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刷刷看过去,见到三个穿警服的人站在门口,当头的亮出证件,“是你报的案吧。请问谁是杨幼宜女士?”
卫骋一指:“她。”
民警道:“杨女士,你涉嫌故意伤害,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杨幼宜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卫骋交代柏峰跟去警察局,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谢轻非看向辛岫云,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跟自己说,但她还是对小媛道:“麻烦你们带我妈去休息休息吧。”
小媛为难道:“轻非姐……”
“我也累了,”谢轻非道,“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吧。”
“那好吧。”小媛弯下腰,“老师,我们走吧。”
辛岫云艰难地看了谢轻非一眼,最终还是顺从地离开了。
人走得干干净净,谢轻非给自己灌了半杯水。
“你报的警?”
卫骋走到她对面坐下,“我说了,见不得别人受委屈。”
“我怎么看也不像个会白白受委屈的人吧?”谢轻非觉得他认真得可爱,“那我要是没提前录音,真的证明不了这些事,你要怎么办?”
卫骋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闷声道:“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他说得半真半假,“怕你逮捕我。”
谢轻非没当真,“说起来,我这招还是跟你学的呢,评价评价?”
卫骋笑不出来,“不及格。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几天就好了。”谢轻非倒不太在意,反过来安慰他,“再说了,我胳膊上的伤口不是这儿的外科第一刀缝的吗?也托了你的福,肯定好得更快。”
“谢轻非,”卫骋打断她,“你要是心里难过,可以不用和我说话。”
谢轻非笑意淡去,“我没有难过。”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敢留辛教授,还不肯听她说话?”
“我只是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
谢轻非靠在床头上,轻声道:“之前打算瞒着她和杨幼宜私下解决这件事,是因为在我的想法里这样最不会伤害到她。但杨幼宜连杀人的心都有,留她在身边我更不放心。你知道吗?当我真的看到我妈得知真相后的样子,心里反而很平静,我以为我会不忍,可仅有的那点波动也和平时办案中的感觉没有区别。
“我对她……还是很陌生。陌生到,我无法对她产生任何更符合我们关系的深切情绪,明明我们应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能想到她会对我说些什么,但我给不了她应有的回应,所以只能让她回去。”
“你没必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考虑出个结果,”卫骋道,“等回了北京一家人好好坐在一起吃顿饭,其实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谢轻非看向他,有些好奇地问:“你的家庭氛围是什么样?好像从没见你有这方面的烦恼。”
卫骋轻笑道:“对啊,我爸妈恩爱,对我也好,这点你可以跟我回家亲身体验体验。”
谢轻非被他笑得一时晃神。
“怎么了?”卫骋问道。
“说实话,你长得真的很帅。”谢轻非由衷道。
卫骋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问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
“你喜欢吗?”
“……”
谢轻非又把杯子里剩下的水都喝干净了,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琢磨着是不是该骂他句不要脸。
卫骋体贴道:“这个问题也不用急着回答,你可以好好考虑。”
说罢,他自然地起身,走到门口时丢下一句“晚安”。
门被轻轻关上,谢轻非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对门口大喊:“我考虑什么啊?”
可恶,又被动了。
第54章
谢轻非出院了。
回北京前她去了趟五岭山派出所, 配合警方做了伤情鉴定。杨幼宜异地犯罪,尽管哭着嚎着申请回居住地也没被同意。她老早和家人断了往来,辛岫云当然不可能继续帮她善后, 她连个像样的律师都联系不到。谢轻非没和她见面,倒是卫骋很开心地托人转告了一下她的本科论文抄袭事件被重新调查的消息。
谢轻非和沈庭宇则意外发现他们有个大学同学周奕如今在五岭山派出所当副所,几人凑到一块聊了下陆知棠的案子。经过警方的调查和鉴定, 陆知棠的死因已经没有疑议,他确实是镇静剂摄入过量的猝死。结合死亡时间和尸体状况, 除了陆省搬运尸体中造成的摩擦也没有其他可以表明是死于他杀的证据。
“陆省估计得恨死我了, 要不是我带轻非一起去, 他独吞遗产的小伎俩没准儿真成了。”沈庭宇笑道。
这时一个脸生的年轻女人从西侧大门走出来, 谢轻非远远看了眼,问道:“她是谁?”
周奕道:“哦, 那就是施清云。陆省不是被拘了么, 吵着要见她, 见了人家又骂个不停。你别说, 这些读书人词汇量还真挺丰富的, 我有时候听他们吵架都舍不得打断。”
说话间施清云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先和周奕沈庭宇打了招呼, 即刻认出了谢轻非,“谢警官, 这次多亏了你。”
“不客气。”
谢轻非这么近看发觉她本人比照片还要漂亮, 精致的妆容亦锦上添花, 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风韵。尽管据周奕说她回回来都是和陆省吵架, 她面上也看不出一丝愠色。倒不是说这点很奇怪, 有些人天生对待任何事都能保持波澜不惊的心境。谢轻非对她的怀疑早在人还在庄园时就产生了,只是当时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身在震区的辛岫云是否安全, 且施清云早晚要接受调查,她就暂时没关注这件事。
现在看来,警方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任何疑点。
谢轻非问道:“施女士,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吗?”
施清云稍愣,看向周奕,说:“相关的事情我先前已经如实和周警官说明了。”
周奕道:“这案子其实是轻非破的,她有问题你回答就行了。”
施清云无奈地耸耸肩,妥协道:“好吧。谢警官想问些什么?”
谢轻非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陆知棠是你生父的?”
“他从来没告诉过我这点,还是前天警方找到我告知他的死讯时,我才从周警官口中得知的。”
“知道这个真相后,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呵。”施清云不甚在意地笑笑,“说实话没什么感觉。老师他……他对我一直很好,陆省说得没错,其实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老师对我有不一样的想法,而我并没有很反感和他继续交往下去。现在知道他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就挺好笑的吧。”
“你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你是由谁抚养长大的?身边的人和你说过你的身世吗?”谢轻非道,“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你不愿意回答也可以不说。”
“没什么,从小到大我都回答惯了。”施清云淡然道,“我知道我妈是未婚先孕生的我,而且怀孕时年纪还很小,印象里她精神状态一直很差,外公外婆——其实也可以叫爷爷奶奶,他们就不放心把我给我妈带,所以我和舅舅一家相处时间更长。大概在我7岁的时候,我妈走了,家里人在她的遗物里得知了我生父的身份,找上门去闹过。但这些他们都是瞒着我的,可能不想我也和这种人渣沾上关系吧。我舅舅舅妈不能生育,一直把我当亲生女儿养大,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缺少父母的疼爱。这种情况下生父到底是谁对我而言其实没那么重要,遇到陆知棠并成为他的学生这事,只能说太巧了。”
“最后一个问题。陆省说陆知棠电话里要他通知你一起回来,当时你和陆知棠之间发生矛盾了吗?为什么他想找你要通过陆省转告?”
这一提问已经不是出于“问几个问题”的闲谈了,而是对待嫌疑人才会有的追问语气。
施清云眉心几不可查地蹙起弧度,毫不掩饰自己态度的冷淡,她为谢轻非的口吻感到被冒犯。
周奕和沈庭宇对视一眼,也正色起来。此前的讯问中这个问题曾被随口提及,因为陆省自己都搞不清状况,遗产分配不均衡的事又让他整个人郁闷无比,咬定了是施清云单方面和陆知棠分手致使后者无力转圜,只能用钱财来挽回这一原因,合情合理,在施清云接受讯问时就没人特意再把问题拿来问她。
感情上,施清云生母是最大的受害人,作为她的女儿,施清云也是值得同情的对象。她在案件的整个发生过程中连面都没露,还属于被隐瞒的那一方,警方当然不会怀疑她。
“施女士,”谢轻非开口道,“我很同情你母亲的遭遇,也觉得陆知棠死有余辜,但我们都不是审判者,疑点没有查明的情况下这案子不会就这么结束。”
施清云把目光从谢轻非身上移向了周奕,开口道:“周警官,按照规定我现在是有权利不回答这种私下提问的。”
周奕为难地看了眼谢轻非,道:“对。轻非也没有非要你说明白,只是案子后续还会有些流程需要你配合,现在不说早晚也要说。”
说完,当着她的面打开了手机录音。
谢轻非给他们指出了关键点,怎么也不会轻易让施清云蒙混过关了。
施清云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既然如此我说就是了,免得莫名其妙被扣上嫌疑人的帽子。”
“我说过,尽管陆知棠没有告诉过我他是我的父亲,他对我的好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我在接受这些好意时是抱着正常男女交往的心态的。除了正式确认关系,我并没有觉得我们和普通情侣的相处有什么不同,所以平时吵吵架闹冷战也很正常,你们能理解吧?”
沈庭宇觉得整个故事走向已经超过了他的伦理认知范围,只庆幸还好俩人之间有一个知道他们有血缘关系,否则未免太不好收场了。
陆知棠也有问题,他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成熟男人,还能分不清对晚辈和对伴侣各自该是什么尺度吗?就真看不出来施清云误会了他的意思?
然而他偷偷瞥了谢轻非一眼,发现她的表情很从容,并不意外施清云会这样讲似的。
施清云自然也注意到了谢轻非的反应,皱了皱眉,继续道:“如果你们要问我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和他冷战,那我确实回答不上来,日常生活中的小摩擦这样,闹完就不记得了。尤其现在知道了他是我的生父,讲这些太羞耻了。”
谢轻非道:“你们平时经常有这样的‘小摩擦’?”
“是的。”施清云不假思索。
谢轻非道:“这次他怎么就突然立遗嘱了呢,他有给你透露过这件事吗?”
“这是他的私事,怎么会告诉我?本来我和他在一起就已经承受很多质疑了,如果我本人再打听这种事,那我不真成那种傍大款的女人了?”施清云脸上泛起红晕,显然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其实施清云心态很稳定,她比陆省更理性,擅于应对种种提问,且能表现得不像说谎。
谢轻非是正好看见她了就来问问,此前没想过要怎么进行这次谈话,一旁的周奕和沈庭宇更是状况之外,但几番下来也听出了不对。
“因为陆省没有转告你陆知棠的邀请,所以你没能按时间回到庄园,和陆省依照计划找到遗嘱。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虽然哪一步都离不开你,但你却完全没有出现,实在是很无辜。”谢轻非道,“但换个角度想,你说不出自己和陆知棠为什么冷战断联,就代表你没证据证明自己对遗嘱的事一无所知。”
沈庭宇心想怎么又绕回这个问题了,陆知棠既然设置了那么多谜题指明遗嘱位置,不就是为了让陆省和施清云这唯二的两个亲人一起找到吗?既然有这个环节在,肯定不能提前知会施清云啊。否则施清云先一步知道了身世真相,整个计划就全盘打破了。
谢轻非却又道:“在陆知棠最后一通给陆省的电话打出去之后,前往庄园的那条山道监控中拍到了你的车。按你说那会儿也是你们冷战的时段,你都不和他联络了,怎么会去庄园?”
沈庭宇一愣,心想他们什么时候搞到这手证据了?山道也是陆家私有的,他跟周奕一起去实地调查的时候那里仅有的俩探头早坏了不知道几年了,唯一的靠马路那边的监控也有个死角,看不到上下山的车辆信息。
当他反应过来谢轻非是在诈施清云时,觉得这应当不能问出些新线索。
结果,施清云的反应更让他震惊。
“我……确实去过,我去拿我留在那里的东西,衣服生活用品之类的。”她信以为真,但又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合乎常理,“当时他应该已经安排好一切了吧?电话通知的时间也以为陆省转告了我,所以我去那晚他没再提及这件事。”
“我昨天在医院待了一天,”谢轻非忽然转移话题,道,“顺便查到了你的开药记录。”
施清云的表情就僵住了。
“陆知棠平时用的药都是你来帮忙买的,按购买周期,那几天就是该给他送新药的时间。如果你不去,陆知棠想要服药至死首先家里没有这么大剂量的存货。但给他送药的人,也就是你,不是和他闹了个要收拾东西搬走断绝往来的大矛盾吗?他打电话你都不接,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还会觉得你会像以前一样按时给他送药?你没来送药,他的自杀计划就不成立。当然一个人想要求死方法有很多,他可以跳楼可以撞墙,但这具尸体是要被陆省发现的,如果不选择一个温和到一看就是自杀的死法,他第一反应肯定不会想到藏匿尸体专注于找遗嘱,而是以谋杀为名报警。”
施清云微顿,道:“你觉得是我杀了他?”
谢轻非道:“不,他是自杀无疑,我只是说他做这个选择和你有关。”
施清云扯了扯嘴角,“为什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