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并无返还的余地,卫青也不在继续推迟,他拜谢陛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接过印绶。
刹那间,周围爆发起一阵高呼。
离得远的百姓,其实是听不到卫青与特使交谈的,但特使衣衫华丽,又是赠予东西的动作,一看就是好事,自然要为之庆贺,而离得近的,明白这是拜封大将军的圈内人,心情则更加激动起来。
一旁的公孙敖见此,只觉着与有荣焉,亲卫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现在脸都要笑僵了。
身体恢复大半,但因为提前归来,错过一同返回,有这么多人迎接的桓诛隼心中懊悔,早知道她悠着点,也不至于受那么重的伤,错过这么荣耀的时刻啊!
看着万众瞩目的大将军,桓诛隼克制不住的生出渴望,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创下这样的功绩,衣锦还乡,有一城士庶争相迎接?
而比起来这些武将,略微偏向于文臣的边郡官吏就有些心情复杂了。
不过旦夕之间,卫青变成车骑将军成了位于丞相之上的大将军,这简直比仙人飞天还要快的升迁速度,让他们这些在本职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动一下的官吏,实在是无法理解,只能仰望了。
可底层的升迁机会,终究还是会有一些,对于清楚上层游戏的郡守郝贤来说,中央列卿以上的官职才叫难,那根本不是竞争异常激烈的问题,更多时候,分明是没有可升迁的空间,想升,时机、帝心,能力、关系缺一不可,尤其是大将军这种真真正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职位,一想面前的卫青如今似乎也就是二十四、五,这么年轻的年龄,简直让人想直接昏过去。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能大到这样的地步呢?比人与狗的差距还要大!
至于韩盈,她就没想那么多,除了为同队友的卫青开心外,更多是高兴总算有人回来接手她现在忙的那些事,能让她赶紧回长安了,别说,这样看,卫青可真是英武霸气,简直是救她于水火之中啊!
借着这隆重的欢迎仪式,特使将其余将领的赏赐也一一宣读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桓诛隼竟然封了侯。
虽然只是十九等没有食邑的关内侯,但这样的跃升还是高的可怕,只是卫青的大将军的荣耀太过于耀眼,别说桓诛隼,苏建,张次公,李息三人也是战功封侯,甚至苏建此刻就在这里,可在卫青衬托下,在旁人眼里,仍旧看起来黯淡无光。
当然,这也只是别人眼里的看法了,实打实的好处到手,有什么不乐意的?你说大将军光辉太耀眼?笑死,没他我们这功劳还没出来呢,只要能带大家继续打胜仗。再多闪耀个几十倍,衬的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也没事!
全军大胜,自然要大摆宴席庆贺,大家昏天黑地的喝了一整天,卫青晋升大将军,不少人向他敬酒,再悠着也克制不住的喝多了,等第二天一睁眼,好家伙,都快晌午了。
酒气和多日未曾洗浴混合一起,散发出难以嗅闻的味道,回归正常环境的卫青再难忍受,他招来仆人烧水,沐浴更衣,总算是将自己收拾正常起来。
天气微寒,身体虽然能擦干,可吸水的头发却怎么潮乎乎的,想要它快速干透,只能小心的用火烘烤,这样的事情并不需要卫青动手,他只需要躺在高榻上等待些许时间,擅长此法的仆人就能将头发烤干,再涂以油脂,梳顺,扎好,再让他清清爽爽的出门。
过程很安逸,尤其是有火盆在旁边,那股暖腾腾的热意似乎能让人皮肉都舒展开,让人懒洋洋的,从筋骨中生出舒适到极致的懈怠,让卫青差点再睡过去。
也着实是差了一点儿。
因为卫青突然想起来,今天竟然没有任何人来找他。
这很不正常。
不是那些因为他升职而过来送礼的杂客——卫青早就吩咐过这些事情不必过来打扰他,而是军中的事务,不该直到现在还一点事情都没有的。
毕竟,他昨天入城,没有让属下安营扎寨,也没有说那些牛羊要怎么处理,就在城外放着,一天下来不知道要吃多少粮草,这些昨天大家庆贺没有人说话也就罢了,怎么今天还没有人来找他?
是他们同样在醉着?
那也说不过去,昨天不是所有人都喝醉了,只要有一个清醒的,面对这些令人头大的事情就要过来找他决断,现在都寅时半(下午四点)多了,还没有人来,只有一种可能。
韩盈将这些事情接过去了。
她之前已经写信告知安排,昨日到了就有所动作也不足为奇,倒是自己,回信说好的尽快接手此事,结果一连又耽误了两天……
想到这里,卫青立刻派人去请韩盈,希望能尽快把事情商议完毕。
和卫青所想的不同,韩盈此刻其实没有那么着急。
这倒不是她不想赶紧离开,而是天越来越冷,返回携带的物品需要重新准备,不然路上绝对能将人冻出好歹,而这些东西现在还没有准备齐全,除此之外,她之前其实做好了卫青两旬乃至更久才返回上谷郡城的打算,没想到对方不过九天就已经赶回,眼见的能提前这么早离开,那卫青就算是多休息一天也无所谓。
就算不提对方已经是大将军,光立了这么大功劳,这也是人家该得的!
职位的变动,并未引发两人心态的变化,韩盈的准备也足够详细,都是用的本地人,适应个一两天就能上手。
事务交接完毕,卫青也知道了韩盈打算三、四日后离开,以及军医院那不足百人的死亡,正喜悦呢,屋内却已经有了昏暗的迹象,看今日天色已晚,他不由得颇为遗憾的问道:
“此番征战,韩盈你助我良多,之前就想设宴款待,却至今还未定下时日,这样,三日后,我为你饯行如何?”
韩盈笑着应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等同于常务副皇帝大将军亲自饯行,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确定这点,并未耽误两个人的正事,毕竟无论是卫青还是韩盈,都有大量的属下为其处理身边的正事和琐事,只需要将事情吩咐下去,属下自然会将此事做好。
这次饯行请有几分私人性质,卫青便将此事交给了亲信的葛胜。
军民医院效果极好,他希望能一直保持水准,只是日后自己定然忙的厉害,得需要对方经常盯着,光吃饭也不太够,卫青想了想,又让葛胜准备些合适的礼物。
这点事应该不算多难,葛胜立刻接了下来,不过,给上司们准备吃饭并不是他的正职,他现在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将从白羊王处所俘虏的右贤王和他儿子,以及那些战利品重新整理,交给过来的特使,一同押解回长安。
这两件事自然要以主职为重,毕竟是要呈给皇帝的,马虎不得,当然,上司吃饭赠礼也不能马虎,但办起来总归是要容易些,毕竟也就是找厨子,花钱买合适礼物的事情,让手下去办,他把个关,不出差错就行。
在这种情况下,葛胜自然主要和特使的属下们一起清点战利品,进行整理,归档,也不累,就是有些琐碎,让人觉得枯燥乏味罢了。
“参军,参军!”
屋内,宫人,也就是那特使的属下正轻手轻脚地擦拭着那些金银器物与珠宝,屋外葛胜的下属,兴奋的抱着个木箱过来:
“您让我找的玉石原石和珠宝原石都找到了!”
说着,下属就将木箱抬了进来,一路上叮叮当当的。
这动静很快吸引了他人注意,有宫人转头,好奇的问道:“葛参军,你找这么多原石做什么?”
第395章 栽赃嫁祸
虽然督办呈于皇帝的事情需要小心谨慎,但大胜如同火盆散发的温暖火焰一样,将人的警惕与戒备烘烤的所剩无几。
连续数月的精神紧绷,疲惫征伐,总算到了好好休息,顺带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这么好的时光,谁还会时刻警觉?
消耗过久的身体不允许,周围的环境也不允许,从返回关内开始,葛胜面对的就是一张张笑脸,感恩的,亲和的,讨好的,谄媚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向他展示着最温和可亲的一面,连这些以往眼高于顶的宫人,此刻也同是特别好说话的模样。
在这种环境里久了,葛胜也变得好说话起来,他接过属下那一尺半长的箱子,笑嘻嘻的开口:
“韩刺史是不是要回去了嘛,大将军想答谢她这些时日的助益,命我送些合适的礼物。”
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毕竟他准备的礼物可不少,一个人根本送不过去,到时候赶着马车过去,定会有不少人知晓。
说着,葛胜就打开了木箱,查看他命属下找的原石品质如何。
本地没有矿产,无论是玉石还是珠宝,都是要从其它地方运送过来,在这种情况下,外形看起来一点也不光滑莹润的原石,远没有雕琢好的玉石值钱。
商人逐利,自然会选择售卖成品玉石来保证收益,只有极少一部分权贵不喜欢商人雕琢的款式,特地收集些原石,因为需求较少,市面上的原石也极为稀缺,但这种‘稀缺’显然不会出现在大将军身上,当葛胜表现出需要原石之后,不过两天的时间,便凑齐了这么一整箱子,粗略看起来,品质也都不错的样子。
之前询问的宫人同样没有觉着大将军答谢送礼有什么异常,他放下手头的事宜,走过来想看看是什么礼物能这么叮当响,刚刚一低头,便不由得哑然:
“送礼……你送这么些原石?”
“嗐。”
被质疑葛胜耸了耸肩,有些无奈的道:
“虽说都是上官,可韩刺史没什么突出的喜好,再加上男女有别,我也只能送这些了。”
权贵之间互送礼物,能送的东西很多,珍宝金玉,狗马,玩好器物,田宅,美人数不胜数,但麻烦的是,现在不在长安,韩刺史又走的急,留给葛胜寻找合适礼物的时间少到几乎没有,也就珍宝金玉合适,尤其是这一两天郡中权贵送来不少礼物,能供他挑选。
只不过,虽然郡中权贵的礼物很多,但能拿来转送的仍旧不多,绸缎布匹不仅比不上长安的华丽,款式还老,送的少了丢脸,送的多了,韩刺史要快点返回长安,恨不得直接飞回去,哪里愿意携带这么一大堆价值低廉还占车的东西耽误路程?
其它的器皿也差不多,而珍宝金玉——还是之前的情况,早就被已经雕琢成了各色日常用具,比如发簪,玉梳,压襟,玉勾之类,价值足够,官吏、后宅妇人之间互相送礼也很正常,但大将军和韩刺史之间,就有些微妙的感觉。
毕竟其中好多东西在男女之间,是被拿来定情信物的。
他们将军为人谨慎,葛胜也很有这方面的意识,还是尽量避免他人口舌吧。
所以这一一排除下来,最后能送的好像也就只剩下金子了。
大将军现在是不缺金子,但总不能让韩刺史一口气带着几十个金饼回去吧?那显得他们也蠢了。
只能说,送礼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若是别人,现在恐怕要被难到了,不过,葛胜能当上参军,也不是一点本事也没有,他很快意识到,何必一直盯着韩刺史本身呢?
她高堂还健在呢!
在不能从有限条件下安全的取悦送礼对象本身时,关注她更在意的家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有了这个方向,葛胜立马找出不少祝老人健康长寿的金玉器物,并在其中挑选到了适合送给对方做礼物的。
但只有这些还不够,毕竟这又不是给老夫人祝寿,而是为了和韩刺史结交,那,怎么都得要有一些独属于她的礼物才行。
好在,长寿类的礼物让葛胜有了灵感,他又让属下找了些带有发财,久居官位,升官的合适饰品,勉强将礼物凑到了一半。
至于为什么是一半……
当然是以将军的身份地位,送礼物哪能只有那么几件,怎么也得有一车啊!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合适的礼物实在是难找,正急着呢,葛胜灵光一闪。
既然觉着微妙是因为这些玉石雕琢成了用具,那他送价值不低,但还没有雕琢的原石不就行了?
这便是他要送看起来不太合适原石的缘故了。
闻言,屋内有人眼神逐渐变得幽暗起来。
宫内的忌讳远比外界要多,葛胜这么一说,这宫人便明白过来,他笑道:
“这样也好,原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用费心去猜韩刺史的喜好,不过,你总不能拿这箱子装这么多原石送,不仅叮叮当当的听着不雅,看起来也……”“我知,我知,太掉价嘛。”
葛胜将箱子里的原石一个一个的都拿了出来:“这原石都是从四处搜罗过来的,品质参差不齐的,哪能就这么送过去?肯定要挑一挑,再寻个更好的雕花漆木盒装起来,那送过去才对劲儿呢。”
“记得底下加层厚草绒,压个窝出来,上面再盖上绸布,这样才像个样子。”
说的多了,不止一个宫人开口,另一个廖姓宫人扭过身,也开口道:
“而是拿起来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吵了,尤其是玉石易裂,有草绒会更好些。”
裂开的玉石着实不吉,而韩盈坐车而返,颠簸八九百里,若是没保护好,真出现这样的情况,定会让人心里膈应。
葛胜立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多谢廖兄弟了!”
西汉,后宫中并不全都是受宫刑的太监,由于少府的存在,不少内官也是由正常男子担任,葛胜这么称呼也没问题。
“谢什么?”
廖宫人长着张圆脸,看起来颇为和气,他笑容可掬的说道:“正好这里有绒草绸布,还有合适的雕纹漆木盒,你在此处一起弄好送过去不就成了?”
白羊王处什么都缺,那些战利品可以随便用布一裹带回来,可到了上谷郡,准备带回去呈给皇帝,哪怕皇帝很大可能不会去看,那也得收拾好了才行,所以现在屋里别的不多,绒草,绸布,木盒一应俱全,甚至有小半面墙那么多。
这数量其实远超他们现在所需,拿走几个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