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非又仰起头,看向方旭坠落的那个阳台。
每层共有6个房间,一边3间。以楼梯口为参考,方旭的房间在正对楼梯的走廊的右侧第二间,而她的房间在三楼左边第一间,窗口开在不同方向,所以没能看到方旭坠落的身影。
此时阳台前的栏杆已经松扯断裂,部分金属零件随着方旭的下坠散落在他周身。高坠死亡事件较多见的情况就是意外或自杀,他杀的情况相对较少。教堂年久失修,围栏松弛,承受力度能力削减,再有人倚靠其上,加速已老化零件的断裂是极有可能的。
谢轻非回忆着,昨晚他们和范思浩在房间内打牌,五楼音乐声又很吵闹,鼓点咚咚地响,哪一声都可能是方旭坠落后砸到地面发出的声音,众人在卢正卓和张海东的噪音折磨下对此见惯不怪,更不会想到这些噪音里夹杂着一条死讯。
“你在看什么?”谢轻非发现卫骋一直站在方旭尸体面前没动,“好了,尸检的事情等程不渝过来就行,血次呼啦的你看着不难受啊?”
“自家领导就是好,还会心疼人了。”卫骋顺口打趣了句,没立刻走开,玩笑过后正色道,“只是在想,他死前那几分钟一定很痛苦。”
谢轻非:“‘几分钟’?”
“喏,看他膝盖位置。”卫骋没戴手套无法直接接触尸体表面,只大致指了下方向,“尸体头部最先着地,摔到地面后躯体侧向扭曲,右腿没有与地面有直接接触,膝盖位置的布料应该是干净的。就算外面有雨地上也脏,溅出的污渍和他身上沾有的泥灰也不是同一种。”
他一提出这点,谢轻非又查看了另外几处部位,发现他腰臀、内侧袖口处也有同样的半湿润状态的泥灰,这些尘灰大面积附着在他的衣物上,哪怕有雨水浸染,濡湿后依然是一片明显与众不同的脏污。
卫骋道:“他应该也没别的机会弄一身泥灰,要么就是栏杆将倒的那瞬间他没有立刻掉下来,而是以枕部悬空的姿势摔倒在了阳台的地面上,但因为突然失去了凭靠,重心没法及时稳住,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脱力掉了下来。这么想想,拼命求生想要爬回去的这会儿时间里他肯定比死还痛苦。”
谢轻非道:“你觉得他是失足掉下来的?”
“这我哪敢随便说,”卫骋揉了揉太阳穴,看久了还是有点作呕,背身过去,道,“这是肉眼可见的最合理解释。”
谢轻非轻轻一笑,道:“对,这样看,确实是件合理的事故。”
卫骋挑起眉,“请谢警官赐教。”
“雨势汹急,阳台不是封闭的,外圈早就被风雨刮得乱七八糟了,他再怎么睡不着也不会穿得整整齐齐靠到外面栏杆上淋雨吧。”谢轻非垂眸看着面目全非的尸体,“光是这点,就已经不合理了。”
“师尊!”
席鸣带的人已经找了过来,听谢轻非的嘱咐没有直接开车。
“哎累死我了,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儿,导航都导不明白,把我给累的。”席鸣道,“诶?你俩不是说来参加葬礼的么,还能遇上这种事儿?”
“废话那么多呢你。”谢轻非给技术科的人员指了路,程不渝带着助理去对尸体进行检查,“对了,路上有什么发现吗?”
席鸣把相机给她,道:“确实发现了单行的轮胎痕迹,是从你们这儿开出去的,一直到快上马路那边的大水沟子附近就找不到了。”
“只有这一辆车的踪迹?”
“就这一辆。”
谢轻非走在最前面,到了五楼方旭的房间门口,套上鞋套戴好手套,站在门口打量了下室内环境。
房间的布局和他们在三楼住的除了方位对称外没有其他区别,阳台方向的推拉门打开着,一夜凄风苦雨的冲击,把地面糟蹋得不成样子,窗帘也被浇得湿透,靠近门的那一侧四指勾崩了一地,窗帘失去了支撑,也萎靡地垂了一截下来。
地面上有踩踏痕迹,长度和大小都和方旭脚上穿的鞋子吻合,还有一道不甚清晰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室内。
果然,技术人员随后就道:“谢队,发现一根直径10毫米的红色登山绳,端口有死结,内经长度45厘米,另外阳台屋顶有可悬挂的铁钩。”
席鸣问道:“上吊自缢还是他缢?没发现别人的脚印吗?”
“没有。阳台目前只有两处踩踏痕迹,且属于同一个人。不过……”技术人员疑惑道,“这个高度,不踩凳子也够不着啊。”
“不奇怪,时间匆忙,没发挥好呗。”谢轻非随口道,又查看了下疑似凶器的登山绳。
看过影视剧相关情节的都知道,人要上吊死亡,一般会将一根穿过房梁的绳子首尾处相接,这样才能形成可供颈部悬挂的受力部分。但这条绳子首尾处并不相连,只有一端打了个容人颈部钻入的结,那方旭要借助什么达到把自己吊起来的目的?显然是不成立的。
随后,谢轻非发现没打结的那一头顶端纤维色泽很新。登山绳原本就不同于普通绳子,防切割和耐磨是基本要求,不出意外用很久都不会破损。而眼前这根成色上并不算新,如果早就破损,切口处也会随时间和暴露在外的各种空气腐蚀而淡褪颜色,可它没有,它是最近才被割断的,而结合眼下的情况,更可能是事发时刻断的。
如果是自缢,无法解释方旭所用的挂绳方法。如果是他缢,现场目前看来也找不到第二人出现的痕迹。
谢轻非顺着室内也有的绳状印迹看过去,蹲在床边打开了手电筒,随后从床头柜底部边缘发现了一小块硬硬的东西。
法医助理赶过来,告诉她程不渝那边的初步判定结果。
为防止还会降雨破坏证据,谢轻非让技术人员先将窗台封闭,带着席鸣返回尸体所在现场。
“尸长176厘米,预计死亡时间凌晨三点五十分左右。颈部表皮剥脱,睑结膜及口唇处有出血点,初步可以判断死者颈部受到过挤压,导致了机械性窒息。另外,颈部的损伤痕迹与死者指甲宽度一致,是死者缢颈期间强行将双手插入颈部与吊绳时导致的,挣扎求生欲望比较强烈。颈部损伤形成在先,但并未致死。”
谢轻非看了眼脖颈处的伤口,道:“尸体发现之后脖子被人掐过,这点会影响你判断吗?”
程不渝一愣,道:“难怪。不过影响不大,因为机械性窒息并不是他的最终死因。”
“死者从高处坠落,身上刮擦痕迹明显,四肢多处骨折,胸骨肋骨部位骨折尤为严重,颅骨开放性粉碎性骨折。此外,死者的臀部和腕骨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应该是挣扎成功后摔倒在地导致,但身体无力继而向后倾倒,坠落时枕部撞击地面死亡。”
席鸣若有所思道:“难道是他想不开要上吊,上到一半突然后悔就挣扎脱身,结果没想到栏杆老化,被他撞到的时候直接倒了下来,他也跟着摔死了?师尊,我说的对吗?”
“对。”谢轻非没有犹豫地回答他。
说完也不等他发表获奖感言,抬脚就往中厅走。
除了卫骋和范思浩陪同的邵盛正萎靡地坐在纪承轩棺材前面,其他人都由警方看守着集中在一块。
谢轻非穿过人群站到李欣遥对面,“李小姐,方便看一下你的手吗?”
李欣遥惊讶地抬起头,又听话地伸出双手,掌心洁白如玉,十根漂亮的手指头纤细修长,唯独右手拇指指甲黯淡了些。
谢轻非举起呈放在物证袋中的一枚她从方旭床头柜底下捡到的美甲片,道:“我想,你弄丢了这个。”
第65章
李欣遥抠了下空落落的右手拇指, 淡然道:“是我掉的。谢警官是在哪里捡到的?我在房间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谢轻非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答道:“在方旭的房间。”
李欣遥愣了愣,一副豁然大悟的样子, 说:“可能是昨晚掉在他那里了。”
一旁的张海东闻声蓦地扬声道:“你昨晚和方旭在一起?那他、他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众人勃然色变,陈疏桐率先反驳道:“你说话注意点!杀人的罪名也能随便扣在别人身上吗?况且……方总的事也可能只是个意外。”
张海东嗤了一声,“你说是意外就是意外?一个拉皮条的, 什么时候轮得着你说话了。”
“你!”
陈疏桐被他轻蔑的称呼气得脸色发青,还是李欣遥拍了拍她的手背, 淡淡道, “清者自清。张先生与其和我较劲, 不如快点联系上你的好兄弟, 问问他昨晚一个人开着我的车去了哪里。”
张海东一窒。
他在警察到来之前一刻也没有停止给卢正卓打电话,只是始终无人接听, 到后来甚至直接关机了。而问过其他朋友, 得知他也没有回市区的家里。
卢正卓失踪了。
“方旭坠楼不是意外, 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希望大家配合警方的调查, 也好早点把事情处理完。”谢轻非扫了眼众人, 沉声静气道, “请你们仔细回忆,昨晚是否有过什么异常状况, 想好了, 来告诉我。”
沅水开发区正式规划组建完毕之前, 都暂归天宁区公安管辖, 算起来还是属于谢轻非的辖区。她说完, 不管旁人面色各异,带着李欣遥去了边侧临时整理出来当做审讯室的小房间。
另一边, 卫骋拿医疗箱为邵盛处理了下手上的伤口,消毒过程中没听他叫一声疼。
没能按照时间开始追悼仪式确实不大吉利,邵盛心情不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卫骋替他冲掉伤口里的铁锈,安慰道,“谢轻非刚才不是冲着你,别放在心上。”
邵盛睫毛颤了颤,强颜欢笑道:“我知道,我不应该去动方旭的尸体,她是职责所在。”
卫骋一圈一圈给他缠绷带,说着:“等找到凶手,我们再一起送纪承轩最后一程。”
“找到凶手……”邵盛喃喃着,温吞道,“我没想过谢轻非现在是警察。她、怎么样?”
“你还不知道她?要么不做,做就做到最好。”卫骋轻声道,“教堂的位置已经占很大优势,凶手原本有很多时间处理现场销毁证据,把方旭的死安排成天衣无缝的自杀,可他事先也没有料到来参加葬礼的宾客中有个警察,行事中途需要规避的风险就更多,漏洞自然也多了。”
邵盛赞同道:“确实是这样。就连我,听到范导叫谢轻非‘谢警官’的时候也震惊到了。”
卫骋笑道:“放心吧,找出凶手不会花太多时间的,你应该相信谢轻非。”
“我相信她,她一直以来都是最好的。”邵盛缓缓道,“所以一定能很快揪出真凶。”
“你说,你昨晚和方旭在一起。”谢轻非看着面前容貌妍丽的年轻女人,问道。
“是的,不过我没有一直待在他的房间。”李欣遥没有遮掩,坦荡地说道。
“具体是哪个时间段?”
“我是凌晨两点去的,至于回来……记不清楚了,应该在四点之前,因为也大概是那个时间左右,卢正卓来找我借车。”
“你去方旭的房间干什么?”
李欣遥眉梢微动,冲谢轻非露出一个与她青涩年龄不相符合的风情万种的笑容,“他是影视公司的老板,而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艺人。我希望能从他手里多得到些资源,当然……避免不了一些成人间的交易。”
谢轻非明白了她的意思,“据我所知,你并不是星雨旗下的艺人,为什么要去求他?”
“我还没有签其他的经济公司,在这个圈子里独木不成林,一个人想要出头太难了。平时我也没多少机会接触到方旭这个层级的人,眼下机会就在眼前,当然要好好把握了。”李欣遥撩了一把长发,眨眨眼道,“警官,细节方面也需要我仔细交代吗?”
一旁的席鸣耳朵都红了,踌躇不定地看向谢轻非。
谢轻非却点点头,不甚在意道:“说。你和他聊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尤其是你离开之前那半个小时发生的事情,都给我好好说一遍。”
李欣遥眸光中笑意淡了些,揉搓着自己的发梢,语气没什么波澜道:“是我主动去找的他,刚开始随便聊了几句。”
方旭对于半夜敲门自荐枕席的女人见惯不怪,李欣遥长相身材都在他的审美点上,没多做什么考虑就开门迎她进来了。
她穿的还是在餐厅时那身修身黑裙,鱼尾状的裙摆下两条修长白皙的双腿格外迷人。
“方总,刚才都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我叫李欣遥。”她伸出手,微笑着自我介绍。
方旭打量她几眼,对她来的目的心知肚明,宽大的手掌将她细嫩的小手包裹在内,不怀好意地摩挲她的手背,顺势关上了房门。
“我知道你,不久之前我看过你的戏,当时我还和疏桐说呢,这个小姑娘前途不可限量。”方旭说话时靠她很近,他正是事业有成的年纪,五官长得也很周正,除了眼底总萦绕着一股被酒色掏空的虚弱,总体外观看来并不很惹人嫌。
李欣遥抽出自己的手,嗔怪地在他胸口打了一下,道:“方总说得好听,可谁来为我的前途牵线搭桥呢?”
她的诉求说得分明,方旭轻嗅着手心间残留的清香,对她的欲擒故纵不以为奇,又贴上她的后背,这次的举动更加大胆些,说:“你来找我,不就是想把选择权交给我吗?只要你表现得让我足够满意,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李欣遥转身投入他的怀中,红润的双唇贴着他道:“那方总可不要让我的愿望落空。”
“我们先在床边说了会儿话,甲片大概就是那会儿弄掉的。他隔壁住的就是陈小姐,怕她听到,我们就去了浴室,有了水声隔断加上对面很吵,就能更放心大胆些了。”李欣遥漫不经心地说着,忍不住蹙起眉,“这男人看着衣冠楚楚的,实际上怪癖很多,非要和我穿着衣服搞,弄得我浑身湿嗒嗒的。我那条裙子是重工手作的,湿了水之后很重很重,黏在身上难受死了。”
她现在穿的是条白色绸缎连衣裙,布料轻软。
谢轻非道:“你回房之前,方旭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
李欣遥思索片刻,道:“这我倒没怎么注意,不过他挺着急赶我走的。男人嘛,穿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了,要不是还等着他给我安排资源我才懒得低声下气同他说话。”
“你回房之后,卢正卓就去找你了?”
“对。”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李欣遥摸了摸耳垂,回忆起来。
她和方旭消磨了将近两个小时时间,已经很疲惫了,只想着赶紧换掉湿重的衣裙洗个热水澡休息,卢正卓却搅乱了她的计划,在门口将房门敲得砰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