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心理医生。”
“……好冷的笑话。”
“没跟你说笑。”卫骋说完,还是帮她把外套拉链一直拉到了顶。
营地附近,好几个学生在整理设备。
临时搭建的桌子上放了些速食,一个女生扬声道:“杨师姐,叫老师来吃点东西吧!”
棚内人回应道:“知道了,热水有吗?老师有点咳嗽。”
“饮用水不够,晓天已经去物资点拿了。”女生往道路口张望了一下,看到两个陌生的身影后微微一愣。
“热水冷水都一样。”辛岫云抵着唇边咳嗽边走出来,“小媛你也别忙活了,你那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呢!”
叫小媛的女生走神好几秒,忽然惊喜地对辛岫云道,“老师你看!那是不是……”
辛岫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几乎是一瞬间脱口而出:“轻非?”
她不敢置信地往前走了好几步,谢轻非忙跑过去,在她不小心被碎石块绊倒之前飞快搀住她,“小心点。”
辛岫云拉着她不松手,仔仔细细把人看了好久才说:“轻非,这里不安全,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谢轻非道:“我正好在附近办事,过来帮帮忙。”
“你这孩子……快来快来,累坏了吧?”辛岫云想抱抱她,又有些拘谨地缩回了手,生怕自己过分亲密的举动让她不开心,只是侧开身子给她让路。
谢轻非顺势挽住她的手臂,淡然地牵住了她瑟缩的手。
辛岫云睁大了眼睛,不由地加重了拉她的力气。
“辛教授好。”卫骋在远处让出空间给她们母女重逢,直到看到谢轻非主动伸手才放下心走过来打招呼。
辛岫云这才发现谢轻非身后还有个人,很快便想起来,“你就是芝蕙说的阿骋吧?她前天给我打电话,说你和轻非在一起啦?”
卫骋看了谢轻非一眼,腼腆地笑了笑。
辛岫云不像谢湛看卫骋哪儿都不顺眼,她对卫骋十分满意,夸他长得英俊、事业有成,得知他们过来的原因又夸他体贴热心,末了还是笑眯眯地看回谢轻非,总结道:“说来说去,其实还是我们轻非眼光好啊。”
卫骋失笑,说:“我算是知道谢轻非这性格像谁了,原来是随了您。”
“是嘛!”辛岫云乐得合不拢嘴,显然对他这句恭维很满意,还是说,“轻非比我好多了。”
谢轻非被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弄得不好意思,扶辛岫云坐下。
叫小媛的女生已经和其他学生围了过来,好奇又欣喜地道:“老师,这位就是您天天挂在嘴上的谢警官啊!”
辛岫云觉得站在国际大奖领奖台上都没现在这么得意,骄傲道:“是我女儿轻非,怎么样,我平时和你们说的没错吧?”
“轻非姐真人更漂亮!”
“轻非姐和老师年轻时候的照片很像呢!”
“轻非姐,我听说前不久的‘小阁楼’案是你一手破的?好厉害啊!”
“轻非姐本来就很厉害嘛!老师总说呢!”
“……”
谢轻非不知道辛岫云平时都在和她的学生说些什么,尽管她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当面夸过,这会儿却头一次觉得不好意思,心情更是格外复杂。辛岫云还不断附和这些学生的话,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好像天天在学生面前吹牛说自己女儿多好多好却因为没法验证而使人怀疑,今天终于扬眉吐气一雪前耻了似的。
热闹间,远处传来笑声,“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也不叫我一起?”
小媛跳起来冲那边招手:“杨师姐,是轻非姐来了!”
谢轻非脸上笑意未减,懒懒地朝右偏了偏头,对着杨幼宜骤然僵硬的笑脸扬起唇,“呦,杨助理啊。好久不见。”
第51章
杨幼宜今年已经三十五了, 没结婚,自大学毕业起就跟着辛岫云。二老大儿子早逝,女儿又不在身边, 她便成了家人一般的存在。
谢轻非在此之前和她只见过一面,是在她刚考上大学一个人来北京的时候。升州虽然是个繁华都市,和首都却也没办法比。她人生地不熟, 第一个双休日拒绝了室友外出游玩的邀请,独自转了好几次车再又搭地铁,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父母所在的研究所, 在传达室等门卫大叔打电话叫人来接时, 她不断在心里演习将要和父母说的话。
爸爸妈妈, 我考上了心仪的大学,以后都想留在北京工作, 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分开了。
这是她十八岁生日许下的愿望, 现在她来为自己实现愿望。
那时她的想法都很美好, 她人生新篇章既已开启, 那么所有往事都可以忘却不提。她不在乎父母对哥哥的偏爱, 不在意这么多年被拿来与他比较, 什么她都可以忘掉, 只希望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结果等来的是杨幼宜。
谢轻非知道杨幼宜这个人,三年来都是她代为谢湛和辛岫云与她联络, 电话里她的语气很冷漠, 抱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好像在和对家的工作伙伴交流一样不走心——
“老师他们工作忙, 过年不会回去。”
“老师不想接你的电话, 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为什么吗?”
“老师出差了,你别总打扰他们。”
诸如此类。
第一次见面谢轻非其实没认出杨幼宜是什么人, 她却好像对她的样子很熟悉,开口就严肃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谢轻非问她,爸妈今天愿意见我吗?
她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状似委婉地铺垫了很多,最后让她下次再来。
谢轻非准备好的一肚子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直到她完成学业后申请调回了升州,也没再去找过他们。
现在,她和杨幼宜又面对面见上了,她的模样和二十多岁时差得不多,保养得很得当,只是目光相撞时眼里比当年多了恐惧和慌张。这次谢轻非先见到的是多年对她“不管不顾”“厌恶至深”的母亲,而很多事见一面还有什么不理解的?谢轻非审视着她闪躲的神情,为自己就折在这种人身上感到好笑。
辛岫云完全不知情,奇怪道:“你们之前见过吗?”
谢轻非还没说什么,杨幼宜赶忙回答道:“见过呀,轻非嘛,您成天挂在嘴上,但凡是您带过的学生谁没看过她的照片?”
辛岫云难为情地笑,然后牵着杨幼宜的手对谢轻非道:“这就是你杨姐姐,你们虽然头回见面,但应该很熟了吧?”
谢轻非也站起来,她比杨幼宜高很多,微垂着眼帘睨着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很熟。”
杨幼宜强忍着不自在,讪笑着道:“知道您见了轻非开心,等事情处理完了我们一起回家吃饭好不好?”
谢轻非道:“我们?你也要去我家?”
辛岫云和杨幼宜同时一愣,前者解释道:“轻非,幼宜一直跟着爸爸妈妈,你要叫她姐姐的,我们可不就是一家人?”
谢轻非道:“不太好吧,我就一个哥哥叫谢容与,她既不姓辛也不姓谢,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她在场算怎么回事?”
辛岫云有些尴尬,她其实不知道怎么把握和谢轻非相处的尺度,即便感觉到了她对杨幼宜的不友好,但因为不了解女儿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她求助地看向了卫骋。
卫骋立刻道:“轻非就是性子直,没有恶意的。”
辛岫云想着女儿的工作性质,也觉得她多半没别的意思,刚要缓和下气氛,又听卫骋道:“但她说得对,杨小姐确实是外人,不合适。”
气氛有些凝固。
几个学生不明所以,明明刚刚大家聊得还很开心,杨幼宜一来谢轻非态度就变了。他们平日里和杨幼宜最亲近,这个大师姐对他们向来很好,脾气也温柔,辛岫云和谢湛嘴上不说,但他们都觉得在老师眼里是把师姐当亲闺女对待的。即便后来知道了老师其实有个亲生女儿,但总归不在身边,这么些年也没人见过啊,亲还是杨师姐亲。
看着杨师姐一脸无奈,还对他们露出安慰的眼神,学生们也想明白了。
大抵是亲女儿吃醋。
小媛于是忙道:“指挥中心刚才说水势小了很多,到傍晚都不会有大的异动,我们抓紧时间进山找人吧。”
杨幼宜也回过神来,“对对,别耽误了正事。”
说罢她搀住辛岫云,赔笑着对谢轻非道:“轻非,别跟我置气了,眼下救人的事最要紧。”
“不不不,”辛岫云抽出自己的手臂,忙解释道,“轻非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对吧轻非?”
杨幼宜手上一空,低着头,对空气轻轻抓了下。
谢轻非点点头:“我没跟你置气,我只是单纯觉得你不配。”
到这一步,杨幼宜也看出来谢轻非没有在人前质问她的意思,只是逞口头之快而已。当然了,谢轻非又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挑拨离间,凭她三言两语谁会相信?况且,她从来就没有阻止过他们亲人见面,怪也只怪他们自己不信任对方。
杨幼宜又淡定起来,以长辈不跟孩子计较的宽容大度一笑置之,“你怎么说都好。老师,您要不就在帐篷里歇歇吧?等我们去就可以了。”
辛岫云拒绝道,“地震破坏了原来的地形,我不去你们知道怎么找路吗?去把包拿过来吧,我跟小媛他们一块儿不会有事的。轻非,你也跟妈妈一路吧?”
谢轻非道:“我和卫骋一起,别担心我了。”
辛岫云都依她。
人都走光了,杨幼宜独自跑进营帐背出医疗箱,也匆匆忙忙从谢轻非身侧走过,生怕和她单独相处。
谢轻非本来也没打算拦她,对着她逃跑的背影轻嗤了一声。
卫骋在一旁幽幽道:“好生气。”
谢轻非道:“别气。”
他好像没听见,嘟囔着:“警察不上班的时候打人算违纪吗?”
谢轻非:“……不是警察打人也不行啊。”
他依然自顾自道:“正好我不是警察,还很了解人体构造。”
谢轻非:“……”
她掰着卫骋的肩膀把人转过来,警告说:“把你脑子里那些不良想法倒掉可以吗?”
卫骋总算给了她个眼神:他瞪了她一眼。
“好啦,上次你自己被全网骂也没见你多生气,怎么最近情绪化这么严重了?”谢轻非觉得好笑,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脸。
卫骋错愕地捂住自己的脸颊,“又摸我?”
“你为什么要说‘又’?”谢轻非回过神来,火速收回手,“咳,刚才是不小心碰到了,你别放在心上。”
她动作僵硬,拿起东西就走,听到卫骋在身后意味深长地说,“不小心的时候都能这样,小心起来还得了。”
谢轻非捂住了耳朵。
他们和辛岫云团队的人并没有完全分散,沿着瀑布流水在下游搜寻。多处河流被山上滚落的巨石截断,树木倒塌的地方也把本就不好走的路变得更坎坷。谢轻非在这方面不如卫骋那般如履平地走得很轻松,她只是仗着体力好才跟上他的脚步。
穿过几个溶洞没见到有人,站在陡坡之上,谢轻非看到了稍作休息的杨幼宜。她一个人在那儿,倒是个便于她们谈话的好时机。
刚要过去,卫骋的对讲机响了。
柏峰的声音断断续续不大清晰地传过来,“卫总,接到一个伤员,肋下被树枝贯穿,急救队暂时联络不上,你能来帮忙处理一下吗?”
卫骋忙道:“先别动他,也别拔树枝,我很快过来,你现在保持通讯,随时和我说明他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