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非嗤笑,就不虚伪地跟他客气了,直接道:“那你上来吧。”
谢轻非家楼层很高,公寓楼户型的房子一般都是供工作忙碌收入良好的单身人士居住,面积有大有小。谢轻非的职业性质注定了她不着家的生活基调,卫骋本以为她家里也没什么烟火气,谁知现实却出乎他的意料。
入室玄关后分成两个大厅,餐厨一边,客厅一边。茶几是透明的,桌下堆着满满的乐高盒子,桌面被拼了一半的神盾局航母占满。沙发正对的那面是高一阶的地台,宽大的办公桌上堆满各种文件和档案,打印机还吐着纸,一半都撒到了地上,几乎是在文件堆里抠出了块勉强整齐的小空间给主人伏案。书桌背后是整三面的书墙,琳琅满目的图书将每个角落都塞得满满当当,仔细看看分类却不合常规,也不知道她平时想查点什么要怎么检索。梯子搁在一侧,墙角还有个挺古典的唱片播放机,屋顶上收着投影幕布。
总的来说,谢警官的文化生活挺丰富多彩的。
谢轻非却难得有些赧然,解释道:“只是看着乱,实际上很有条理的。”
卫骋长长地“哦”了一声,把脚下不小心踩到的演算纸边角抹平了放回到桌面上。
“我理解。”他不经意地说,“既然工作忙碌的事实改变不了,就更应该找个能在生活上照顾你的人。”
谢轻非随口道:“有阿姨,每周会来一次。”
卫骋缓缓道:“我说的是男朋友。”
谢轻非觉得这是非必要的,也听出他在开玩笑,啧啧两声:“两性关系也属于卫医生的研究范围吗?怎么,你有合适的兄弟朋友介绍给我?”
“可以啊,”卫骋配合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有理想型吗?”
谢轻非不假思索:“美国队长。”
“……”卫骋好笑道,“实际一点。”
谢轻非还真就认真思考了会儿,然后很实际地告诉他:“克里斯·埃文斯。”
卫骋:“行。”
谢轻非被他吃瘪的样子逗笑了,道:“开玩笑的,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现在让我说我也说不出来。况且,制定理想型本来就没有意义。”
她伸了个懒腰,走到按摩椅上倒下。放映机开始续放歌单曲目,她对卫骋道:“留下吃完午饭再走吧,你看看有什么能吃的,我有段时间不在家了,可能要委屈你将就一下。”
卫骋在厨房走了一圈,闻言吐槽道:“你是想留我吃饭,还是想让我给你做饭?”
谢轻非道:“卫医生英明。”
厨房的流理台一尘不染,吧台上只有咖啡机和各种各样的杯子,餐边柜打开,里面也是满满当当的杯子。再打开橱柜,还是杯子。
卫骋:“……”
他最后打开冰箱,总算看到了点能够烹饪的食材,匪夷所思道:“谢轻非,你买二十斤猪肉干什么?”
对开门的大冰箱,里面除了码得整整齐齐的矿泉水瓶,只有一整块未经切割的猪肉,表面伤痕累累,还插着把蛋糕抹刀。
谢轻非也扬声回答:“查案用的,放心,是新鲜食材。”
卫骋问道:“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早上五点多。想要弄到这么一大块完整的猪肉就得早点去菜场等,否则抢不过老头老太们的。少爷不知道吧?”
卫骋握着柄把抹刀拔出来,明白了,“所以你看完尸体情况之后就有了两种怀疑……你一直就知道凶手身份不单一?”
谢轻非被按摩椅捏得很舒服,声音染上了倦意,听他不耻下问还是忍不住回答:“当然。凭借尚不完整的证据链作出单项推断是对思路的禁锢,我的考虑范围明显不会那么狭隘。你知道用这种不带刃的道具想要刺穿皮肉多费劲吗?我的力气在同性群体里面已经不算小了。”
卫骋不禁感叹:“谢轻非,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片刻他也没等到回音,按理她该神气起来了。
卫骋伸头看过去,低缓的音乐还在播放,可以听出是mr. probz的《nothing really matters》(注)。而谢轻非呼吸平稳,竟无知无觉间睡着了。日光穿过她的发丝,卷曲的睫毛下也洒了两团扇影。
……
when i'm lost
and need a sign
she leads the way
and i'll be fine
nothing really matters
nothing really matters
……
伴着曲声卫骋低低自语道:“这么放心我啊。”
他看了她一会儿,用眼神一寸寸描摹她的五官,眸中温度逐渐降下来,变得漠然冷淡。
随后他开始思考这仅有的二十斤食材该怎么处理。
谢轻非两个晚上睡眠时间加起来都不到六个小时,这会儿是身体在叫累,才让她暂时能够入睡。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在赵景明的事情发生后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固定的作息被一只无形的手打乱了,没有缘由地失眠、浅眠、神经敏感,一点点的动静都会让她惊醒。这种折磨实在不好受,她总是被迫保持着高度警觉,连最基本的睡眠需求都无法满足自己。
所以她才会知道哪个时间点最适合去生鲜区,也能在完成实验后继续和席鸣去案发现场调查。
熟悉的梦魇感又浮现,恍惚间她觉得整个人被封闭在很狭窄的空间内,手脚都受到极有力的束缚,挤压感愈发清晰。
窒息,无尽的黑暗。
谢轻非猛地睁眼,眼前光线昏暗——窗帘被拉上了。
按摩椅松开时发出抽气音,她反应了两秒,拿出遥控器关掉,又起身去把窗帘全部拉开。
阳光重新照亮室内,谢轻非感受了会儿温热打上皮肤的酥麻,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鼻尖有饭菜的香气,谢轻非看向厨房,却没看到人,直到纸张翻页的声音响起来,她才发现卫骋正倚在书架边翻阅一本硬壳画册。
“是你拉的窗帘?”谢轻非走过去。
“看你睡着了。”卫骋说着,却蹙了下眉,“做噩梦了?”
谢轻非说:“没有。我只是不习惯在没有光的环境里睡觉。”
卫骋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
“没事,一般人睡觉也没我这样的毛病。”谢轻非态度随意,又道,“你看的什么?”
卫骋把封面亮给她,“哈利·克拉克的插画集。”
提到这个谢轻非想起来,道:“说起来,哈利是花窗玻璃艺术家,你美食街那间店面选花窗的时候有没有参考过他的作品?这么一看,你和这案子确实有缘份。”
卫骋道:“我对哥特式建筑喜好不大,但你要是感兴趣,我倒可以为了你去了解了解。”
他认真不到三句又开始不正经,谢轻非懒得理他。
“你做什么菜了啊?”
卫骋无奈道:“全猪宴。”
“……”谢轻非屈指挠了挠眉心,“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两袋速冻水饺的。”
卫骋将画册放回原位,应和她:“嗯,如果它们没有过期一年多的话。”
“好啦,下次请你吃现包的。”
“谢警官还有这技能?”
“请你去餐馆吃别人现包的。”
“……你不会是吧?我会。”
“卫骋!”
两人向餐桌走去。
一张书签在卫骋松手后从画册中掉下,上面摘抄的文字已经有些褪色,就算是谢轻非自己,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你存在于我,而我一死,请看这个影子吧,这是你自己的影子,看你多么彻底地扼杀了自己。”(注)
尘埃在正午的阳光中跃动。
第19章
“浪潮美食街杀人案”在案发24小时内告破, 官方通告一经发布,此事当即成了整条街居民的饭后谈资。
下午一点左右,餐馆还都忙碌着, 街头街尾人多,眼神都往晴朗蛋糕房所在位置瞟,不乏有临近的商户老板感叹, 说丁老板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干出杀人的事。
车流量太多,卫骋只好在道路入口就找停车位熄火。谢轻非刚推开车门就看到斜对面有家叫nightingale的酒吧亮着灯, 现在显然不是这些场所正常的营业时间。
不过很快她就想起来, 王晨辉出事之前去的正是这家酒吧。
席鸣发消息来说路上有事耽搁, 要稍后才到, 谢轻非回复让他注意安全不用着急,又仰头看了眼幽蓝色的招牌, 回头道:“你有事就去忙, 不用陪着我。”
卫骋靠在车门上, 懒懒道:“我闲着也是闲着。”
谢轻非正要说话, 酒吧的门从里被推开, 一个瘦削的秀气青年走出来。想来是队里的人提前和这儿的老板打过招呼, 知道会有人来案后走访。
谢轻非看出青年就是酒吧老板, 直接出示了证件,又按捺不住地多打量了他几眼。
青年却越过她望了望卫骋, 道:“谢警官, 进来说吧。”
谢轻非就问卫骋什么打算, 他神色淡淡:“你去吧, 我就在这里等你。”
卫骋首先是个帅哥, 日常和别人的正常交往中,他还是个酷哥, 所以谢轻非也常常觉得他不讨人厌的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
老板闻声挑了下眉,也没说什么,替谢轻非撑住门。
酒吧作为营利性场所,抛开人本身对死亡的畏惧,其实是不讨厌大新闻发生的。周边关注度一高,生意自然就来了,所以今天才会趁热度破天荒地早早营业。谢轻非了解完当夜的情况,出来时发现卫骋正和人说话。
他抱肘站着,姿态慵懒,个高腿长,又长了一张十分俊美的脸,无形中已经很吸睛。一步之外是个穿浅蓝色t恤的男生,抓着很乖的栗色短发,羞涩又期待地抬头看他。
卫骋还一脸茫然,以为是哪个问路的。谢轻非走近时就听到男生说:“哥哥,要一起喝一杯吗?”
他指了指nightingale的招牌,投影光打在地面上,转啊转的。
卫骋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什么,连忙拒绝:“不用了,我不是……”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男生看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反而没因为被拒绝而生气,“来嘛,来喝一杯嘛,哥哥。”
谢轻非忍着笑,叫了他一声。
卫骋猝然回眸,见到救星似的快步走到谢轻非身后。
男生看到谢轻非,就没再做纠缠,只是步入nightingale之前依依不舍地回了好几次头,满脸的遗憾。
人走后,卫骋板起脸:“你早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也是看到老板之后才猜到的啊,”谢轻非彻底绷不住了,笑得泪花闪动,气息不匀地说,“谁让你这么有魅力呢,哥哥。”
卫骋一僵,接着同手同脚地退开她几步,脖子红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