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芹轻声唤了一句公主,华翎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声下车。
马车的脚凳放好,她披着斗篷扶着侍女的手,然后脚落在地面上。所幸周围没旁的马车,否则华翎还要遮一遮脸。
她主动朝着长信侯府走去,纤细单薄的身影远远看去像是下一刻就要被森寂的府邸吞噬。
…………
昨晚的婢女被拒绝,定国公府老夫人尤不死心,她又挑了两名容貌秀美的女子送到谢珩的锦笃院。
谢珩烦不胜烦,但为孝心不好再伤了他母亲的脸面,于是只在定国公府待了半晌借口有要务需处理,带着骆东打马回了长信侯府。
他没有再穿深紫色的官袍,身上暗绣滚边的玄袍愈发显得他肩宽腿长,气息冷冽。
策马扬鞭,健壮的体魄勾勒出痕迹,停在长信侯府的门口,那由内而外的肃杀气势叫等候的宫人们看到,浑身瑟缩。
谢珩的利眸扫了他们一眼,沉声问接过马缰的管家怎么回事,管家恭敬地垂首,低声回道,“侯爷,那是宫里的人,华翎公主上门要见侯爷,在内院等候。正要使人去通传侯爷。”
全身肌肉骤然绷紧,他的黑眸一暗,大踏步地往府内而去。
身后,骆东眼中惊讶一闪而过,他没听错吧?华翎公主,那不是太子的心头宝吗?怎么会和侯爷扯上关系,而且主动上门见侯爷?
***
长信侯府的主院屋梁俱以玄黑色为主,布局规整,端方有序。四周古树参天,青松林立,扑面而来一种肃静。
华翎坐在厅堂中的椅子上,只觉得像一只误入禁地的雀鸟,浓密挺翘的眼睫毛颤了一下又一下,她身后立着的两个侍女素芹和桑青也很不自在。
她们和公主都是第一次贸然到别人的府上,而且那管家不知什么做派居然把她们带到主人起居的正院。
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沾染上男人的气息。
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急不慢,每一下俱是踏在了华翎的心尖上。她指尖攥紧,立刻抬起头往房门去看,只在下一刻,身形颀长高大的男人转过走廊的拐角,目光直直朝她射来。
华翎眼睫颤地快些,不由停了呼吸,有些怯怯地望向他,软绵绵地喊了一声“太师。”
却没想那男人听到了她的呼喊瞬间脸色突变,原本还是一片漠然的眼神,忽然间结了寒冰,骇得华翎身后的两个侍女浑身生寒,忍不住想护到公主的前面。
华翎也被他的眼神变化吓了一大跳,不过她自觉很无辜,只是喊了他一声而已嘛,所以还能稳得住。
她根本不知道,也正是她随意喊出的一声勾出了他昨夜未消下去的火气。因为在那场酣畅淋漓的梦里,她也是细细软软地这么喊人。
谢珩目光沉沉地看遍她的全身,最后定格在她形状饱满优美的唇瓣上,挥手命其他人退下。
素芹和桑青两人自是不敢留下公主一个人在那里,然而他带着寒气的眼神往她们的方向一掠,两人下意识地将门口处动了一步。
“素芹,你们先退下吧,本公主要和太师说些话。”华翎安抚她们,她们才忍着内心的惊惧退下。
很快,偌大寂静的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华翎瞄着他不慌不忙地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故意清了清嗓子。
“公主特意出宫来找臣,是为了太子。”谢珩看她一眼,语气没有起伏地平述道。
华翎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立刻点头,然后又摇头。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他瞥见了她摇头,淡淡又问道。
“太师,意思就是本公主不只是为了皇兄而来,还为了你呀。”华翎扔个他一个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语带娇嗔。
她又不傻,总是提起皇兄会让他以为她就是在利用他的,虽然她确实是在利用。
“哦?为了臣?”谢珩轻轻抬眉,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戛然而止,语调悠长。
屋内未燃熏香,但这一刻华翎就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带有侵略性的男子气息,说不上好闻不好闻,但她白净的脸颊染上些许的红色。
还有些烫。
红色增艳,那浅浅的媚色不需要很多就很勾人了。
“太师,有一件事你估计还不知道。康王犯了事,康王妃正带着女儿四处为他筹谋脱罪。”华翎眼眸含水,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正事,她自个推测出来的正事,“康王妃现在已经看中你了,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和安阳堂姐扯上关系。否则,就要被迫让康王拉下水了。”
“公主从何知道的?”他淡淡地道,语气波澜不惊。
不怀疑也不惊讶,华翎推测的没有错,康王确实是犯了事,康王妃也的确在为康王走动。
“因为本公主关心太师呀。”华翎怎么能说自己是猜的,毫不保留地冲着他甜甜一笑。
谢珩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眸光凝在一处,不言亦不语。
寂静的氛围流转,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华翎自觉不惹人怀疑了,转了转黑亮的眼珠,起身,慢慢地走到他的手边,然后用一根泛粉的手指头勾了勾他的手臂,“太师,你一定有帮烟烟给皇兄传口信吧。”
她心砰砰跳着,努力不那么着急地提出她的真实来意。
少女靠的很近,差一点就贴到他的手臂上,菱唇轻抿,鼻梁秀气精致,泛着点点水光的眼睛氤氲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紧张。
本是清冽的气质染上了柔、媚,看一眼就叫人觉得惊艳。
和她比起来,昨夜的那等姿色的确只配一句看不上。
谢珩的呼吸起了变化,他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一只宽大的手掌落在桌面。
“臣还不屑于骗人。”
一瞬间,少女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太师,本公主以后一定会感谢你的。”
以后?他沉沉一笑,手掌突然扬起按着她的腰肢往下用力。
唇边的弧度泛着些许的冷意,“公主使了这些的小手段,倒不必以后了。”
第五章
“啊!”
他使了力,华翎顿时站立不稳地向他的怀中倒去,惊得唇缝间逸出一声轻呼。
她的脸被迫埋在他的胸膛,手脚也被他强行压着,浑身上下连着一根头发丝都被陌生和危险的气息笼罩着。
华翎的力气完完全全地被制住,这才开始恐惧起来。
她忍不住挣扎,手掌抵着他要起来,但谢珩只用了一只手就将她禁锢住,她被迫紧密无隙地贴在他的身上。
坚硬与柔软,仿佛融为一体。
灼热的温度烫得华翎终于慌了,目光闪过惊恐,“太师,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她可以主动去亲他的脸,勾他的手臂,甜甜地朝他说些暧昧十足的话,但反过来换他,就不行了,她是真的会被吃掉。
此话一出,像是破掉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谢珩垂下眼眸,动了动唇角,然后松开了扣着她不放的手。
“这就害怕了?公主可是知道分寸二字怎么写了?”他感受着体内肆意游走的欲望,然后轻描淡写地顺着她的后脑勺,颈子,细腰,一直往下……
粗砺的感觉隔着衣裙也很明显,华翎的身子不由敏感地抖了一下,然后慌慌张张地从他的腿上爬起来,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对于她的远离,他反应不大,甚至也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热茶,品着茶香。
但华翎的身上那种如影随形的强烈气息一直没有消失,她惊魂甫定,嗫嗫出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害怕,是太师你太突然吓到我了。”
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是抱怨半是委屈,“力气那么大,还硬邦邦的。”
谢珩手指一顿,盯着冒着热气的茶水,目光晦暗不明。
***
华翎从长信侯府出来时其实才过去了两刻钟而已,但素芹等人却觉得度日如年。
打量公主一眼,发现她除了脸颊有些红扑扑的,其他没有任何异样,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们是真的担心谢太师会对公主做些什么。毕竟,千娇百宠养出来的公主细肤雪颜,美的惊心动魄,没有哪个男人可以保持的住。
“公主,我们接下来是要回宫吗?”桑青被吓到了,企图早些回宫,回到熟悉的昭华殿。
华翎平复了心跳,轻轻地摇头,“不,我们再去一个地方。”
她带了一个东宫的小太监指路,挂着铜雀灯的马车最终停在一个小小的槐树巷子里面。
好奇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华翎凤眸微动,心里有了计较,她在皇兄那里见过颜舍人几次,倒不知道他如此清贫。
“殿下,奴婢去敲门。”桑青看到朴实无华的院舍终于找回一些勇气,华翎冲着她轻轻点头,踏下了马车。
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木门被人打开,一个圆脸的小仆站出来,一眼看到华翎,瞪圆了眼睛呆住了。
“女公子,你……你来找谁?”小庄哪里见过这等貌若天仙的娘子,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来找你家郎君,颜启颜舍人。”华翎弯了弯菱唇,清脆的声音如玉珠落盘。
小庄更呆了,仙女一样的女公子来找他们家郎君?
屋内,颜启迟迟未见小庄回来,放下笔墨踱步而出,两三步的功夫走到门口,看清了来人呼吸一顿。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他浅淡的眼眸看向典雅清贵的少女,没有直视,俯身长长作揖。
这位太子舍人眉目俊秀,面容有棱角但又不失柔和,相貌生的极好。
“颜舍人不请我进去吗?”由相貌及人,华翎对他的观感一直不错,轻声问道。
“殿下请,寒舍卑微,望殿下勿要嫌弃。”颜启见这雪肤玉容的少女毫不犹豫地踏进简陋的木门内,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金尊玉贵的华翎公主,太子殿下放在手心养的胞妹,他从来不敢直视,也不曾想过她会找到他家里。
华翎走到房中,左右打量,房子很少摆设也不多,但整洁的程度以及淡淡的墨香让她对颜舍人又多了一分好感。
少女坐在房中唯二的椅子上,颜启觉得灰扑扑的屋舍都变得亮堂,他轻嗅着空气中散发的幽远香气,开门见山,“殿下可是有事要找微臣帮忙?”
太子殿下仍在邺地还未归来,公主跑到宫外寻他想必事情比较要紧。
“嗯,颜舍人,本公主确有一件事要你帮忙,但需要你先对皇兄保密,你可以做到吗?”她的凤眸灼灼地望着俊秀的男子,期待着他的回应。
颜启一愣,这一对皇家兄妹在深宫相互扶持,公主自己的封邑都全部交给东宫打理,如今却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犹豫一瞬,终是点了下头,“殿下请说。”无论如何,他相信小公主不会背叛自己的同胞兄长。
“颜舍人,我要你去查一查王家,以及我的皇嫂太子妃。”
华翎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这是她出宫的第二个目的。
长信侯府,华翎离开后不久。
谢珩立在窗前,手里捏着一块环佩把玩,不远处有几个伶人在鼓瑟吹笙,一个带着幞头的幕僚凑了上前。
“太师,太子之前有意拉拢肃国公府霍家,甚至极有可能将华翎公主嫁给肃国公世子。如今,公主入您的府上,照某看,极有可能另有所图,您不得不防。不过,您若喜欢,也可以借机断了东宫与霍家联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