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福康堂。
谢老夫人根本是一宿未睡,精神看起来不大好。
孙女谢贵妃特意从宫里回谢家在她耳边说了许多心里的担忧,什么叔父被宫里的华翎公主蛊惑,不顾世交之情对王家的六郎动手,又说华翎公主生的祸水之相,出宫建府指不定就抱着不可见人的目的………
谢老夫人一开始是不相信她说的话,毕竟儿子什么性子她这个作母亲的最清楚,若珩儿真的喜欢女色,她院子里的丫鬟也不会一个都送不出去。
然而,谢老夫人私下派人去打听王氏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得知珩儿废了王六郎手臂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这可就让她睡不着了。不只因为她的孙女谢贵妃的担忧,还在于华翎公主她的皇室身份。
当初,谢家为何会一步步败落,谢老夫人心里很清楚。孙女和大郎他们都无所谓,可偏偏珩儿是扛起谢家的人,怎么能与皇族的公主扯上关系,她的夫君定国公若是知道,恐怕会气出个好歹。
“刘嬷嬷,你说瑶儿的话可信不可信?我是不是得抓紧给珩儿相看夫人了?”谢老夫人拿不准主意,询问身边的婆子,恰巧这婆子就是去过长信侯府一次的刘婆子。
刘婆子尤记得谢珩身上那种可怕的气势,根本不敢胡乱插嘴,“贵妃娘娘无论说什么,老夫人都得问过五爷。再者,五爷的身边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得宠的姬妾吗?”
“你说的没错,瑶儿自上次吃了亏,向她的叔父服过软后,行事过于谨慎了。我也见过柔嘉公主,华翎公主身为她的亲姐姐再美也还是一个人,我不相信珩儿真的能被她蛊惑。”谢老夫人信誓旦旦,又叫人传老、二的夫人余氏到福康堂,“不过还是得去一趟长信侯府,起码见一见那个珩儿宠着的女子。”
谢贵妃的生母世子夫人因为上次的算计,还在禁足当中。谢老夫人就挑了二房的夫人余氏陪她一同前往。
自贵妃闯祸,大房的人惹怒谢珩,定国公府的二房得了不少实质的好处。一听谢老夫人的话,余氏脸上带笑,态度很是殷勤,“母亲,五弟现今最要紧的就是子嗣。我房里刚好有一座求子观音像,灵验着呢,不若也带了过去?”
她所言有理,谢老夫人赞许地点头称是,“还有恪儿和怀儿年幼时的小衣服,你也都带着,孩子的衣服能带来福气。”
“知道了,母亲。”
她们很快乘了马车出府往长信侯府而去。
好在骆东一早就得了谢珩的嘱咐,迎着谢老夫人和余氏入内,凡是吃的喝的都摆上来,细说它们的珍贵用心之处,就是绝口不提侯爷如今在什么地方。
谢老夫人被他好一顿忽悠,差不多坐下来小半个时辰后才在余氏的暗示下发现侯府的变化。
“母亲,方才走过来,媳妇还看到有些屋檐下挂着花灯呢。”侯府没有女主人,余氏说话的语气很自在。
“不错,府里多了个女人,就是不一样。看来她在珩儿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既然如此,你让她过来,老婆子想见一见她。”谢老夫人很满意,长信侯府里多了几分人气,她猜是珩儿身边那个女子的功劳。
“……老夫人,那位,那位夫人可能身体上……”骆东正绞尽脑汁解释的时候,很及时,谢珩的身影出现在了谢老夫人的面前。
“母亲前来儿子这里,所为何事?”谢珩脸色如常,不似是从温柔乡里出来。
然而,他坐在谢老夫人的身边,谢老夫人从他的身上嗅到了一缕清幽又夹杂着牛乳的香气。
她浑浊的双目一亮,不会错了,这一定是从那个女子身上沾到的香粉气。
“珩儿,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有一个孩子承欢膝下了。母亲和你的二嫂带来了一座求子观音像还有些恪儿他们的小衣服,你让那个女子过来,母亲还有你二嫂和她说些话。”谢老夫人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藏在府里的女人,也只有这样,她心里关于华翎公主的怀疑才可以消减。
余氏也露出一些期待之色。
谢珩垂下眼眸,握着薄釉的茶杯,记起被他质问过后少女面上闪过的恼怒与难堪,缓缓点了下头。
“母亲,二嫂,她脸皮薄,年纪也小,等会儿见到,你们勿要吓到她。”
“好,好,都听你的。”谢老夫人和余氏自无反对的地方。
只骆东眼皮猛跳,难以置信,侯爷莫不是要带着老夫人和二夫人去见小公主吧?
第四十章
公主府新建, 还有许多事务要加紧处理,许多人都忙的不可开交。
华翎等到谢太师离开之后,也终于有时间和精力熟悉一番她的新府邸。
天气由春日逐渐步入夏日, 树荫愈发浓密, 华翎慢慢吞吞地走在公主府中,既是为了消食也为了将不合她心意的地方指出来,身边的宫人们记下自会提交给工部的人重新进行修缮。
她全身上下依旧是一副晨起后慵懒随意的打扮, 走的累了就到湖面的小亭子里面休息, 宫人们为她放上软垫,她脸色红润, 抓了一把鱼食撒到水中, 一群儿小鱼争相夺食。
舒适安逸的氛围令她抛去了许多烦恼, 起码不再去想皇兄从母后的皇陵返回后知晓她已经住进了公主府会有怎样的反应。
清澈透底的湖水中种了许多莲花, 只是还未到季节,只有圆圆绿绿的荷叶以及小小的花苞。少女走到栏杆边撒鱼食赏莲花, 日光照到她的身上, 姿态优美婀娜,颈子细细白白, 眉黛若山, 肌肤如玉,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实在是美的动人。
谢太师带着母亲定国公夫人以及二嫂余氏走走绕绕,进入公主府, 一眼看到这样的一副场景,黑眸凝起, 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笑。
他从军已有十年,走过刀山火海, 身上带了不少旧伤,心也变得越来越硬,可这一刻突然就意会到了旁人所说的惦念与软肋是什么意思。
若他还在边地的战场,千里之外的建康有这么一个小女人藏在家里,他将不再做到心无旁骛。
“母亲,那便是了,她在此处游玩。还是小孩子心性,您勿要见怪。”他心中有一角下陷,面上对着定国公夫人开口可还是冷冷淡淡的。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隔得远瞧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华翎的美貌是极具冲击力的,她暗暗点头,心道怪不得小儿子总是瞧不上她送到他身边去的丫鬟婢女,原来他能看上眼的真的是绝色天姿。
“果真看着年纪不大,极好极好,爱玩一点才能让人舒心。”她连连夸赞,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
“母亲,要媳妇说五弟的眼光从来就是好的,比府里的其他爷们都要高,您老人家以后就不用再担心五弟了吧。”谢老夫人满意,余氏嘴里的漂亮话更是不要钱地往外冒。
她三十来岁的年纪,可是眼不花,看的清清楚楚。这小夫人身上的衣衫是贡上的云霞锦制的,这种珍贵又稀少的布料一年都不见得有二十匹,就是大房她的长嫂寿辰之时才从贵妃那里得了两匹,她也只是小心翼翼地上手摸了摸。再说,那小夫人头上虽说只插了一支步摇,但却是青鸾样式,垂下的一粒珍珠饱满圆润熠熠生光分明就是价值百金的东珠!
余氏不由咋舌,只一件衣衫和一支步摇就能将她房中珍藏的那些衣服首饰全都比下去,可见五弟对这个小夫人多么宠爱。而且母亲和她亲到长信侯府,居然不是这小夫人主动过来拜见,还是五弟带着她们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过来看她在赏玩!
余氏的眼神暗了暗,有意讨好,“五弟,母亲与我贸然前来,不会吓到她吧?”
她姿态摆得卑微,惹得从谢家前来的那些婆子丫鬟都不甚自在。不会吧?再怎么说,二夫人也是府中的二房正室,老夫人更不必提,是人人都要捧着的,对面再受宠也没名没分的呀,二夫人要讨好侯爷,可也太……过了吧。
“不会。”谢珩语气淡漠,瞧了一眼明显容纳不了太多人的湖心小亭,命骆东先带着谢老夫人和余氏到一边的水榭休息,而他自己却是朝着湖心的小亭走去。
不是命一个下人去唤她,而是他亲自走过去……余氏呼吸一顿,一边扶着老夫人往水榭里去,一边对那小夫人在五弟心中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知。
不得了呀,就这等宠爱的程度,母亲还为五弟张罗着娶什么正妻?直接把这小夫人扶正就好了。只是不知道这小夫人的身世来历如何,若生于寒门或是更为不堪的奴婢出身,恐怕往后还有的事生。
…………
谢太师一行人走近湖边,公主府的人当然不会看不到。素芹皱着眉,注视着被奴仆簇拥着的谢老夫人和余氏,凑到华翎的身边低语一番。
华翎放下鱼食,用帕子擦拭了手掌后,也瞧见了男人以及他身后的那些人。她不明所以,目光带着几分迷茫,抬眸看着逆着日光的男人朝她走过来,问他,“她们是什么人?太师你带她们到公主府做什么呀?”
谢珩面不改色,日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沉声应她,“是我的母亲和二嫂。”
“啊?”华翎微张了菱唇,露出洁白的贝齿,显示出她的丁点儿无措。
谢太师的母亲定国公夫人还有他的二嫂到这里来……“这里是我的公主府,她们若要进府来,必须要提前禀报我的。”
她回过神来,有些不大高兴,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不问自来不合礼数!
高大的男子立在她面前,成熟冷峻的面容有一种肃正的感觉,“迟了早了都要见,还是你想去定国公府亦或是长信侯府?”
他的话毫不客气,华翎抿着唇别过头去,“谁说一定要见的。”
他们不过是见不得人的关系,虽说父皇和皇兄都已经知晓,而父皇也已经将她当做棋子,可华翎依旧抱着最后与他分开的心思。
既然最后要分开的,不让谢家人知道不更好吗?
“她们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以为你是我府里养的小女人。”谢珩见她排斥,顿了一下冷冷说道,“王玄道已经去过谢家,他的妹妹王九娘也的确是带着王氏家主的意思到建康联姻。你若表现的好一点,王九娘就不会嫁到谢家。”
他的意思华翎听明白了,王家真的有将王九娘嫁给他的想法,且已经到谢家表明了,谢家的老夫人也许也满意这桩婚事,若她能搅浑局面……
华翎仰着头看他,娇娇的语气带着抱怨,“太师,你对外把本公主当做无名无分的妾室通房,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走到了谢珩的前面,走了两步又不自在地扭过头,“太师,你怎么磨磨蹭蹭的啊,让老夫人空等总是失了礼数的。”
谢珩眯眸看她,华翎被他看的不太好意思,脸颊有些烫,快步上前手指头勾住了他的袖子。
“太师,你想牵我的手吗?如果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给你牵,还在老夫人的面前装和太师情深义重难舍难分。”
装?
“什么要求?”他问。
“皇兄若到我的公主府,你不准过来。”华翎斟酌再三,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无论如何,她只希望能在皇兄的面前还是那个没有变化的妹妹,维持她那可怜的一点尊严。
闻言,谢珩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黑眸沉冷,侧过脸看那些漂浮在水面的荷叶,在华翎忐忑不安等着他回答的时候,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把玩,“太子在与不在,又与我何干。”
不必答应她的要求,她的手他也想牵就牵。
华翎看出他有些生气,丧气地垂下头,没有再说话。
骨肉柔润的手指被他揉来捏去,她挣扎了一下又被抓的更紧了,手心的嫩肉甚至被他粗粝的茧子磨的生疼。
她一脸哀怨地瞪他,眸中含着水。
可在谢老夫人与余氏等人的眼中,就是谢珩手牵着他的小夫人,迁就地陪着她放慢脚步,虽然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小夫人含羞带怯地与他对视,他的眼里明显闪动着温柔。
谢老夫人心下大定,她身为母亲再清楚不过,珩儿对这女子上了心,孙女口中的担忧想必另有别的缘故吧。
“快,过来让老身看看。“谢老夫人满面笑容,招手让华翎过来她的身边。
华翎看了他一眼,谢珩漫不经心地松开了她的手。
“老夫人。”华翎步伐轻盈,宛若云端漫步,走到谢老夫人的面前,向她略略颔首,姿态优雅又端庄。
谢老夫人止不住地打量她,离得近了,少女的绝色容貌更加清晰。可老夫人更满意的是她通身尊贵的气度,这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娇养出来的,非是小家小户出身。
而余氏与谢老夫人的关注点不同,她又盯上了华翎手腕的碧玉手镯以及那一双雪白滑腻见不得一点痕迹的玉手,心中又是吃惊又是不安。不仅她的穿戴打扮,就连皮肤和仪态都是余氏见过的顶级,甚至是她们自家的二娘三娘都比不上的。
还有她面对老夫人,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从容,对长辈尊重不假可看着倒好似她才是一个上位者。
这绝对不是婢妾之流,那她会是什么来历?
余氏忍不住去看谢珩的神色,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黑眸深不见底,后背一寒忙不迭地收回了有些怀疑的目光。
“好孩子,你今年年岁几何?姓什么名什么啊?”老夫人没有余氏想的那么多,她乐呵呵地让华翎坐在她的身边,又去握华翎的手。
感受着那种又软又滑的触感,她笑得不行,道是珩儿将人牵着过来呢。这手又嫩又润,比上好的玉石摸着都舒服。
华翎本想着和谢老夫人不亲不热地说两句话就好了,然而她却热情地过了头,仿若被吓到一般眨了眨长长的眼睫毛,“我,去年及笄,家里人都唤我烟烟。”
谢珩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忽然唇角微勾。
她身为公主,身份尊贵,一般以封号示人,真正的闺名只有极少一部分亲近的人才知道。
而谢家老夫人显然是不知道梁烟就是华翎公主,不住点头,“可人的好孩子,你在珩儿身边虽然时间不长,但谢家也不能亏待了你。刘嬷嬷,将东西都拿上来。”
在谢老夫人的眼中,华翎的年纪确实有些小了,和她孙女一般。她又觉得幼子虽然喜怒不定,但不至于在小姑娘未及笄的时候就将人收到身边,所以推断华翎在府里最多待有半年。
华翎看着呈到她面前的“赏赐”,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去看男人,谢珩默不作声地点了头,她就道了一声谢谢。
素芹着人将这些礼物收走,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也还看得过去,决定收到公主府的库房。
“我这里也带了一些礼物,烟烟不要嫌弃。”余氏见谢老夫人的“赏赐”不薄,定定心神也让身后的婆子将送子观音像拿了出来。
这尊观音像金石为托,白玉为像,在余氏的珍藏中算是比较珍贵的,但在素芹等人的眼中就只是平平无奇了,尤其它象征的含义……她皱眉,迟疑要不要接过这尊观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