,以及,这世上最愚蠢的行为,果然还是拿钱投资男人还嫁给他了!”
“啊?”
娄行怔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话题为什么会跳到这儿。
“娄叔,你可是有孙女的人啊!”韩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如今是治水都尉,如司马相如这般围猎她的也不一定没有,董姨教不了,还是得你来,就算是想把她嫁出去,也不该是这种无底线之辈,能做出当垆卖酒之事,日后发迹,对妻子又能有多好呢?”
韩盈的话,娄行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可听着听着,他脸色也变了起来,只觉着这种情况说不定还真的会出现。
这就让人烦闷了。
他一定是年轻时太逍遥了,临老了才会有这么多需要愁心的事情!
约定好午饭,娄行犯愁的回了自己的营帐,而韩盈则是迎来了听到消息的赶过来的韩粟,开头第一句话便是:
“韩婴你见过娄丘了吧?觉着他如何?”
韩盈挑了挑眉:“不过是庸愚之辈,怎么,你怕了?”
“我怕他做甚?”韩粟冷哼一声。
不说娄丘在这方面没什么本事,就算是有,也没什么可以畏惧的,毕竟娄行和他的关系也不是简单的师徒,更像是有感情的利益合作,双方都有自己的积累,娄行若真是敢亏他补儿,那他撕破脸也亏损不到哪里去,如今决裂的师徒虽少,可也不是没有,并非叛师的徒弟都混不下去,而是娄行这个年纪很难说还能活多久,再者,不是还有韩盈吗?
“主要是娄丘的母亲,和疯了似的,偏偏又是长辈,若是捣起乱来,那可就……”
这么说,韩盈便明白过来他忧心什么了。
“你别参与,再让陶鹊离的远些便是,这些事情娄叔自己能处理。”
能让韩粟忧虑到这种程度的,那董姨发的疯肯定不止儿子婚事这一件,这种家事,外人牵扯进去更乱,先看娄行怎么处理吧。
韩粟听懂了韩盈的潜台词,他也没办法,扯过草席坐下来,边伸手烤火,边不解的说道:
“说起来也奇怪,娄师生性不拘,过往这么多年都不曾在意家里,怎么如今突然要管教起来家事?我见他也不是想含饴养孙。”
生性不拘这点韩盈还真不太赞同,娄行更像是不担负责任的逃避,不过其中的确有追求自我舒适的部分,但又黏黏糊糊的,无法完全放弃世俗的部分只追求自己的‘不拘’,这里面有多重的原因,年轻、孝道、生存的压力……不过多探究也没意思,谁一生不是摇摆不定,糊里糊涂的过呢?
“不像是人老了想阖家团圆,不然早四年前他就能把家里人接过来了,更像是有权有钱,家事的矛盾虽重,但是处理起来也更容易,再加上矛盾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所以才这样做,毕竟他是夫主,又是治水都尉,董姨很难不畏惧他啊。”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