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他,因为父皇,还是因为谢慎行?
第一次在怀恩寺,他撞见她像个小女孩一般期待地朝着谢慎行走去;第二次,他看到她在一片淋漓的鲜血中仍然不忘痴痴地与谢慎行对视;第三次,他听到她没睁开眼睛就娇娇气气地喊谢慎行太师。
三次,弄清她的心意已经足矣。
太子在认清了这个事实后,心里一片荒凉,怒气也被迎面而来的一盆冷水浇灭,他冷声命殿中的所有人退下,走到华翎的面前。
他的身后就是远处谢慎行为他的皇妹点上的花灯。
“烟烟,皇兄见你对颜舍人亦是十分喜欢。他身份虽然低了一点,不过你喜欢的话并无不是。皇兄就让他跟在你的身边,如何?”太子还想做最后的尝试,他可以提拔颜启登上高位,让他配得上自己的皇妹。
颜舍人?华翎想到那个笑容温润的青年,表情略有松动,若她没有和谢太师……或者之后和他分开颜舍人应该是她比较喜欢的男人类型,可现在的情况……
华翎摇了摇头,“皇兄,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万一被那个锱铢必较的老男人听到,他一定会又使些雷霆手段,对付皇兄或者颜舍人。
“皇兄已经和你说过,谢家与皇族有根深蒂固的利益对立,你和他在一起后果只会是徒增伤心。”太子始终不愿看到他的皇妹踏进火坑。
“可是皇兄,为什么我一定要对他从一而终呢?若他让我伤心,那我就会和他分开了。到时候,难道我不可以再寻一个让我重新开心的男子吗?也许是颜舍人也许是其他男人。”少女蹙着秀美的弯眉故作不解,在她原本的打算中一开始想着皇兄归来地位巩固就和谢太师分开,奈何他不准还威逼利诱她。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要永远屈服于他的威逼利诱之下,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分开的。
或者,谢太师拗不住谢家的压力娶了妻妾;再或者,皇兄已经彻底将谢贵妃一系打压下去;又或者,或者别的意想不到的变故。
“烟烟,感情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还小,根本不懂。”太子听她“天真”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更坚定必然是谢慎行阴险狡诈诱骗了她。
毕竟,烟烟涉世不深,对一些事情还只是懵懵懂懂。
“懂与不懂,可已经这样了。”华翎小心翼翼地说起另外一件敏感的事,“而且父皇知道也默许了。”
“我喜欢,喜欢谢太师,父皇也不反对,皇兄,你就纵着烟烟胡闹一次好不好?”她像幼时一样扯着太子的衣袖,水眸中带着浓浓的期许,“不管烟烟喜欢谁,在烟烟心里最重要的人永远是皇兄,皇兄是护着烟烟的亲人呀。”
“等到烟烟不再喜欢谢太师了,皇兄就可以保护烟烟不受伤害,再去找别的男人。”
“皇兄,你还疼烟烟吗?”
她软着声音一句一句,直将原本愤怒与悔恨交加的太子变成了一个无奈又夹杂着宠溺的兄长。
“皇兄自然还疼烟烟,可是感情的纠葛…”
“皇兄一直在,帮着烟烟不就好了?”华翎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语气很任性随便。
太子稍有迟疑,她就抿着唇开始红眼睛,委委屈屈地扭过头去,说太子不疼她了。
“……实话告诉皇兄,谢慎行他究竟待你如何?”太子沉默不下去,最后只得艰难地问了这个问题。
“待我可好了,我和皇兄说过的,百依百顺。我叫他往东面去,他看都不敢看一下西面。”华翎一下变得活泼起来,眉飞眼笑如同一只花丛中的小蝴蝶。
她拉着太子先去看了库房里收着的谢老夫人送去的东西,又指了指夜里那些明亮依旧的花灯,再然后她“随口”说了谢贵妃想要给七皇子延请名师的事。
“我讨厌谢贵妃,也不同意这件事,和他说了,谢贵妃就没能请到那位廖氏大贤。皇兄不信的话可以问一问二表兄,当初我还给舅舅写了一封信问过呢。”
“还有还有,大表兄入朝为官也是我主动命令他做的。大表兄和舅舅都不知道,皇兄你不要随便透露出去。”
谢贵妃借廖氏大贤为七皇子造势结果失败的事太子亦有耳闻,他的表兄许均突然得到一个前途不错的官职也令他吃过一惊。但太子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其中都有他的皇妹的手笔。
“烟烟说的是真的?看着皇兄的眼睛说,不准撒谎。”太子半信半疑,他实在无法想象谢太师那个性子又冷又戾的男人对烟烟言听计从的画面。
华翎偷偷地咬了下唇,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的皇兄,“是真的。”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真的就好。
太子皱眉,又问他们见过几次面,分别又都做了什么,事无巨细,恨不得华翎每一个字都交代清清楚楚。
真实的所谓相处华翎当然一个字都不敢说,她自己胡编乱造地说了一通,其中将王氏宴会上他射箭替她出头,她昏迷的时候他为她送糖葫芦都加了进去,但无论那句话都离不了谢太师对她是真的很好很好。
七分真三分假,即便学过帝王心术的太子也不能真的辨明。
最后的最后,太子心里相信了几分,不再问了,下去洗漱。
间隙中,华翎卸下轻松又甜蜜的笑容,垂下了眉眼,挡住了心里的难堪与羞耻。
她也好希望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和她口中说的一般,她没有使手段耍聪明利用人,而那个男人也是全无保留地温柔地对她好。
实际上,比起谢太师那样冷峻又强硬的男子,她更喜欢温柔体贴的。
她一开始,是害怕他的。
第四十三章
已是夜里亥时了, 太子洗漱过后换上一件青色暗绣的常服,膳房将准备好的夜宵和点心呈了上来。
月色朦胧,太子在公主府中用膳, 华翎就一脸乖巧地老实坐着。
太子见她实在无聊, 就转头吩咐冉庆将收的东西拿出来,华翎闻言眼睛里面立刻有了光彩,带着期待。
一只有着长长尾巴的纸鸢被呈到华翎的面前, 她好奇地来回翻看, 是色彩斑斓的蝴蝶样式。
“太子殿下祭拜完皇后娘娘,一早就在旁边的镇子上挑中了这只纸鸢, 准备回来送给公主把玩。”冉庆瞧出兄妹之间有些不对劲, 刻意开口打圆场。
纸鸢是切切实实拿在手中的, 华翎脸上露出喜欢的神色, “最近天气都很好,明日我就在府中放纸鸢。”
少女眉间眼梢都带着笑, 依旧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除了每日玩乐再想不到别的。
太子内心一直被藏的很深的焦躁与急切被她的反应抚平了很多,温声道, “明日觐见过父皇之后, 皇兄陪你。”
从华翎及笄成帝将出巡的任务交给他之后,太子就变得异常忙碌, 能够陪伴华翎的时间大大减少。
华翎高兴地点头,想了想又道, “柔嘉说我开府需要宴请宾客,但我懒得折腾, 明日我是主人家,只宴请皇兄就足够了。”其实, 她还想让许家的舅舅舅母和两位表兄到公主府来,但是又怕他们发现公主府隔壁的秘密,所以就只宴请太子一个人。
太子应是,眼眸微动,这才想到一个很久都被他忽略的问题。
他年少时看华翎看的紧,竟然导致她除了柔嘉这个异母的妹妹之外,身边无一个年龄相当的女孩作朋友。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轻易地被手段百出的谢慎行所惑。
太子叹了一口气,这是他的疏忽。
“明日,皇兄再好好逛一逛你的公主府。”
太子这样说,华翎的眼眸微睁,皇兄是不再强求她搬回宫里去了?她还想问谢太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能太着急,一步一步来就好。
***
太子这夜留宿在了公主府的客院,隔壁的长信侯府自然不是毫无所觉。事实上,在太子一行人踏进公主府的大门谢珩就收到了消息。
从他在王氏的宴会上光明正大地将他与华翎的关系露出一角,就已然猜到接下来的一系列的反应。
皇帝狠心作出决定,太子被派去修缮皇陵,短短的两日时间,他亲自盯着建成的公主府迎来了新的主人。
事情既成定局,太子已然无力回天。
所以,谢太师一点都不担心会发生他意想不到的变故。
清晨一早天色蒙蒙亮,谢珩换上一身深紫色的朝服,听着骆东的禀报,面色淡淡地步出长信侯府的大门。
“昨夜太子在公主府,虽有一些动静,但到了后半夜,太子留宿客院,公主府再没发生别的事情。”公主府只和长信侯府隔了一道有名无实的门墙,那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骆东了解起来再轻易不过。
谢珩翻身上了马背,居高临下的视野中,他盯着从公主府驶出的马车看了一眼,目光平静。
与此同时,坐在马车中的太子也像是察觉到了不同,面目凛然,很快,内侍冉庆就上前禀报谢太师的人和东宫的车马出现在了同一条街道上。
街道的宽度有限,而他们都要去上朝,因此必须分出一个前后顺序。
“君为臣纲,传孤的命令,所有人和马全部行到谢慎行的前面,”太子冷声吩咐下去,“不得礼让。”
冉庆恭敬应声。
于是,东宫一行人收到命令后就加快了速度,在两方人马即将交汇之前走到了谢珩的前面。
自谢珩坐上太师的位置之后,长信侯府的人还从未遇到有人敢抢到他们家侯爷前面的情况。
一时愕然。
“无妨,太子要走到前面那就让他在前。”谢珩不咸不淡地开口,幽深的眼眸没有丝毫波动。
他给太子颜面,不是因为太子是太子,而是因为太子有一个好皇妹。
兴宁街距离皇城本就不远,赶着上朝的人也不少。
一些人将这一幕原原本本地看在眼中,不觉得意外,可又隐隐感到有些不对。
东宫与谢太师不和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他们看到太子和谢太师相谈甚欢才会惊讶。至于说不对,而是因为,太子从小当做储君培养,性情稳重,怎么会争这区区一条道?再有,谢太师,反应也太平淡了一些。
然而让他们更觉得匪夷所思的还在后面。
早朝上,针对国事,太子频繁应对,甚至已经触到了谢太师的利益,但谢太师居然也是毫无反应,静静看着太子做大。
太子先前举荐彭信到邺地任守将,而彭信因为酗酒摔伤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按照常理,邺地的守将就该换人了。
可太子仍然坚持让彭信去邺地,大部分朝臣包括彭信自己都以为谢太师会开口驳回去,然而事实是谢太师居然默许了太子的坚持。
这怎么想都不该啊……
莫非在背地里东宫与谢太师之间……
一些人百思不得其解,绞尽脑汁想着其中的隐情时,唯有几个工部的官员默默缩小了存在感。
公主府的猫腻他们是知情的。
谢太师看上了那位华翎公主,当然要对公主殿下的嫡亲兄长太子手下留情。
就是不知道华翎公主在谢太师心里的份量如何,又能为太子争取到多少的喘息机会。
***
早朝散后,谢珩也毫不在意周围隐晦的打量,不疾不徐地步出太极殿,去了官署。
而太子被成帝留了下来。
“你母后的陵墓还好吧?”偌大的太极殿中只留有父子两人相对,成帝穿着黑红交织的冕服,高高地坐在帝位上,向太子表明此时的他是一个帝王而不是一个顾及儿女的父亲。
“母后的陵墓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母后在天之灵若知晓父皇对烟烟的狠心,恐怕难以安眠。”太子的面色与眼神俱冷,即便烟烟喜欢谢慎行,但这不是父皇仓促下旨赶烟烟出宫将她送到谢慎行身边的理由。
“孤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孤与烟烟敬重的父皇会与送女求荣扯上关系。”太子的话辛辣又直白,成帝闻言,不禁脸色剧变。
“梁烈!放肆!”成帝怒火攻心,直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掷在太子的脚边,剧烈的一声响,殿外的人无一不心惊肉跳。
太子跪在地上,面色不改。
“朕所做的一切无不为了梁氏的江山。”成帝从帝位上起身,厉声喝他,面皮因为愤怒不停地抖动。